劭泽闻言不由冷笑:“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段鸿文死了,段鸿羲就有了万分理由接手护天军,这难道不是宣王喜而乐见的吗?”
“本王现任四军统管枢密使,不必紧盯着护天军不放。”
“靖野军仍旧是大皇子的,征海军么,宣王应当明白,即便段鸿羲战功无数,他仍旧做不成魏将军的心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近卫军是你的,如果我是你,我也认为护天军是值得争取的。”尤睿海说道。
劭泽冷然望着尤睿海:“我劭泽,并不像尤巫师一般,能够为了一个不成大器的皇子葬送门下高徒。”
尤睿海紧紧盯着劭泽,半晌笑了:“你真的以为我是大皇子的人?”见劭泽不说话,他紧接着说道:“我不过是强行帮着他们作出选择而已。江箬竹在我府中发现刻有‘德’字样的飞镖,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
“尤巫师如果现在跟本王强调自己是在暗度陈仓,本王是不信的。”劭泽并不想听尤睿海继续说下去,很快开口道。
尤睿海摇了摇头:“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只忠于自己。”
“好吧。”劭泽说道:“如果你能想办法把他救下来,我会考虑信你。”
尤睿海听罢忍不住笑了:“宣王,我为何要得到你的信任?你不过是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傀儡罢了,得到你的信任又能怎样呢?光大门楣吗?我尤家如今已经不需要再往上爬了。”
“我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劭泽忽然顾左右而言其他起来:“你很宠她。”
尤睿海不解地看着他,对于他突然提及自己女儿的行为非常不解。
“如果左翼城被炎海人攻下,他们找不到你,会首先去找谁?”劭泽沉着脸看着尤睿海:“尤巫师在这个时候多管闲事可不是好决定。”
“我只是不想让段将军暴尸街头罢了。”尤睿海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宣王,我不管你究竟愿不愿意领情,段鸿文这个人,我非救不可。”
“你打算怎么救?”劭泽不由问道。
“宣王你有紫云石,我有巫术,这个距离下,应该可以将他抢过来。”
“笑话。”劭泽笑道:“炎海人之所以把他挂在城楼,就是为了引段鸿羲出来。又怎么可能给我们救他的机会?”
“那么宣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尤睿海问道:“明知道不能救人的话。”
“为了制止段鸿羲以卵击石。”
“原来你根本没想过要救他。”
劭泽频频摇头:“我现在打算进城去,尤巫师可愿同行?”
“我只想着偷袭,没想着自投罗网。”尤睿海说道。
劭泽不由笑道:“那就请尤巫师回城吧,拯救惑明的重任就交给我劭泽。”
“宣王。”尤睿海正色道:“我来不是和你抬杠的,在这个地段,巫术可以横行,救下段鸿文不是在开玩笑。”
劭泽暗自攥了攥手,说道:“我不认为冒然救人是好主意。”
“那依你看该怎么办?”尤睿海问道。
“我进城,你救人。”劭泽简短说道:“救下人之后迅速带回你的左翼城,我会在六个时辰内去巫师府和你会和,如果六个时辰后我仍旧没有赶到,就请你通知段鸿羲前来接人。听懂了吗?”
“你进城?”尤睿海的话语中饱含着不赞同:“他们会杀了你。”
“他们不会。”劭泽说道。
“你确定?”尤睿海远远地望向城门处被高挂的段鸿文,神色微动:“你知道,你的存在要比段鸿文更有用。”
劭泽微微一笑:“我知道该怎么保全自己,尤巫师你只管救人就是。”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恢弘高耸的城门。
尤睿海干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劭泽走到城门下,毫不理会城墙上一直大声警告着自己的官兵,很不客气地拉弓射断了吊着段鸿文的麻绳:“子馥镇巫师何在?”
朝廷得到的线报中,并没有子馥镇巫师是否存活的消息,劭泽此时最担心的事并不是子馥镇巫师已经死亡,而是叛变。子馥镇巫师名叫谷吟晴,已过而立之年,劭泽并未与她有过交集,只从平日朝堂上搜集的信息来看,此人低调内敛,从不多事,甚至很直观地说,五年来她的名字在朝堂中提及率极低,甚至连日日在朝中当差的劭泽也仅仅听过不超过十次。
第167章
低调而怕事的人,很容易成为侵略者策反的突破口。
尤睿海默契地在人体及地的刹那施展巫术拖住,并快速将浮在半空中的人往回拉。
城门哗啦一声大开,劭泽被这沉闷如岩浆般的轰隆声吓了一跳,再定睛望去的时候那城门口赫然立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那人双手被附在身后,脚上被沉重的脚链扣死,那清晰的双眸对上劭泽的目光时,仿佛被他的到来显得手足无措,开始冲他疯狂摇头。
劭泽蓦地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找寻方才被救下的“段鸿文”,眼前却早已空旷。
劭泽几乎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在看到“段鸿文”被挂在城楼上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深信不疑地令尤睿海去救人!
倘若那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也罢,劭泽简直不敢想象如果那个“段鸿文”正是什么人伪装而成,那么尤睿海将他带回左翼城的行为无异于引狼入室!
“来的人竟不是段鸿羲,看起来还是有人失测了。”说话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目色清冽。话音落下,他的人同时轻盈落地,正落在段鸿文身边,邪笑着伸出左手搭在段鸿文被铁链生生穿过的肩膀上。
段鸿文的身躯为之一阵,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惊恐和痛苦的复杂神色,几经张嘴,却没有说话。
这是劭泽与那炎海将领第一次面对面接触,他乍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段鸿文,心态实在没办法如自己预想的一般平静或是冷定,反而被段鸿文布满血污的脸刺激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反复设想了无数在子馥镇见到段鸿文的场景,并在脑中模拟了各种和炎海人的谈判方式,却不想在以这样的方式和段鸿文会面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出下一步打算。
“宣王?”见劭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说话,那炎海人反倒继续说道:“敢只身一人前来子馥镇,你是否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他说着首先摆了摆手:“你不要拿你的紫云石说事,这几日我们已经吃过多次亏,已经学会了应对之策。”
劭泽的目光并未落在那炎海人身上,反倒和段鸿文对视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被捕的段鸿文正站在眼前,劭泽这时几乎想要拔腿跑掉。自子馥镇大门打开后,扑面而来愈发浓重的血腥气仿佛要将他溺死在血池中,总是段鸿文尚能站立,他的身后,却遍地铺着无数沾满血污的尸体,那些早已死去的护天军将士们皮肤已经开始发青,残值断臂零星地分布,显得异常刺目。
城中仍旧继续着屠杀,那些身负高强武艺的护天军将士被铁链拴着,排着队被强行撕扯掉双臂,惨叫和谩骂声在这乌云密布的深夜回荡着,清晰刺耳。
段鸿文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和场景,每当身后的炎海人撕扯掉一个护天军人双臂,那撕毁皮肉的恐怖生硬不能对段鸿文带来任何刺激,他只直勾勾地看着劭泽,许久终于开口。
“如果你能逃跑,尽量跑。”声音嘶哑而冷定,仿佛这一切残害和屠杀都不是加诸于他的护天军,也仿佛被打满血洞穿上铁链的身躯根本不属于他自己。
劭泽这时才忽然回过神,抬手甩出一枚短刃,直取那个将一名护天军人按在石板上撕拽的炎海人。
那人惨叫一声,正扯着羽翼的手腕瞬间被切断,血大片地喷涌而出。
那炎海将领望着那个痛得满地打滚的炎海人,波澜不惊,冷笑一声:“宣王,你是惑明的皇族,我理应对你尊重。但是你刚刚进门之前我忘记提醒你,你在这子馥镇所做的一切荒唐事,都务必会付出代价。”
劭泽紧紧握住腰间的日月同辉,指节的白骨在这灯火晦暗的夜里显得异常突兀,他强压住想把面前的人碎尸万邱的念头,几经控制,才压着嗓子说道:“我来之前,反复思考着要不要激怒你,如今看来,激怒与否根本没有区别。”
那炎海将领听罢不由大笑:“我劝你还是早些投降,免得自恃身份不肯低头,受了皮肉之苦才知道后悔。”
劭泽此时的心情不是简单的气愤或是恐惧能够形容,他复杂地看着那炎海将领:“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和我做交易?”
那炎海将领身后的屠戮因为那个断腕的炎海人而暂时中止,劭泽一直提着的心也暂时搁置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你还没有提条件,怎知我什么都没有?”
那炎海将领望着他,脸上忽然露出了邪邪的笑意:“蔚翰英的儿子,果真还是和那些鼠辈皇族不太一样。”
劭泽此时不想和炎海人过多废话,也不想拖延时间,只道:“我的要求是放了段鸿文和剩下的护天军,你现在可以向我提要求了。”
那炎海将领不以为然地回头看了看那些为数不多活着的护天军人,笑道:“如果现在我的脑袋在你手里,可能我会考虑用他们和你换回我的脑袋,可是。”他说着耸了耸肩:“我从你身上显然什么都得不到。”
“如果我是这惑明王朝的统治者呢?”劭泽并没有被他的话所堵住,问道。
那炎海将领这时听着他的话更觉得可笑:“劭泽啊劭泽,当年蔚翰英是怎么教你的?”
劭泽并不理会他的说辞,只说道:“怎么样,成交吗?”
“你能给我什么?”那炎海将领问道。
“我继承皇位后,割让蔽水山脉给炎海国。”劭泽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炎海将领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劭泽的话在他耳中很是受用,他赞赏地看着劭泽:“你认真的吗?”
“事急从权。”劭泽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现在只想要段鸿文和他的护天军将士。”
“困在这子馥镇的护天军最多只剩八百人,你确定你要拿蔽水山脉来换?”
“我可以立下字据给你,他日我登上皇位……”
“他日。”那炎海将领打断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你还不是皇帝,竟敢替皇帝做决定?”
“总有一天我会是,那时候我的字据自然成立。你们炎海人已经谋划了这么久,难道连这短短几个月都等不了吗?”
“那些人你可以带走,段鸿文必须留下。”那炎海将领说道。
“段鸿文是我交易里的主角。”劭泽不知为何此时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和那炎海将领打文字战,割让蔽水山脉的话一出口就已经被自己吓了一跳,然而正如他所说的,事急从权,他可以立据,也可以毁约,实在不能毁约,他不要皇位就是。
“你没有权利跟我讨价还价。”那炎海将领说道:“如果你不想要这些人,也可以不要。但是这个字据你不立,连你都不能走出这个镇子。”
“我只是个外姓皇族,死了就死了,我死了自有别人接替我的位置,我从不怕你拿我的生命威胁我。”劭泽话说得冷定干脆。
那炎海将领看着他,唇角一勾,抬高声音吩咐道:“继续杀!”
那个断腕的炎海战士早已被拖走,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魁梧的侩子手,听得那炎海将领的命令从地上抄起一把斧头,硬生生砍在被锁在石台的护天军士兵的手臂上。
那斧头一刀刀仿佛砍在劭泽心里,他紧紧攥着拳,连日战乱顾不得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的肉里,鲜血直流。
“等等!”倒是段鸿文首先开口:“宣王,如果你要换,就不要在意我的生死,我的命,和他们的是一样的。”
于段鸿文,每一个护天军将士都和他有着深厚的感情,死一个普通战士,和死了他自己,毫无差别,劭泽想要拿多几个护天军的命换他一个护天军统领的行为令他十分反感。
劭泽却是真的想救段鸿文,刚刚那名被砍断手臂的护天军虽然给了他不小的冲击,他仍旧私心里想着,再坚持一会儿,也许再死一两个护天军,那炎海将领会改变想法。
段鸿文的话完全打断了他的计划,他蓦地回过神来,这才开口道:“段鸿文和他们,我都要。”
那炎海将领伸出食指来,意味深长地冲他摆了摆手:“三十个护天军,换段鸿文活着,成不成交?”
劭泽望着那镇中成队的护天军俘虏,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段鸿文,皱紧了眉:“成……”
“劭泽!”段鸿文自始嗓子都是沙哑的,他刚刚开口,却被段鸿文清晰的话所打断:“救他们!”
那炎海将领的脚狠狠踢在段鸿文膝窝,他早已被钉上无数根粗铁钉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早已失去血色的脸部痛得几乎扭曲,他终于忍不住冲劭泽大喊道:“如果你想拿他们的命换我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劭泽的拳攥得更紧。他看向段鸿文的目光更加纠结而复杂,半晌终于开口:“放了那些护天军将士,我留下跟你立字据。”
那炎海将领好整以暇地看着劭泽,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比了个手势,就有炎海军士领命,下令士兵纷纷解开护天军士的脚镣手铐。
因为离得远,他们并未听见劭泽和那炎海将领说了什么,只将信将疑地由炎海人引领着向城门走去。
“将军。”
六个军团中唯一没有被屠杀的天葵军团少将子墨在段鸿文身边停下,虽然这道赦免令来的突然而惊喜,布满血污的少将眼神依然清冽,他从段鸿文尚未被拆解的镣铐上得到了答案——炎海人根本没打算放过这个护天军统领将军。
“带着他们走紫苑镇方向,回皇城以后,即刻归队服从调配整编。”段鸿文低沉着声音下着最后一个命令,看着剩余的两千多护天军依次走出子馥镇,暂时松了口气:“我……和宣王一起,签完文件再离开,你带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紫苑镇,你们安全以后及时给我信号。”
子墨跟了段鸿文数年,心中深知段鸿文是回不去的,他深深看了段鸿文一眼,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保重,我们进了子馥镇就发信号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