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巫师在哪?”
“宣王请跟我来!”
劭泽见到尤睿海的时候他正在祖堂静静地看着自家的牌位沉思。
“尤巫师!”劭泽急匆匆冲了进去:“你带回来的人……”
尤睿海早听见劭泽跑进来的声音,疲惫地闭着眼睛不曾睁开:“炎海人怎能那么容易进入皇城外围的巫术圈?”
“蝶念……”劭泽心下一慌,问道:“她现在在哪?”
“正挟持着我女儿,逼我发放救济粮。”尤睿海有气无力地说道:“宣王,请不要责备我背叛惑明。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不能让她有事。”
“那救济粮……”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尤睿海说道:“不管是什么,我都必须这么做。”
“混蛋!”劭泽上前一拳打在尤睿海左脸,将他生生打摔在地上:“你竟敢用整整一城人的生命去换你一个尚不足成事的女儿!”
尤睿海突然被劭泽打了一拳,惊愕之色溢于言表,却也没有想着还手,只一边站起身,一边道:“宣王,你可以继续传承你的大义,但让我牺牲我的女儿,我做不到!”
“你他妈就是废物!”劭泽在子馥镇见到的血腥气在此时又不恰时机的浮上眼前,一时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一脚狠狠踢在尤睿海膝盖上,复又把他踢跪在地上:“你难道不知道你发放完救济粮的同时,炎海人也一定会杀了你女儿吗?”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赌她不会。”尤睿海吃痛地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宣王,你尚未成婚,你不懂得作为父亲的难处,如果你有孩子,你也不可能看着她被炎海人毒害!”
劭泽自然不能对尤睿海的话感同身受,听着他的说辞,忍不住道:“我在子馥镇,亲眼看着无数护天军将士被炎海人按在石板上一斧一斧地砍断羽翼、砍断筋骨,最后毙命,那满城的血几乎能把空气都染红!就在子馥镇城门口段将军拿自己换取了其他护天军的命,我为了让他少受点罪我亲手杀了他!你却在你自己的府上,冠冕堂皇地跟我说你要用整个左翼城换你女儿的安全!”
“宣王,如果你能阻止这一切,我不拦你,但如果你敢伤害我女儿,我一定会反对。”尤睿海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确信你不肯下令停止发粮?”劭泽听着尤睿海的话,加上这一晚上所经历的所有悲剧,终于在这一刻蓦然爆发,他此时突然很想杀人,不是杀炎海人,而是杀了尤睿海,杀了那些身居要职却不肯为国家效力,甚至背叛国家的畜生!他生硬撬开死死咬住的牙缝,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不会停止发粮。”尤睿海仍旧不肯松口,摇了摇头说道:“除非你杀掉那个炎海人。”
劭泽手中握着日月同辉,想杀掉炎海人并不困难,但如若杀掉炎海人,很可能意味着那些被炎海人动过手脚的救济粮产生不可估量的异变,此时救济粮已经发放了将近一半,劭泽并不想拿半个城镇的百姓冒险。
他紧紧盯着尤睿海,深深为尤睿海自私的行为而愤恨不堪,愤怒至极,他却忽然牵起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意:“好,你莫要后悔!”
劭泽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站到左翼城百姓面前制止巫师府的发粮行为。毕竟尤睿海是左翼城的镇守巫师,深得人心,左翼城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怀疑尤睿海的心意,反倒是他,如若急迫制止发粮,更有可能引起混乱。
他出门随口问了一个侍卫:“巫师的女儿在哪?”
那侍卫慌乱之中随便指了个方向给劭泽,劭泽忙奔向那人所指的方向。
尤睿海见状幡然醒悟,忙从地上站起身来紧追着劭泽去了。
劭泽到了一个设有宽广拱门的院落,“啪”地一掌推开紧逼的正房大门,赫然看见蝶念和一个大约十几岁的女孩正在下棋。
蝶念是个身材匀称的高挑女人,面容姣好,一双媚眼十分勾人心魂。听见撞破门槛的声音,好整以暇地看向劭泽,神色忽然僵住。
“你是?”
“我是宣王。”劭泽毫不客气地上前伸手一把拽过那个长发黑漆的妙龄少女:“那救济粮究竟有何问题?”
第168章
蝶念望着劭泽,忽然笑了:“救济粮么,那是蝶念的功劳,吃了救济粮的人,自然会心甘情愿地帮炎海人做事。”
“你威胁尤睿海说如果不发救济粮,就杀了她?”劭泽仍旧眼中噙满了怒意,用力抻起那少女纤细的手腕:“是么?”
蝶念被劭泽粗鲁的行为弄得十分不解:“你对一个小姑娘这么粗鲁是为何啊?你不该是生我的气吗?”
“是不是?”劭泽怒视着蝶念,加重了语气问道。
“是啊,你想怎样?”蝶念好似被劭泽的怒意所震慑,不由点头说着,却又好整以暇地看着劭泽,很想知道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宣王!”
这时尤睿海刚刚赶到,见劭泽死死拽着尤婉的手,心中早已觉得不好,刚想对劭泽施巫术,劭泽的手早已按在尤婉的喉咙处,一把扼断了她的咽喉!
尤睿海刚刚抬起的手顿了一下,转眼一抹黑雾凝聚,重重打上劭泽胸口!
劭泽早见尤睿海出手,却并没有躲,被巫术击中后下意识地放开了抓着他女儿的手,被重击的力道逼得连连后退了数步,胸腔剧痛,鲜血顺着算不得厚重的衣物纹路迅速湮出。
他重重咳嗽了两声:“尤巫师,你若再不去下令制止发粮并讲明原因,令千斤就白白死了!”
尤睿海正处在丧女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冲上前紧紧抱住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的女儿:“婉儿!婉儿!”
“尤巫师!”劭泽急迫不已地吼道:“女儿和左翼城百姓你只能选百姓了,再不去左翼城就成了荒城了!”
尤睿海悲痛之中听了劭泽的话,却并不受用,自顾自地说道:“婉儿,是爹对不起你,爹……”
“尤巫师!”劭泽义正言辞地催促道。
“下令停止放粮!”尤睿海冲着室外的贴身侍卫喊道。
“你!”蝶念原本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好戏,听了这话却急了。
“我不相信你是我的对手。”劭泽转眼早已站在蝶念身边,手中早已出鞘的日月同辉正压在蝶念脖颈处:“乘人之危不是本事,你们炎海人都是以这样卑劣的手段做事的吗?”
蝶念被劭泽制住,却不慌不忙地笑道:“宣王的手段也未见君子之态啊,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虽然我杀了人,但这笔账,我还是要记到你头上。”劭泽手中缓缓用力,锋利的短剑在蝶念脖颈压出一道不浅的口子。
“我倒想看看你们的巫师会不会饶过你。当然,你对我不敬,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蝶念仍旧冷定,仿佛断定劭泽一定不会拿她怎么样一般,从容不迫地看着仍旧陷在悲痛中的尤睿海。
“宣王,你身上带着日月同辉,明明可以直取蝶念的命,为何却要杀了婉儿?”尤睿海这时才红着眼眶缓缓站起,一字一句地问道。
劭泽前脚杀了尤婉,早已后悔,听得尤睿海这样发问,不由深深吸气:“我方才太过冲动了,对不起。”
“对不起能解决问题?”尤睿海这时怒目而睁地怒吼道:“这就是你的爱国论!大敌当前,你却在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惑明人!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杀了她!”
劭泽此时心中也是无限自责,方才一时冲动一把扼断了尤婉的咽喉,转眼想想确实如此愚蠢之举。只是因为尤睿海的糊涂决定而为逞一时之快,他竟毫不犹豫地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
他死死咬住嘴唇:“尤巫师,真的对不起,我……”
蝶念见劭泽一时恍惚,瞅准了机会一把打开了劭泽的手,一个转身冲出了屋门。
劭泽神思恍惚中忽然回过神,蝶念却早已跑远了,他也没有力气再去追,缓缓松了紧握着日月同辉的手。
镶嵌有珍贵紫云石的精致短剑应声而落,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尤睿海此时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蓦地抬起头看着劭泽:“你能救她吗?”
劭泽被尤睿海问得一愣,木然低头去看那少女尚未冰冷的尸体:“我……不能救。”
尤睿海听罢丢下尤婉的尸体,上前死死扯住劭泽的双臂:“你杀了我们惑明的人,却不肯杀炎海人,你……”
劭泽此时心思却不在这,怔怔看着尤睿海:“你还不去和百姓说明情况,那些粮食若真的入了口……”
尤睿海狠狠将劭泽放开,转身跑出了房门。
劭泽怅惘地看着地上尤婉的尸体,几乎想一刀将自己的手剁了。方才气急一时糊涂没有去杀蝶念,反而抬手就杀了一个无辜少女,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死死按住自己的额头,瘫软地坐在身旁的一个椅子上。
自从那年络音被判了死刑后,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如果说杀死络音和段鸿文都是为了让他们少受些罪,他纵使带着罪恶感,却也多少可以说服自己,这是必须迈出的一步。然而此刻在尤府上,他却失职地在敌人面前亲手杀死了一个无辜少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尤睿海终于安排好了一切工作,在这段时间中细细回想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恢复了些许理智。回到了尤婉的屋中,见劭泽仍旧如同丢了魂一般瘫坐在座椅上,开口道:“你还不回京城?”
“尤巫师……我……”劭泽这时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向尤睿海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对不起,这些日子我遇到了太多的事,刚刚……”
“你杀了我女儿,那是一条人命,你认为道歉就够了吗?”尤睿海冷颜看着劭泽:“宣王,我敬重你是个为国家鞠躬尽瘁的人,和那些尸位素餐的自私皇族不一样,但就算你是抵抗炎海的主力,你也不能随便杀人吧?”
劭泽狠狠摇头:“尤巫师,这件事是我的失误,我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什么,你……”
“你想问我你该怎么做?”尤睿海冷笑:“我想让你偿命,你肯么?”
劭泽忽然语塞。如果是在和平时期,难道杀人不该偿命么?他却早已杀了不少人,也从未想过会为了这些葬身他刀剑下的人付出代价。因为他从不会授人以把柄。
“除了偿命,我想……”
“收起你的长篇大论吧,宣王。”尤睿海弯腰小心抱起尤婉的尸体:“今日的事在你们的视角中,我确实不该这么做,但这不是你随意杀人的理由。我知道惑明天下需要你,我不会要求你为我女儿偿命,但我希望你会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也好让我女儿入土为安。”
“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劭泽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说道:“只要你开口。但是我必须回去了,皇城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大敌当前,尤巫师定要死守住左翼城,击退炎海人后,我一定给你一个令你满意的交代。”
尤睿海并不想再和劭泽多说话。他向着门口比了个送客的手势,转而认真地替尤婉整理着碎乱的长发。
劭泽的心情此时十分沉重,走到门口,却还是转回身向尤睿海深深鞠躬:“我真的十分抱歉。”
“你再不走,我不敢保证是不是还想杀了你。”尤睿海冷冷说道。
劭泽深深叹气,转身离去。
劭泽回到京城已是艳阳高照。炎海人攻进来的数日,惑明始终阴雨连绵,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劭泽的心情却明朗不起来。他没有直接进宫,反而先去了赋府赋仟翊的别苑。
赋仟翊刚刚起床梳洗完毕,转眼却见劭泽狼狈地站在门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忙上前将他拉进房间。
“你这是……”
“仟翊。”劭泽忽然伸手将赋仟翊紧紧抱住,疲惫地闭上眼睛。
赋仟翊身上仍旧有着很清新的玫瑰露香味,通过细碎的空气直传入他的脑中,令早已蹂躏了整晚的脑回路有了一丝清醒。
“劭泽,你需要休息。”
赋仟翊被劭泽紧紧抱着,只能伸手冲门边的侍女比了个手势,侍女很有眼色地跑出去,很快带回来了另外一份热水和手巾后,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劭泽这时才缓缓放开赋仟翊,细致地洗了手和脸,却再也不想继续其他梳洗程序,软软地坐到赋仟翊房间的靠背椅上。
见劭泽丢了魂的样子,赋仟翊只轻声道:“此行不顺利吗?”
“仟翊。”劭泽紧紧皱起眉:“我亲手杀了段鸿文,还杀了尤睿海的女儿。”
赋仟翊不可置信地看着劭泽:“鸿文大哥死了?”
劭泽微微闭上眼,沉沉点头。
赋仟翊见劭泽面色很差,深深吸气,转而说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不要过分自责。”
她转身给劭泽倒了一杯热水送到他嘴边。
已是劳碌奔波了一晚上,劭泽干裂的嘴唇碰到水后才忽然有了缺水的感觉,接过茶杯将那热水一口喝干。
赋仟翊忙拿起茶壶给他续水。
劭泽突然觉得门上透过的阳光十分刺目,慢慢闭上了双眼:“我明明带有日月同辉,可以杀了蝶念,却转手就杀了他女儿……我竟忘了我有日月同辉。”
“尤睿海的女儿。”赋仟翊听着劭泽的话,却若有所思地说道:“劭泽,尤睿海这个师父我是不认的,但是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也了解他。如果他为了尤婉叛国,你第一反应一定会去杀尤婉逼他改变主意对吗?”
劭泽惊异于赋仟翊的敏锐,突然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
赋仟翊摇了摇头,说道:“劭泽,我知道这些日子因为炎海人的入侵,你的情绪不稳定,战场上偶有失误很正常,你不必过分苛责自己。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能迅速控制住我们惑明的自然能量不是吗?我想了一整晚,宫里面那位皇帝根本就是窝囊废,只有你登上皇位,才能真正意义上控制住惑明的局面。你说过,我们惑明的每一个人都是惑明大地上自然能量的组成部分,你只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想办法将惑明的百姓迁居至我们需要的地方,你知道靠着玄封帝和那个无所事事的皇太女是没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