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泽说道:“你的镯子坏了这么久,不如换个新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手中武器不能有闪失,这冰蚕丝坚韧牢固,比起丝带要安全的多。”
赋仟翊知道冰蚕丝产自南疆,向来是南疆王进贡惑明的稀有物,每年统共就那么几卷,专供皇后做衣服,真正能流出宫外的不过是些碎料。而劭泽这,居然弄到了这么长的一段。
似乎猜中了赋仟翊所想,劭泽继续说道:“我母亲是先帝嫡出公主,冰蚕丝是我在公主府找到的。”
“谢了。”实打实的好东西,赋仟翊即刻将镯子戴在她空空如也的手腕上。
劭泽忽然道:“皇后寿宴,各路王公贵族都会前来贺寿。除了常驻宫内的近卫军护卫队,其它人不允许带武器入宫,但你的镯子,不至被拦下。”
赋仟翊忽然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就知道你送我礼物,别有用心!”
劭泽慌忙摇头道:“我只是看你武器受损,想着送你一件新的。”
赋仟翊鄙夷地看着他,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便不出手。”
劭泽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道:“皇后寿宴,人员混杂。若是真有什么意外,你确定不考虑护驾?”
赋仟翊脸色一沉。劭泽这么说,想必他今日定是在宫中有所安排,却又和自己打哑谜,生怕自己多问似的,于是沉默着没有说话,气鼓鼓地看着前方。
劭泽见她生气,这才说道:“大皇子争取你数次,你皆不松口,如今应了我的亲事,怕是他心中多有不睦。若是你能摒弃前嫌出手相救,或许情况能够得以缓和。”
赋仟翊心中剔透,劭泽能够在朝中隐忍数年不发,定是稳妥非常。此刻劭泽忽然在围剿炎海人的事上崭露头角,想必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索性明抢。
原本认识他的时候,无论是在对待刺客还是御下,总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心系天下,也关心民生。如今看来,他也不是单纯的宽仁,更不是全无手段。
“因此你选择和大皇子联手除皇太女,而不是和皇太女联手除大皇子?”
劭泽的目光平淡,看不出任何一丝波澜,赋仟翊也很难判断他这算是默认还是否定。
第49章
她接着问道:“大皇子手里可是握着靖野军和征海军两军军权,虽然他不是皇储,不该是比皇太女更危险吗?”
劭泽无奈地看着她,反问道:“我没说要拉拢大皇子。”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赋仟翊不高兴了,讨厌劭泽跟她卖关子。
劭泽说道:“宫里出了刺客,负责皇宫警戒的麒麟卫队难辞其咎。你是近卫军,你爹是近卫军副统领,你不出手相救?”
前言不搭后语,赋仟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终于爆发道:“你要么说人话,要么就别指望我出手!”
劭泽这才说道:“近卫军本就是在我父亲麾下,如今我再娶了你,那就是滴水不漏无缝可钻。这个时候,他们巴不得近卫军出点状况,好名正言顺地换了你爹。”
赋仟翊不语。近卫军虽然是蔚瀚英统领,但真正主事的,基本是赋恂。近卫军麾下十二个护卫队,其中四个都是在皇宫。这四个,无论哪个出现问题,归责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归在赋恂身上。
敌暗我明,若是坐等,简直就是防不胜防。而已劭泽所言,若是他们自己出手,主动权就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了。
这么说来,劭泽还是绞尽脑汁要救赋家一命了?
赋仟翊这才说道:“那若刺客被抓……”
劭泽忽然按住她的手,说道:“近卫军赤鸢少将前于演武场打遍四军无敌,后随宣王围剿炎海敌寇,你若出手,刺客还能活着吗?”
赋仟翊心中一沉。她承认自己涉世未深,也懒得和朝中人搅和权谋。她虽然觉得劭泽能赢,却也从未做好准备投入这场争斗之中。方才劭泽口口声声,竟是让她出手杀人吗?
见她面色沉郁,劭泽继而说道:“我本不想让你沾上这些事,但事急从权,此事若是我们不先行出手,万一火真的烧到赋统领身上,就难办了。”
“那刺客……”
劭泽干望着赋仟翊,沉吟了许久,才说道:“我虽不曾在军中久驻,却也视军营上下为自己的兄弟,我不会拿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刺客是皇太女安排的,若是刺杀大皇子成功,皇太女少了心腹大患,若是不成功,也能将污水成功泼道近卫军身上,总而言之,这个买卖只赚不赔。”
“这话你为何刚刚不说?”赋仟翊不满地皱了皱眉。
劭泽道:“我担心说得太多,你会害怕。”
“你当我是猪啊!”赋仟翊瞪了他一眼,感慨道:“皇太女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劭泽说道:“今日酒宴之上,若是有人冷嘲热讽,请你勉为其难,切勿针锋相对。”
“那得看是怎么嘲讽了。”赋仟翊想起上次皇太女世子满月酒宴的时候,大皇子那一番话,知道劭泽在宫里向来受排挤。再想想那些尸位素餐不务正业的家伙,空顶着皇亲贵胄的名声却不做实事,尚不如劭泽勤政爱民,心中总有一腔怒火难以发泄。
当然,在仅仅知道他是海鹰,以为他是宣王近身的时候,她屡屡告诫自己要忍耐,万万不可冲动给他带来麻烦,也曾小心翼翼做了一阵窝囊废。
故而在得知劭泽真实身份的时候,虽然因为他的刻意隐瞒而生气,心中却是能够松口气的,至少知道自己不用如看待海鹰一般,强迫自己寄人篱下不敢扎刺。
然而正当她以为自己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劭泽此言无异于给她当头一棒。
劭泽干望着她:“就算我是宣王,也不能够为所欲为。”
“我知道了,我尽量吧。”
赋仟翊虽然答得模棱两可,劭泽却知道,她是可以忍住的。
赋仟翊随宣王的马车进宫,也免不了被麒麟卫队的执勤侍卫盘查一番。见赋仟翊和劭泽不曾携带刀剑,麒麟卫队的人轻易将他们放行。
进了宫,赋仟翊忍不住问道:“其实就算是有刺客,你知道,以我的武功,根本不需要用镯子。”
劭泽干笑一声,说道:“自蓬莱派回来,我命人打制手镯,今日刚好完成,我顺手拿来的,不是非让你在酒宴之上用。”
“真不是别有用心?”
“真不是。”
待进了皇后摆酒宴的菁云殿,殿内已经坐满了人,皇后更是一袭凤袍端坐在殿中主座之上,端庄高贵。她的左右手边分别坐着明妃和一些赋仟翊根本认不出来的妃嫔们。
至于皇太女,正坐在主座的左下首之位。她身边正侍立着一倾国倾城的高个子男人,她定睛一看,这不是灵流吗?
自那日华容街一见,赋仟翊再也没有得知过灵流的消息,转眼想不到竟站到了皇太女身边。想起那日华容街上灵流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难不成竟是为了引起皇太女注意吗?
既然决定要跟在皇太女身边当一个人人看不起的面首,他又何必在四军中变着法地挑衅各路名将?赋仟翊依稀听说就连段鸿羲的大哥段鸿文都被她挑衅了,结果竟然还是灵流险胜。
天知道灵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很快灵流的目光竟如游丝一般瞟了他们这边一眼,那目光幽深而复杂,只一眼,复又恢复平静,淡然为皇太女斟茶。
赋仟翊忍不住说道:“你说灵流究竟是怎么回事?武艺高强相貌堂堂,怎么就甘心在皇太女身边跟着了?”
劭泽看向灵流的目光微微有些空洞,说道:“人各有志吧。灵家上自家主灵昀都是皇太女的人,他想躲,怕是也躲不掉。”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这时雩珩公主和蔚统领早已经到了,雩珩公主正和一名皇妃聊得热火朝天,蔚统领身边也围着两位文官。
见他们二人进殿,倒是皇太女率先向劭泽举了举酒杯。
劭泽落座举杯,向皇太女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太女敬酒,自然没有不喝完的道理。看着这个样子,皇太女和劭泽表面上似乎也没什么矛盾。
赋仟翊这时注意到大皇子已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和劭泽只是意向订婚,并没有真的订婚,她也不能真的如同宣王妃般堂而皇之坐在劭泽跟前,见大皇子已经要走到跟前,她扭头就想撤。
“赋姑娘,你这是去哪啊?”
赋仟翊尴尬地被大皇子叫住,只好转过身来说道:“臣女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大皇子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既然已经是宣王的准王妃了,你不在宣王这里落座?”
还说不准是不是。赋仟翊心中嘀咕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劭泽这才开口道:“许久不见皇兄,皇兄清减了。”
劭泽可不是胡乱拍马屁,就算是赋仟翊也看得出来,这个大皇子较之上次见面,的确瘦了不少。他原本就不算胖,如今在原来的基础上,脸颊几乎都凹了进去,看起来极其难受。
也不知道这养尊处优的大皇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减肥减成这副模样。
大皇子却无所谓一笑,却是明妃紧接着跟过来说道:“因为东南海岸炎海人屠村的事,我皇儿彻夜担忧,几日不合眼也是有的,如今看起来自然瘦了很多。”
赋仟翊向明妃规矩地行礼,嘴上不语心中却不快。若说东南海岸的事,明明是劭泽和她顶着抗旨的压力清剿炎海人,卖力卖命的都是他们,如今明妃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得好像此事大皇子也必须分一杯羹一样。
却是劭泽说道:“皇兄自幼仁爱,这些事传到皇兄耳中,皇兄自然是要伤神了。”
大皇子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赋仟翊,拿起劭泽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该敬你们两位英雄。”
“皇兄谬赞,若是皇兄在场,也会同劭泽一样竭力抗敌。”
劭泽话说得倒是比赋仟翊漂亮很多,赋仟翊眉毛一动,随即说道:“当时村子里的场面,真是把臣女吓坏了。”
大皇子听得赋仟翊如此说,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炎海人如何屠戮村民,此事自劭泽的奏疏中,虽然斟酌其辞,已然说得详尽,毕竟大皇子没有亲眼所见,光靠奏疏的寥寥数笔,很难想象出真实的场面。
赋仟翊自己也不忍回忆那些事,有此一说,不过是见大皇子道貌岸然,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恐怕根本不了解民间疾苦,于是说道:“婴儿被扔在磨盘上磨碎,幼童被拴住手脚生生扯碎,男女老少的血几乎汇成小溪在村中流淌,大皇子您大概很难想象人血有多腥。那时候臣女始终在想,这只是几个村子而已,若是城镇,又当如何?”
大皇子听着赋仟翊的话,面部抽搐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此言吓到,还是对赋仟翊的话感同身受,沉声道:“炎海人不敢。”
幸好皇帝没敢以抗旨为由处置劭泽,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遭世人谩骂。再者而言,此话就算和大皇子说也没有用,毕竟他也只是个表面谦和仁爱的小人。
第50章
明妃说道:“炎海国物资匮乏,依仗我们而生存,在边境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赋姑娘不必如此焦虑。”
赋仟翊自然也没打算和他们讨论这种问题,顺口刺激一下大皇子罢了,毕竟过一会儿若是刺客出现,也是要血溅当场的,不知道这个可能鸡都没杀过的皇子能不能被吓尿裤子。
劭泽微妙一笑,一语不发地为自己倒酒,举杯,饮酒。也不知道这表情究竟有没有被大皇子看在眼中,赋仟翊心中有些紧张,虽说劭泽得到的消息是皇太女派杀手刺杀大皇子,此事原本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但劭泽让她出手的事总是萦绕于心,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卑鄙事一般。
大皇子饮下自己杯中酒,方才说道:“听闻前些日子皇太女和段家大公子闹了些不愉快,是你解的围吧?”
劭泽似乎未料到他会提起此事,神色一滞,笑道:“段鸿文无礼在先,皇太女身份尊贵不愿与他计较罢了。”
大皇子听罢,意味深长地瞟了赋仟翊一眼,说道:“皇太女的性子,咱们心知肚明。段家进言推举她在先,她不负众望名声扫地在后,就算是这样,他仍旧勇于众目睽睽得罪护天军下一任统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明妃始终不曾参与他们的话题,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劭泽,似乎很想从劭泽的字里行间挖出他的真实想法来,哪怕一句话也好。赋仟翊被明妃若有若无的审度之色看得心虚得很,终于理解为何劭泽不喜参加这样的酒会。
劭泽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正在和几位女眷闲聊的皇太女,说道:“劭泽愚钝,没有关注过此事。”
怎奈大皇子却冷然一笑,说道:“带着蓬莱派围剿炎海敌寇的大英雄,如今说自己不关注朝堂大事,骗鬼呢?”
赋仟翊早知道大皇子和劭泽不睦。虽然皇太女为人张扬跋扈,向来不怕得罪人,表面上也多少和劭泽互留余地,不至撕破脸,比较起来,倒是大皇子更加咄咄逼人一些。
毕竟大皇子手握两支军队,虽然不是皇储,总觉得皇太女没什么竞争力,对待劭泽的态度,自然比皇太女要嚣张不少。
其实比较起大皇子有意求娶赋仟翊,若是皇太女真的有些危机意识,不如也去争取一下赋传铭,这样一来,皇太女手无军权的状况说不定还能改变一点。
面对大皇子阴阳怪气的嘲讽,劭泽倒是云淡风轻,说道:“围剿炎海人,是为百姓安逸、国土稳固。至于朝堂之事,非臣弟所长,就算皇兄逼问,臣弟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大皇子道:“太祖三岁习武,八岁练兵,十三岁能上战场勇夺八座城池。高祖自幼服役于靖野军,十六岁拿着赫赫战功将当朝太子取而代之。你懂用兵,难道就不算最大的政事?”
劭泽面上的笑意渐渐散了,见明妃仍旧不语,自顾自地说道:“劭泽不过一个闲散宗室,觉得日日听琴看戏饮酒太过无趣,随意习武罢了。至于用兵,臣弟向来不去军营,纸上谈兵的功夫,皇兄未必差到哪去。”
赋仟翊也说不上劭泽究竟打算以何种形象自处于朝堂。东南沿海一战已让劭泽声名在外,但他话里话外说得也的确是事实。一来,他从不在近卫军掺和,就算是有人说他另有所图,也说不过去。二来,他带蓬莱派围剿炎海人,并未动用沿海的征海军,算不得越权。
说来说去,顶多也就是个见不得百姓遭罪的仁人志士,声名远扬为百姓所传颂而已。至于他自己,虽得民心却从不染指朝政,朝中各路就算看他不顺眼想挑毛病,只怕也无从下手。就算他日朝堂发生政变,皇太女的名声向来臭得要死,若是大皇子也能名声扫地,劭泽自然可以凭借着自己爱民如子的名声,半推半就地被送上皇位。这大概就是他的上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