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近卫军十二支卫队的校尉官,虽然称之为校尉,一样享受都尉待遇,赋传铭调任的又是近卫军的顶级卫队南冕卫队,自然算不得是降职,只是旗鼓相当的平调而已。
只不过赋传铭的确不怎么想去南冕卫队,整日的脸色阴霾堪比邬名道。这也难怪赋传铭会觉得压力很大。毕竟前一任南冕校尉,可是因为护驾不力被赐死的。赋传铭虽然武艺高强,但护卫和进攻可是两回事,若要让他没日没夜地绷着弦,也难保不会出错。
赋恂自然也是有此担心,然而蔚瀚英开口的事,他也无从反驳,更何况此事蔚瀚英竟也是先提给赋仟翊得到她的首肯的。
赋恂不由有些怪赋仟翊的独断和糊涂。蔚瀚英调任赋传铭,她原本还并不同意,谁知一提让她接任作战都尉的事,竟满口答应了,实在不知道是蔚瀚英故意绕她,还是她本来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第86章
赋仟翊自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她向来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楚瑜虽然因为刺客一事被赐死,这其中也必有缘故。首当其冲的,邬东明御下有问题,楚瑜夜间松懈是跑不了的。
若是如今庄铎这等谨慎而死板的人做了麒麟校尉,皇宫的安全自然是不会再出问题,皇帝甚少出宫,就算出宫也是多人随侍,赋传铭的护卫工作,应当是好做的。只是平日多一些警醒就罢,毕竟若无大错,皇帝是不敢随意处置南冕校尉这么重要的人的。
但如此调剂,虽然对赋传铭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地位变动,对她的影响可大了。
众所周知幽萤都尉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并是都尉级待遇,但手中并无实权,对于近卫军来讲也算是可有可无,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关系。她做幽萤都尉,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前也想着,等到机会另寻好去处。如今作战都尉这样好的差事塞给她,她若不接,岂不是傻子?
故而她满口答应。这对于公主府和赋家,是双赢。
看得出,劭泽也是希望她任作战都尉的。
首当其冲贺喜的是段鸿羲。赋仟翊自那日酒宴之后,有些日子没见段鸿羲,乍见他出现在近卫军营,险些没认出来。
“你……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赋仟翊并没有夸张,有几日不见,段鸿羲竟是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想不开去折磨了自己,还是怎么的。
段鸿羲却无所谓一笑,说道:“近日都闷在护天军营练武,晒的。”
赋仟翊在军中也是日日习武,常常在太阳下一练就是大半天,然而她向来注意自己的外貌,总随身携带防晒香粉,没事就扑一扑,故而她从来也没怎么晒黑过。
段鸿羲本身皮肤极白,比身为女子的赋仟翊还要白,平日里又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是习武,却也多半躲开太阳最毒的时候,赋仟翊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明显晒黑过。
如今竟是转性了吗?
“你现在的肤色倒是还正常一些。”赋仟翊伸手一指,示意段鸿羲进她的营房坐。
段鸿羲一面和她走向营房,一面说道:“近些日子我们段家几个宗亲上蹿下跳的不消停,我爹怕我哥这么轴的人被他们坑出状况,命我跟在他身边。”
段鸿羲此言没错,段鸿文此人的确是轴,华容街得罪皇太女不说,大街上竟也公然拦车质问劭泽娶亲之事,一个护天军继承人,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提起段鸿文,赋仟翊的脸拉了下来,说道:“你哥那确实是轴,有时间我还真想见见他,问问他为何要拦劭泽的马车给我添堵!他是你哥,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提起此事,段鸿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事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原是因为他和靖国公府的大小姐有一面之缘,还挺有好感,听得谷姑娘被宣王殿下拒婚,心情有些不爽。”
赋仟翊狐疑地看着段鸿羲:“他喜欢谷吟晴,如今宣王拒婚不娶她,他不该高兴吗?你哥的逻辑也太异于常人了吧?”
“他本来就不是正常人。”段鸿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赋仟翊一时无语,只好低头给段鸿羲倒了杯凉茶。
段鸿羲不客气地接过喝下,问道:“几日不见,没顾上问你,和宣王殿下相处可好啊?”
提起劭泽,赋仟翊倒是满脸幸福地点了点头:“甚好。”
“你哥哥伤还没有好,带伤接任南冕校尉,是谁的主意?”
“蔚统领。”
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段鸿羲堪堪一笑,却没有说话。
赋仟翊见他意味深长,想说却不敢乱说的表情,不由道:“有话就说,别在我这玩欲言又止的那套!”
段鸿羲这才说道:“我听闻,陛下也是顶难伺候的,皇太女和他是如出一辙。”
赋仟翊对这件事还真的不怎么担心。皇帝难伺候,那也得是赋传铭伺候不好才麻烦。但赋传铭做事向来认真谨慎,就算皇帝有意挑刺,立时想找他的麻烦也是挺难的。
“此事我哥能应付得来。”赋仟翊说道。
段鸿羲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何事?”
“刺客出现在赋府附近的事,原本是有人想害赋家吧?”
“是啊。”
“那为何不查?”
赋仟翊不语。
段鸿羲明白了:“那就是查不得了?”
自然是查不得的,蔚瀚英要赶在邱溯到任之前把人员安插满,邱溯即便来了也是只身一人,免不得被动万分,而此事就算是邬东明假公济私诬赖赋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急着去讨说法了。
段鸿羲很轻易地看穿她所想,问道:“莫不是那邬名道又在出幺蛾子了?”
提起邬名道,赋仟翊也是一腔愤恨无从说起:“要么是找不到证据,要么是不能找证据。看来老天要留他几天,只好等着日后有机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段鸿羲敷衍一笑,说道:“你那位宣王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赋仟翊忽觉段鸿羲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他没说什么。”
段鸿羲不语,只沉默着喝茶,忽然眉头一皱,将茶杯放在桌上:“他如今在朝中处境微妙,自是要以大局为重。我若是他,一定将那谷吟晴和魏紫婧都娶了。”
“净说没用的!”赋仟翊瞥了他一眼。
段鸿羲不以为然,接着说道:“并非我危言耸听,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要处置他,就难了。”
赋仟翊自然知道段鸿羲所言不虚,深深叹了口气:“大局为重。”
段鸿羲也学着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靖野军收到近卫军邀请演习的帖子,我怎么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呢?你们近卫军刚刚进行变动,就邀约靖野军打仗?”
赋仟翊毫不在乎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靖野军除了人多,哪点能比得过近卫军?”
段鸿羲狐疑地看着赋仟翊:“近卫军虽然设有西北,东南两个军营,主要责任还是保卫京城,你们的士兵自然是百里挑一。但近卫军演习你们就好好围绕保卫京城演习,和靖野军打什么山地战?”
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给靖野军的邀约帖子,正是要求在京城北部的蔽水山脉进行攻防演习。蔽水山脉西起沃荼腹地,东至惑明东海岸,山高水阔,虽然风景甚美,却怪石嶙峋很难攀爬穿越。京城北邻蔽水山脉,蔽水山脉就如同一道天然屏障,京城的北面,几乎是不会受敌的。
然而近卫军却常常在蔽水山脉演习,如今自己演习不说,还要拉上甚少在山中穿梭的靖野军。别说段鸿羲不解,就是连军机枢密使怕是也不明白蔚瀚英此举的用意。
然而在近卫军混迹多年的赋仟翊却是知道其中缘由。
蔽水山脉难以攀爬穿越,易守难攻,是惑明最为复杂的险地,就算是常年生活在蔽水山脉沿途的本地人,都不敢随意深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朝中一旦有所变故,蔽水山脉也是政要们最好的退避之地。蔚瀚英甚至多次申请过要在蔽水山脉设立军营的事,却屡屡遭到皇帝的驳回。
开拓蔽水山脉,这原本是靖野军的职责,然而靖野军自从换了邱褚做统领后,再也没有在蔽水山脉进行过任何演习,邱褚的理由是担心战损。
这样的理由,她自然是懒得和段鸿羲探讨的,于是说道:“如何,你们护天军也想参与吗?”
段鸿羲嘴上说着,自己也总对蔽水山脉有着好奇心,听赋仟翊这么一说,鬼使神差道:“好啊。”
“顾好你们自己,少蹚浑水。”赋仟翊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段鸿羲似乎终于从赋仟翊这里探出倪端,恍然大悟:“我就知道此事有蹊跷。”
“哎哎,”赋仟翊原本也并不是因忌惮段鸿羲而不肯透露事情原委,然而段鸿羲终于猜到端倪的时候,还是说道:“和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段鸿羲意味深长一笑,说道:“我知道军机不可泄露,你若防着我,也不会跟我乱说了。”
“我不防着你,你可别坑我就是。”赋仟翊随口说道。
她当然不会真的认为段鸿羲会坑她。
“你现在是作战都尉了,如此好职,自然是要谨慎珍惜。”段鸿羲说着竟忽然感慨起来:“看来我也总该在护天军要个职务,免得总是在军中行走,却连名头都没有。”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有些奇怪,和段鸿羲认识这么久,她自然了解,段鸿羲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闲散公子。他武艺高强,熟读兵法,日日泡在护天军营,然而却只被护天军的人称呼为“二公子”,手中既无兵权又无职务,也不像他大哥段鸿文一般被人称呼一声“段小统领”,在护天军什么都管。
赋仟翊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段鸿羲表面随性,心中却有一杆自己的称,为人出事有分寸之余,更是有着自己的标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好胜之心不强,凡事不涉及原则,能让则让。
第87章
“你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应当有职务?”赋仟翊鄙夷调侃了一句。
“那倒不是。”段鸿羲说道:“一山难容二虎,我若太出风头,我哥如何自处?”
“真是厚脸皮。”赋仟翊嘴上虽然如此调侃,心里却也知道,段鸿文虽然武艺高强,用兵也可以,论起为人处世和变通能力,和段鸿羲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只不过挂着个段家长子的身份,比段鸿羲先一步管控了护天军。
段鸿羲满不在乎,轻笑道:“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能也认为段二公子是个无所事事的废物吧?”
“也?”赋仟翊狐疑地看向他。
段鸿羲的口碑,在朝内还算是中肯,众人皆知他虽然不在护天军任职,却也算文武皆通,京城想嫁段鸿羲的女子比比皆是,如何就变成他自己口中的“废物”了?
她这么一问,段鸿羲却反而不自然起来,说道:“忽然见你得此要职,我不免有些焦虑。”
这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赋仟翊也知道他是随意说说,根本不往心里去,自顾自说道:“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等得了空,再跟你讨论我最近的传奇经历。”
段鸿羲虽然近日不曾见赋仟翊,却也知道她遇到很多事,听她如此说,还是觉得她太过夸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和宣王就要订婚了,是真的想好了吗?”
赋仟翊狐疑地看了看他,模棱两可道:“你反复问我这个问题,是否觉得我的确没想好?”
段鸿羲微然一笑,却也不答,只说道:“你不会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赋仟翊不置可否,说道:“说真的,想到日后要和宫里那些凶残的人打交道,我心里总觉得有些怕怕的。”
段鸿羲倒是无所畏惧,轻笑一声,说道:“我以为你同我一样,向来不知道何谓恐惧呢。”
“像你那么洒脱,我早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赋仟翊瞪了段鸿羲一眼,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订婚仪式在劭泽的新王府举行,玄封帝为上堂宾客。赋仟翊几乎知道自己是怎样在众人的注目下、在劭泽的牵引下一步步地走入殿堂。感觉就好像是从一个敞亮大道一步步走向愈发狭隘的深山老林一般,带着些许的迷茫与恐惧。
正殿正席上坐着玄封帝,慧皇后和明妃分坐于玄封帝左右两侧,蔚统领和雩珩公主坐于左侧,珈谜和大皇子分坐于宾客席的左右上座,其余的一、二品王公大臣分别坐于更靠后的位置。
对于劭泽王子和赋家的联姻,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察觉到政局因着这两家的联姻而形成的新格局、作为玄封一朝唯一有着皇位继承权的三个人皇太女、大皇子和劭泽中,虽然大皇子有着两个军种的兵权,珈谜死坐着皇太女的席位,劭泽的权位渐渐由默默无闻变得声明鹊立。
当赋仟翊穿着正红色鹰图腾拖尾曲裾礼服缓步走过大皇子的坐席之时,大皇子忽然站起身来。
“等等!”
赋仟翊稳住脚步,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大皇子仍旧被她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他隐隐觉得赋仟翊在这短短几个月里的变化几乎是翻天覆地的。他原本就不认识这个父辈官位不算高的官宦之女,纵然是利欲熏心地接近了她,仍旧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遥不可及的。
他有着最为昂贵的身价,他从未想过会遭到任何一个女人的拒绝。他的权高位重和风流倜傥对于这惑明大地上成长起来的绝大多数女人来讲都仿佛是个魔咒,具有极端的吸引力和不可抗拒性,就算单独论相貌而言,他也从不觉得会输给劭泽半分。
然而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输了!
他在短暂的失神后忽然笑了。拿起桌上的酒壶满满倒了一杯酒递到赋仟翊面前:“赋姑娘,请。”
赋仟翊目光顿了顿。
眼前那杯酒在大皇子金丝纹紫色华服的映照下流动着不一样的暖光,而闻起来却十分刺鼻,在沉重头饰的重压下赋仟翊并不想活动哪怕一下脖颈,进退不得地直直看着大皇子。
“订婚礼还未礼成,恕臣女不能陪皇子喝酒。”赋仟翊说道。
“惑明没有一条规矩说订婚礼上不能饮酒吧?”皇太女在一旁乐呵呵地喝着灵流喂给她的茶,一面随口说道。
赋仟翊干望着大皇子,却并不伸手去接茶杯。
众人皆知大皇子曾与赋仟翊有所往来,倘若此时赋仟翊接此杯,则大有可能日后被加以诟病,而若不接,以皇太女和大皇子的处事风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手渐渐向大皇子手中的酒杯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