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泽不着痕迹地从赋仟翊手中拿过酒杯:“皇兄,王妃不胜酒力,这杯酒就由劭泽代饮了吧。”
语毕他已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意盎然地牵起赋仟翊的手直走到大殿正中。
当然这只是订婚仪式,并不是真正的婚礼,赋仟翊在仪式结束后仍旧按例应回到赋府,继续做她的赋家长女。却不知道真正的变故自这一天起正式拉开了帷幕。
赋仟翊坐在作战都尉一职之上如火如荼,倒是始终比赋传铭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邱溯如约在近卫军副统领之位坐下,却如坐针毡。
近卫军向来是招收根骨资质俱佳的士兵,近卫军的普通士兵武艺也极高,个个资质俱佳,聪慧非常,理应带起来更加容易。然而正因为这样的原因,近卫军将士身负绝技,颇有傲骨,邱溯这种外来的人,未必能得到他们的钦佩和认可。
特别是当日皇家演武场四军比武之时,邱溯以饱满的精神迎战已经经历了车轮战的赋仟翊,胜之不武,此事始终在近卫军中广为流传并加以诟病。故而在邱溯第一天任职讲话的时候,就遭到在场军士的不屑目光。好在近卫军向来纪律严明,就算军士心中不满,也多少会听从命令,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如今靖野军和近卫军演习在即,邱溯很需要这次机会大显身手。
这日正值月度较考结束,赋仟翊不疼不痒地嘱咐了几句勤加操练、备战演习之类的话,就让大家都散了。
赋仟翊自己在近卫军混迹多年,在近卫军威信很高,就算坐在作战都尉这么重要的职位上,也不需要费劲脑筋去制服下属,并没有多大的压力,然而每每不小心对上邱溯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一般。
“邱副统领有事?”
她虽然面上堆着笑,心中却隐隐有些不高兴。这个邱溯明明是明妃的亲戚,空降近卫军,本该趾高气昂遇事就找蔚统领,然而也不知为何却总盯着她,什么事都跟她说。她做不做得了主不说,也实在不想蹚浑水。
邱溯尴尬一笑,说道:“赋都尉练兵好大的气场,真是女中豪杰。”
邱溯每每找上赋仟翊,总要先夸赞她一番,再开口说事,话说得虚伪。赋仟翊不以为然一笑,说道:“女中豪杰谈不上,不过是人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邱副统领有话请讲。”
邱溯这才说道:“后日开始近卫军就要和靖野军进行演习,怎么到现在也不准备呢?”
赋仟翊听罢也不知是心生自豪还是忽然觉得近卫军和靖野军档次终于拉开,说道:“咱们近卫军每日都在操练,不需要为了迎战特意准备什么。”
赋仟翊此言一出邱溯却有些尴尬,只道:“近卫军不操练,靖野军也定是会操练。靖野军的阵法向来是四军第一,如此而来……”
赋仟翊不想和他废话,打断道:“战争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我们的对手也不会是靖野军,难道我们此次都有时间去操练?有心思备战演习,还不如操练他们懂得随机应变,随时应战,都是最佳状态。”
邱溯被赋仟翊堵得无话可说,想到近卫军向来是以一当十,轻狂也是人之常情,也就不再坚持,终于说到重点:“赋都尉,我对靖野军的情况了如指掌,此次演习由我担任总指挥,你看如何?”
赋仟翊早知道邱溯会有此一言,丝毫不觉意外。此次演习是为劭泽在军中威严打基础,顺便她也想大展身手一番,自然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邱溯,她只奇怪地看着邱溯,说道:“邱副统领,你若有意此次演习的总指挥,应当和蔚统领请缨,您和属下说,属下也做不了主呀。”
邱溯并不认为赋仟翊做不了主。自从赋仟翊和劭泽订婚以后,名义上虽然是近卫军作战都尉,事实上近卫军大事小事,除了邬名道分管的部分,几乎都是她在做主。此次演习总指挥的事,若是她愿意出让,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邱溯说道:“你是作战都尉,总指挥应当是你,我自然是要问你的。”
赋仟翊说道:“邱副统领新来近卫军,对近卫军的情况、将士们的习惯和实力还不甚了解,指挥作战方面自然不如属下有经验。此演习是近卫军约战,若是输了,只怕不好看。”
第88章
邱溯听罢自然不服,说道:“我虽然对近卫军不够了解,对靖野军可是了如指掌。”
赋仟翊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邱溯,说道:“邱副统领来自靖野军,对靖野军阵法了如指掌,若是邱副统领担任总指挥,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两军演习意在切磋武艺,弥补不足,邱副统领若参与,只怕失了两军演习的本意。”
邱溯见赋仟翊如此油盐不进,脸色一阴:“赋都尉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赋仟翊并不想对邱溯客气,毕竟是明妃强推来近卫军想分一杯羹的人,别说赋家和蔚统领,就算是向来和赋家背道而驰的邬名道都视他如眼中钉,此事不论他找谁,只怕都不会帮他。
赋仟翊道:“并非属下不留余地,只是近卫军有近卫军的规矩,属下不能坏了规矩。自然,若是邱副统领能请来上面的命令,属下也乐于将总指挥一职让出来。”
邱溯见赋仟翊不松口,也只得点了点头,扭头走了。
却是灰雁见状跟了过来说道:“邱副统领向大小姐讨要总指挥一职了吧?”
赋仟翊不置可否:“真是脑子有病。”
灰雁堪堪一笑:“他刚从靖野军来,就算当了总指挥并赢了演习,咱们近卫军不也有作弊的嫌疑?真当咱们近卫军是他的演武场了?”
赋仟翊倒也没有真把邱溯当做对手,说道:“只怕他是将咱们四军都当成他的演武场了。”
灰雁说道:“较真比武,他比不过大小姐,在近卫军排名也要六名开外。靖野军和近卫军体制不同,兵源资质差距太大,练兵他也未必有什么优势。他想在近卫军站稳脚跟,单凭一场演习只怕也是不行的。”
赋仟翊不和灰雁深聊,只随意笑笑,说道:“这场演习至关大要,不要掉以轻心啊。”
灰雁意味深长地看着赋仟翊,说道:“大小姐,你和宣王殿下订婚了,是不是应该和那个海鹰保持距离?”
赋仟翊不语,自她和劭泽订婚之后,劭泽似乎还不曾以海鹰的身份出入在近卫军营,她几乎把这个“海鹰”忘在了九霄云外:“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而已,用不着你们这么紧张。”
灰雁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这次演习可是大小姐大展宏图的好机会,可要好好把握啊。”
赋仟翊也不藏着掖着,说道:“届时海鹰会出手,我只在指挥位坐着。”
灰雁很容易读懂了赋仟翊的意思,不由问道:“海鹰是准备常驻近卫军了吗?”
如此抬举,让海鹰下场带兵演习,八成就是想将他推到近卫军的重要职位,灰雁很委婉地用“常驻”一词替代,倒让赋仟翊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赋仟翊在演习的时候始终刻意避开邱溯的掺和,在赋恂和蔚瀚英的眼皮底下婉拒了邱溯很多次自请指挥。劭泽毫无悬念地带兵大破靖野军引以为傲的长蛇阵,一时间“海鹰”的名号在近卫军又一次沸腾起来。就连玄封帝也突然将目光转到海鹰身上,想将海鹰调入南冕卫队。
这里不得不关注一下赋传铭在玄封帝身边的日子,不出所料的不好过,只是赋仟翊并没想到是如此的不好过。
就在演习结束的当天,赋仟翊随蔚瀚英进宫面圣,这才知道原来赋传铭根本就不被允许跟在玄封帝身边,而是只在后殿侯着。然而就算不跟在皇帝身边,皇帝出了问题,南冕校尉依旧难辞其咎。这就是赋传铭的最难处了,碍着如今近卫军的高手几乎都握在蔚瀚英手中,玄封帝表面上不敢得罪蔚瀚英的手下,心底里却只怕将他们恨之入骨。
赋传铭几乎就是这么被架空着,每日干坐在乾钧殿后殿,想必闷都闷死了。
蔚瀚英自然也知道赋传铭的难处,于是问道:“陛下,可是新来的南冕校尉侍奉不周?”
玄封帝只从鼻腔里闷闷地哼了一声,并未做解。
蔚瀚英即刻说道:“若是南冕校尉侍奉不周,臣这就从军中为陛下重新挑选合适的人选。”
当然,玄封帝满不满意赋传铭是一回事,肯不肯真的换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玄封帝立即说道:“你们近卫军如今高手不多,就算有合适的,蔚统领也未必肯放人。这个赋传铭话不多,就先留下吧。”
这一句话几乎把蔚瀚英和近卫军一起骂了,蔚瀚英却一点也不尴尬,说道:“近卫军有什么高手,一定也是首先送到南冕卫队。但这个海鹰散漫惯了,说话做事太过随性,平日连近卫军营都很少走动。带兵打仗还行,南冕卫队职责只怕不能胜任。”
玄封帝知道蔚瀚英不会放人,也不强求,一笑了之:“上次的事不再发生就好。”
赋仟翊腹诽:没事的时候端着架子,不让赋传铭随侍,真正遇到问题又让他负责,玄封帝这么做虽然也无可厚非,但若真出了事,受了伤送了命,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只可惜玄封帝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事,一心想着打压宣王一派而已。
只怕若不是蔚瀚英死握着近卫军,雩珩公主和劭泽还不知道要被排挤成什么样。赋仟翊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蔚瀚英一意要扶络音而不愿扶赋恂了,只怕络音再偏激,亲眷总比外人靠得住。
就这样劭泽以海鹰的身份在四军中又一次声名显赫,赋仟翊也在作战都尉的位子上稳稳坐着,较之赋传铭的威慑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邱溯想在近卫军立足几乎也是无从插手。
当然,不让邱溯握权,这并不是赋仟翊的全部目标,除掉邬名道才是。
这日又值一月一度的校考日,作为作战都尉的赋仟翊不再用每月下场比武,却需站在考台上主持比武。她知道劭泽不到关键时候不会用全力,绝大部分和他交过手的幽萤都尉也知道,故而校考日海鹰的入场虽无悬念,却也无所期待和波澜。
毕竟虽然幽萤都尉各个武艺高强,也仅限于和自己相当的人较劲儿,并不会自不量力。
却不知为何的,今日原本是灰雁和海鹰过招,临下场双剑刚刚相碰,劭泽手中的剑竟硬生生地被邬名道的剑风隔开!
幽萤都尉以上的人不参加校考,校考之中不插手是规矩,邬名道忽然出手的行为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无从反应。
赋仟翊忙去看赋恂,见赋恂面无改色,复又去看蔚瀚英,见蔚瀚英也面色如常,自己也只好不吭气了。虽然场上哗然,毕竟以邬名道的功夫想打过劭泽也是妄想,蔚瀚英喝赋恂都不介意看着他自取其辱。
反倒是赋仟翊有些担忧,无事献殷勤,鬼知道邬名道又琢磨什么坏事。
灰雁尴尬停剑退场,不解且怒不敢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赋仟翊一眼。
看着劭泽随意迎战着邬名道,似乎并不走心,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邬名道此番究竟有何用意。
不出意料,劭泽是不会让他的,数十招之内,邬名道惨败。
“邬副统领这是何意?”劭泽停剑问道。
邬名道反问:“你不该说‘僭越’吗?”
劭泽带着冷冰冰的面具,看不出表情,却道:“校考比武,不论身份高低,属下尽力而为,是尽幽萤都尉的本分,何来僭越一说?”
赋仟翊知道劭泽不会给邬名道留面子,看着邬名道的脸色并未有太多的怒意,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此番挑衅失利丢面子的事一般也是不会干的,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劭泽甚少在近卫军走动,更从未和邬名道打过交道,就算听她说了这么多,也未必真的了解邬名道的脾性,只怕要入他的套了。
她刚想出面圆场,却听邬名道已经开口:“区区一个幽萤都尉,凭着几件军功就想在近卫军目中无人,普通的幽萤都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邬副统领约战在先,属下不得不应战,如何谈得上目中无人?”劭泽反问。
蔚瀚英和赋恂大约也没有料到会突发这种事,赋恂开口道:“校考比武而已,海鹰只是按规矩来,不曾伤人,邬副统领不必这么认真。”
赋恂邬名道不睦,近卫军人尽皆知,也没有人避讳此事,只是赋恂手握作战大权,邬名道只是以保障为主,并不能与赋恂同日而语。听得赋恂此言,邬名道却道:“赋副统领所言差异,这样的话就算是赋仟翊也未必敢这么说。区区一个幽萤都尉,从未把军内首领放在眼中,这样的人就算武艺高强,我们近卫军敢用?”
言外之意也就是,海鹰的身份并非常人了?
赋仟翊见邬名道此言,若是真的得了什么风言风语,知道海鹰就是劭泽的事,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得罪蔚瀚英,八成是以为海鹰是谁家的闲散公子,又是蔚瀚英的嫡系,和赋仟翊走得近,不肯透露身份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若是揭破,多少对赋家是有影响的。
劭泽不动声色,只道:“属下按规矩行事,至于说话没分寸,只是涵养不够,无关偏见。若邬副统领一定认为属下对您不尊,这也和属下尊重蔚统领与赋副统领二人不相矛盾。”
这话说得让邬名道脸色铁青极为下不来台,想想劭泽平日里对人和颜悦色的样子,今日如此犀利真是有些反差萌。
第89章
赋仟翊差点笑出声来,却还是打圆场道:“海鹰说话向来如此,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还望邬副统领多多包涵。”
“摘下你的面具。”邬名道忽然说道。
幽萤都尉的确有一部分人不戴面具,比如赋仟翊,那是因为她常年行走近卫军,广为人知。偶尔戴面具的,比如灰雁,同样是常驻近卫军,身份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但有几个真的是常年不摘面具,比如劭泽。
除了蔚瀚英,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幽萤都尉摘面具,包括邬名道。
赋仟翊觉得邬名道此举的确有些不明所以。若是真的知道海鹰就是宣王,大约他也没有胆量去揭穿,如今明目张胆毫不客气地发话,八成得到了某些“确凿”的证据,以为海鹰来自于朝中哪个他得罪得起的家庭。
换言之,就算得罪得起海鹰的家势,他也明摆是蔚瀚英亲自招来,得罪海鹰不就等于得罪蔚瀚英?就算邬家和赋家有矛盾,邬名道也不至于把火烧到海鹰身上。
该不会又是劭泽在自导自演吧?她狐疑地看着劭泽,却又总觉得这不太像是他的手笔。
邬名道许是见赋仟翊反常地没有再拦,竟透出意外的神色。赋仟翊终于反应过来,只怕邬名道是知道她与海鹰的关系,想逼她屡屡开口帮海鹰,离间她与劭泽的关系。毕竟他邬家也是有个女儿想嫁入宣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