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闻言这才又重燃些许希望，复又道：“徒儿明白师父之意，这次下山，本就带了目的而去，只求自保不为生事，江湖再大，有这逸泽云境一方安隅就够了。”
慕云逸亲自送赤焰出了逸泽云境，又吩咐了几句才罢，就差亲自陪着一块上路了。赤焰倒是想，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她和慕云逸都忍住了。
这边人也不过才出门一日，那卫酒天隔日便又出现在了逸泽云境，慕云逸有时候在想是不是这逸泽云境和九峰山隔得太近了些，才让这老人家就如上自家后院一般的来去自由。
“药前几天才送到，今儿又是因着哪阵风？”慕云逸淡淡的看了一眼来人，自顾喝着茶。
卫酒天本有一肚子话要说，可一来又见慕云逸悠闲的喝着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忍不住又道：“回回见你都喝茶，客来了从来也不知道倒一杯。”
话才刚说完迎面就泼来一杯茶，好在身法灵敏躲得快，只见那茶水自空中划过，水如点点星火一般冲击在身后的树干之上，瞬间又影入树身。
卫酒天惊愕的回头，见慕云逸泰然自若的放下手中的空盏，指着慕云逸惊道：“你，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慕云逸一脸无辜有些苦笑道：“这不是要给你倒一杯，杯子没拿稳罢了。”
卫酒天摆了摆手，懒得与他计较，想了想就冲这身手，真要动起手来，这老骨头只怕还得被这生了病的人给拆了。
“小阿赤给我写信了说她要去一趟赤焰谷，不是，你当真就这样放她一人去啊？”
慕云逸淡淡回道：“不然呢，我与她一道去？”
卫酒天闻言一时语塞，也是，他若是真的去了，还真不是不动手就能了的。
卫酒天：“可虽说阿赤是那叶简之的亲女儿，可当年他对赤羽终究也没心软啊，这么多年也从未见他有何悔意，更当阿赤已死。若是如今他再为了这江湖道义，为了这盟主之位对阿赤不利，该如何？”
慕云逸：“阿赤的身份如今武林并不知晓，他既是盟主，也定不会在他的赤焰谷痛下杀手，何况你不是让芜华和瑶光跟着赤焰去了吗？”
卫酒天呛了口水，有些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慕云逸也未理他，自顾拿了一块赤焰平日最爱吃的甜米糕，轻轻咬了一口，糯糯的米糍在嘴中化开，却觉得没有往日的甜了。
“我答应过师姐护着清儿，只要我活着便会一生都护着她。但她长大了，有些事我能陪着，而有些事，我该避则避，这逸泽云境是她的家，就该守得也放得，只要她安然便好。”
卫酒天张了张口，却终究没吐出一字。
要守何其难，要放又是何其不易，连他也不知慕云逸还能撑多久，可如今见他已然渐渐看开，放走了那个自己视若珍宝的如命一般的人，心下也是酸涩难抑。
“清儿这次下山，只怕还不只是去赤焰谷这么简单。”
卫酒天：“什么意思？”
慕云逸看了眼卫酒天道：“她已经知晓我中毒之事，我与她说是被黑蝠王所伤，她当是暗自记下了。”
卫酒天：“你的意思是，阿赤下山除了找叶简之，实则要去查黒蝠堂寻解药！”
慕云逸微微叹了一气道：“寻了也好，寻不到才会作罢……”
慕云逸缓缓起身，朝竹屋走去，这身姿是何等的仙风飘逸，这身影又是何等的落寞孤寂。
卫酒天正盯得出神，却见渐渐走远的那人悠悠开口道：“我这不收外客留宿，把你那一身行头带回去，不送。”
卫酒天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大小包裹：“……”
“别啊，我见你这逸泽云境屋子也不少，腾出一间就是，老夫白日寻草药，晚上才占个床，不就多两顿饭的事吗……”
“家里米不够。”
“……”
“要不然，老夫自己去收拾也行，哪一间有床啊……”
“后山洞里。”
“……”
第44章 疏离
芜华和瑶光下了山，辗转了一路，好在赤焰的脚程不快，一路上因着打听问路适而走走停停，这才让二人追上了她。
天色渐晚，见她进了一家客栈便也悄悄跟了进去，人才刚上了二楼便没了影，正欲转身之时，瑶光的喉前便抵上了一把剑鞘，手上也被人施了针，酥酥麻麻的不能动弹。
芜华正要出手，见了眼来人后有些窘道：“阿赤……”
“这么巧啊？”赤焰缓缓收了剑，看着二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故作惊讶道。
瑶光也咧着嘴干笑了两声，“好巧好巧，在这儿都能碰上，好阿赤，你看……”，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下自己的两只手。
赤焰恍然大悟，忙小心的将瑶光双手上的三根银针一枚一枚的拔了下来。
赤焰：“二位师兄这是要去哪儿啊？”
芜华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们是奉了师父之命，与你一道去赤焰谷的。”
瑶光在一旁悄声道：“我说，这儿人多眼杂的，要不先去屋里坐坐，喝口茶慢慢说？”
三人进了屋后，瑶光甩了甩还有些发麻的手，自顾奔着茶盏而去解解渴。
芜华：“本来我们只想暗中悄悄跟着，不料还是露了行迹让你发现了。你可别想着法子甩开我们，你对这儿也不甚熟悉，我们可以领个路，路上凶险难料，多个人也多个照应不是？”
瑶光插嘴道：“唉，人家长大了，能耐了，什么事儿都一个人，怕是不愿意带着哥哥们一起了……”
这激将法是他一贯爱用的手法，小时候还顶用，如今可唬不了赤焰，不过芜华说的也有道理，自己不认路，有他们在也好，况且也能让卫爷爷和师父安心些。
赤焰：“好，那明日我们便一块儿启程。”
“芜华哥哥，你可知道瞑阴珠？”
芜华有些惊道：“阿赤怎么打听这个东西？”
赤焰：“来的路上听了些传闻，像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芜华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听江湖传言，这珠子原是上古烛龙口中所衔火精，滴落人间凝练而成，至阴至邪，却于练功养息有绝顶奇效，只不过……”
赤焰：“只不过什么？”
瑶光走过来一并坐下道：“只不过也都是传言，一说此珠虽为增益功法的至宝但也极易食人心性，最后会受其反噬而亡；二说此珠实为阴阳二体，一颗为增益内息补元续命，另一颗之中藏有秘术功法，唯有寻得两颗一并修习才能有至强的功效，否则，否则我也就不知道了……”
赤焰：“原来如此，世上竟真有这样厉害的东西。”
芜华：“虽是厉害，但也不是什么好物。如今江湖还算太平，不知怎么的这珠子的传言竟又出来了。”
瑶光道：“是啊，你是不知道，当年就因为这珠子，那江湖真是闹得腥风血雨。就那黒蝠堂，本也算是个名门正派，就因黑蝠王沉心于功法，而练了邪术，后来不知怎么的传出了瞑阴珠的消息，他便开始四处滥杀就为寻得这珠子欲一统江湖。”
赤焰：“所以他至死也没找到那珠子？”
瑶光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没有，不然这江湖只怕不是今天这局面了。”
芜华：“我倒是也听闻，据说他本是寻到那珠子了，只是后来又没了，究竟如何恐怕除了他自己也没人知晓了，如今江湖里有关他还有这瞑阴珠的传言什么版本都有，真真假假，神乎其神的……”
赤焰：“这么些年就再无人有这瞑阴珠的消息了吗？也无人去寻？”
瑶光嗤笑道：“怎么，你想要啊？”
瑶光挪近了些，认真道：“我可劝你，赶紧把你脑子里那点小心思可去了，那可不是我们能得的。”
赤焰见他又开始装老成摆架子便也不再理他，谁知他自己又自顾继续道：“也难怪你个小丫头，谁会不心动，即便不心动，因着好奇也会去寻那珠子的。只不过，它已被武林正派们视为禁物，所以如今各派的后辈弟子甚至都少有知道此物的。就是有人打探，那也是私下听个一二。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东西，还在不在这世间都是说不准的。”
芜华见赤焰支着小脸听得一脸认真，只好赶紧打断了瑶光，催促道：“好了好了，路上还没走累么，一说起来又没完了，大家都早些休息吧，明儿还得启程呢。”
赤焰和瑶光只好点了点头，待瑶光和芜华走出门，赤焰一时心里乱的如麻，却也说不出来什么，想着想着又生了困意，便索性躺在了床上，只是这一梦梦里又是虚虚幻幻的，好像出现了人影，看不清模样，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迅速朝自己袭来，然后便消失了，再之后便又是一片的混沌……
有了芜华和瑶光的带路，确实是省去了不少问路和绕弯路的时间，可真到了赤焰谷门下，突然又觉得怎么走得这般快，快到自己还没想好怎么进去……
芜华干咳了两声，赤焰这才回了神，转身笑道：“怎么又是个山，像是刚出了山如今又要入山了。”
瑶光小声低语道：“人家这是山谷，又不是山上……”
赤焰收了笑意，回身径自朝着守山门的弟子而去。
“几位是何人？”
赤焰：“在下逸泽云境的赤焰还有九峰山的两位弟子，烦请通报一声，告知你家谷主，有些事还望相见一谈。”
守山门的两个弟子相视一看，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虽年纪不大，但口气姿态竟又让人有些不敢怠慢，见一旁的九峰山的两位拱了拱手，便也拱手道：“那就请各位稍等片刻。”
叶简之：“九峰的‘白笛青剑’，逸泽云境……你说来的是个小姑娘？”
赤焰谷弟子：“是的，来人自报姓名，赤焰。”
“赤焰？！她说她叫赤焰！”叶简之站起身，却在看见弟子之时又定了定气道：“去吧，请他们进来。”
赤焰一行人跟着赤焰谷中的弟子，进了山门，一路穿过横通山体的栈桥，这里面确实别有风景，像是一块宝玉横卧山坳之间，沿着山势石路一步步走向深处。
赤焰每走一步，都在细细看着所见景色，努力的回想着却也找不出半点影子来。直到步入厅堂之中，直到见到那人的背影，都是一样的陌生……
叶简之听到声音便回过了头，一眼便看到那一抹赤色的身影，缓缓朝自己走来，直到看清那张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脸，真的太像了，一瞬间仿佛赤羽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一般。
“倾儿……”
芜华和瑶光率先作揖道：“叶盟主，晚辈芜华，瑶光。”
叶简之点头应道：“两位少侠不必多礼，请坐吧。”视线再次看向赤焰，却见赤焰也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继而缓缓作揖道：“叶盟主，晚辈赤焰。”
叶盟主这三个字或许是叶简之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听得这般不是滋味吧。
看着赤焰自语道：“原来如今你叫赤焰，赤焰……”
赤焰：“晚辈从前叫这名，如今自然也还是叫这名，从未变过……”
赤焰看着叶简之，岁月在他的脸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剑眉星目，风姿卓然，唯有这束于冠下的花发，竟超出了年纪的沧桑。
赤焰缓缓将视线移至他那一双澄澈的眼，继续道：“说起名字，不知叶盟主可还记得一个唤作赤羽的人？”
叶简之微微蹙起眉，眼里也渐渐起了层薄雾，不过是一瞬之间，一个名字便让明亮转做深不见底。
叶简之：“记得，她是我的妻子，你的娘亲……”
此话一出两人一时都缄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一个没料到多年未见的女儿出现在眼前竟这般疏离，一个没料到抛弃自己多年亲手杀了娘亲的人再相见时竟会这般淡定从容。
厅中坐在一旁的芜华瑶光则面面相觑，虽早有准备，但此时这般寂静实在让二人有些想立刻遁入地中才好。
赤焰嘴角轻轻扬起笑意，一如当年赤羽一般，嘴角轻挂着笑意，眼睛却总是冰冷的，嘴里的话也毫无温度，叶简之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将人捂暖，才让那抹轻笑成了真正明亮的笑，可如今眼前的，却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给自己。
叶简之：“倾儿，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赤焰蹙眉道：“我说了我叫赤焰，你莫要再唤‘清儿’二字。”
“我过得很好，想必您也一样，如今我来不为别的，只是告诉你，我还活着，于你高兴也罢，失望也罢，我只为问你一句。”
叶简之闻言微微叹气道：“你是想问当年之事，你既然来了云逸应当是与你说过的，你可愿再听……我说说吗？”
见赤焰未语，叶简之伸手想去牵赤焰的手，可伸了一半还是收了手，转身朝厅门走去。
厅外的光将他的身子慢慢隐去，赤焰本能的迈出步子想要跟上。
“阿赤……”身后的芜华起身轻轻唤道。
赤焰回过头，朝二人点了点头，芜华会意道：“我们在这等你。”
叶简之与赤焰一前一后走在廊中，叶简之的视线向着外头的景物，赤焰却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身影，从前与师父也是这般，一度将师父的身影当作梦中出现过的影子，如今好似才看清，原来就是他么，就是这般样子么……
赤焰正欲开口，却听叶简之缓缓道：“谢谢赤儿还愿与我走一走。那儿便是羽儿之前住的屋子，你要去看看吗？”顺着手指的方向，庭院矮墙的东侧有屋楼的檐角。
赤焰缓缓走向前，站在庭院之中，只是微微停了一会儿回身道：“不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