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想了想道:“你走小路,会遇上一家客栈,就那儿有条岔路,让店家给你指指路就行。你进城之后再稍一打听便可寻到剑灵阁的。”说完觉察到赤焰犹豫的模样,便也不再说什么,徒自叹了口气,“无妨,我既能逃出一次,便还能再逃出来。”
赤焰却猛地站起身来,开始来回踱着步,闷声不吭,一会儿又嘴里嘀咕着:“我是没自个儿下过山,有好奇是不假,可我答应过师父啊,若是让师父知道少不了一顿责罚的。”
“不过……离师父出关还有些时日的,我若能及时赶回,想必师父也不会觉察什么的吧。”
萧钰虽也见过这丫头时常一人自言自语,这会儿见她竟因为自己的事而踌躇的模样倒是稀奇又难得,忍不住笑出声来,站起身走到赤焰身旁,用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
赤焰也立即停住,直视着萧钰,难得的一脸认真。
“好!姐姐我冒着大不韪再帮你一回,想必也无下次了。你也不必感激我,心里谢着就是了。”
赤焰自顾说着,也没顾上刚刚萧钰弹她那一下,要是以往早又该好好教育上一番了。
萧钰张着嘴,听着赤焰说完,起初一愣,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这丫头竟这般仗义,随即大笑道:“好好,好姐姐,萧钰感激不尽,若能有机会定会好好答谢!”
赤焰撇撇嘴,将玉塞好道:“好说好说,我先送你出去吧,再耽搁怕你义父该起疑了。”
“嗯!”
第5章 抛弃
离渊一行就站在远处,萧钰自见到他们的身影起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赤焰看在眼中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炎儿,你可真是让为父好找。”离渊背着手,手里依旧把玩着骨扇,看着萧钰一步步走至跟前,外人看来眼中尽是慈爱,继而又转向赤焰道,“有劳姑娘将小儿送回了,离某这就带他回去免得再清扰了贵地。”
赤焰微微示意点了点头:“言重了。”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却带了几分清冷。
离渊又扫了一眼赤焰,模样倒是清秀讨喜的很,浑身却散发着疏离的气息,隐隐倒是与一人有些相似……
离渊收回视线朝着林中又看了一眼后才转身离去。
萧钰自始自终未言一句,更未抬眸看过一眼离渊,转身随离渊离去时却突然回头,想再寻那一身赤色。
看到赤焰安静的立在那儿,想起第一次相遇,这团火就这么冲向自己,还将自己死死地摁在地上,那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一个女孩子。是因为好看吧,所以又羞又气的想要推开她。
赤焰见萧钰回头看自己,冲他笑笑,心里一时也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在这山中除了师父,便是山里的鸟兽,这小黑球的闯入也算是给自己的平淡生活添了不好乐趣,有些事他虽依旧未说明白,但总觉得俩人有说不出的相似。
他这一去也不知他那义父又会如何折磨他,但愿那容汐真能救他出来。下次见面不知又会是何时,还会,再见么?
这样淡淡的愁绪没多久就消散了,因为嘴快答应人家的事才真正让赤焰头疼了起来。
“我的小乖乖哦,这才把你带回来几天啊,就遇上个小黑球,都没顾上你,如今我又要离开几日,留你一人和师父了。唉……怪我怪我,你放心,我去去便回,肯定在你把这些草吃完就回来啊!”
将新采来的一堆鲜草和蔬菜叶往兔笼里推了推,又多盛了几碗清水摆好,摸了摸几日前刚抓的小灰兔的脑袋,满意的点了点头,却猛然惊呼道:“呀,我自己呢!”下意识的摸了摸,浑身上下身无分文。
师父闭关前曾带着自己下山买过布料,山下东西玲琅满目,花样多得很,但似乎全没白拿的,皆是要银子换的呀,银子……
赤焰猫着腰趴在慕云逸的房门前,什么也看不见,但一丝也不敢再动。
“师父这肯定是有银子的,悄悄来借点,等日后我再还给师父吧!双倍!”心里头想着,也壮了些胆子,刚伸出手欲推开门,又立刻缩了回来,往自个儿脑袋一拍,小声骂了句,“好你个清儿,私自下山已经违背了师父,竟还想着偷他老人家的钱,真是不要小命了!”咬了咬牙转身去了厨房。
花了小半天的功夫烙了几张饼开心的又蹦回了小屋。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张脸日日瞧着,也看不出究竟是丑是好看,是瘦还是胖,总归这山上也无其他人因而也从未在意过,如今嘛……冲自己的脸又捏了一捏却又觉得有些好笑,赶紧拍了拍脑门,瞬间清醒了不少。
赤焰将头上的木簪子取下放入怀中,一头乌丝倾泻而下,在外头用簪绾发实在不便,遂取了一根红色发带将头发高高的束起,又换了一身收身束腰的劲装,虽也是赤色但要暗得多,显得更沉稳低调。
袖里藏了一把软剑,这把软剑也不知从几时起便一直带着了,师父说原是娘亲使的剑,叫血影。纤纤细细的,名字却凶得很,出剑之时更是狠厉萧飒,只不过至今也才学到了第四式。
师父总叮嘱自己要剑不离身,却又不知为何不让轻易使它,如今下山步步往日藏着防个身总是好的。
说起来比起剑反倒是更喜爱用些飞刀银针,师父瞧见了总说是一姑娘家总使些暗器唠叨个不停,自己便偷偷私下练着。
至于这准头嘛,九峰山的瑶光是吃过苦头的,还有……突的又想起第一次遇见小黑球的场景,一根木簪直刺他的腿,那日也算是自己练靶子了,也是挺准的,想着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回过神后悄悄地将它们别在腰间,收拾好东西走出门去,看了眼师父住处的方向,想了想还是折回了房中把那只小灰兔给放了,又拿起笔写了封信留在桌上后才安心的出了门。
从逸泽云境出来后萧钰就没说过一句话。此刻离渊微眯着双眼,食指轻轻点着桌案,打量着站在眼前的少年,嘴唇紧抿着,一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却看不到任何的光,唯有里头的自己,清晰可见。
一身的清白,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与这暗黑冰冷,毫无温度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分外刺眼。
离渊唇角掠过一丝轻笑,开口道:“炎儿,几日不见,怎么更生分了呢?回来也不与为父说说话。”
萧钰依旧一言不发,犹如陌生人般面无神色,看不出喜怒。
“罢了,带小少主下去洗漱吧,换身合适的衣服,这衣服,不适合。”说罢对上萧钰的眼睛,波澜不惊。
萧钰洗漱完后又换回了以往穿的鸦青色的衣裤,在这里似乎除了黑色便是黑色,也难怪,人心都是黑的,衣服还能明亮到哪去。
再回到离渊的屋子时,桌上已摆了一桌的菜,离渊自顾悠闲的吃着,见萧钰进来示意他坐下。
萧钰毫不犹豫的坐下便动起筷子,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萧钰心里明白,恨归恨但绝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赌气,有吃便要吃饱,吃饱才有力气才能尽快恢复身体。
离渊吃罢,放下筷子,看着一旁的萧钰,说道:“在外玩了几日,想必也懈怠了不少,为父之前教你的可还记着?”
萧钰听完立刻停了筷子,不再吃一口,早就料到会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只愿这几口饭能早些消化了才好。
“怎么不吃了,吃饱了么?”离渊诧异道。
“吃饱了,咱们就去走走,活动活动胫骨人才会精神。”
萧钰走在离渊身后,眼睛盯着离渊的背却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
“为什么?”
离渊步伐依旧,未曾停顿半分,指间依旧轻轻摩挲着骨扇。
“为什么是我?”萧钰又问了一遍。
离渊淡淡道:“你得问送你来的人。”
萧钰冷声:“你大可杀了我,这般折磨与你有何意?”
离渊嗤笑一声,言语里多了一丝慈爱:“呵,你如今可是我的儿,我为何要杀你?”
“我也曾视你为义父,可你根本没有心!我不过是你的玩物罢了。”
离渊懒懒回道:“怎么,听你这口气,你想杀我?”
“可惜你还没这个能力。”
萧钰停住质问道:“所以你折磨我但又授我武功,就为了让我能够杀你?”
离渊也停下脚步回过头,轻挑了眉,走近萧钰,用骨扇挑起萧钰的下巴,像是欣赏一件亲手打造的作品一般,缓缓开口:“你若要这般理解为父也没办法。炎儿,咱们不防看看,等你能与我交手的那天,你能否杀得了我,又能否下得了手。”说完收回扇转身大笑而去。
“年少气盛的,不必穿这么多。”
离渊命令手下将萧钰的衣服褪去仅留下一条裤子。
此处是一间地下冰室,里面是万年玄冰,即便地上火烧几日,底下玄冰依旧,不裂不化。巨大的病床之上自上而下悬着一块一尺长的巨冰,熟悉的粗链穿过一面冰墙,这又是为自己准备的吧,比原先的倒是又粗上了几分,材质也是上好的玄铁。
离渊缓缓走近,对着萧钰说道:“在外懈怠了许久,见你臂上还有这腿上实在是松的很。”
“先倒上半柱香,再来试试这冰,这可是专门为你而造的,好归好却也不能让你玩得太久。有言在先每日只给你一个时辰,什么时候冰破了,什么时候才能不必日日来这冰室。若是十日都破不了,那为父可就要生气了,一生气就不会疼爱你了。”
“你这个疯子!”
萧钰被带上冰床,双脚铐上铁链,倒立着,玄铁的重量沉挂在脚上,重心极度不稳摇摇欲坠,萧钰死死咬牙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半响,静谧的冰室之中,传来“滴答”的水声,原是那汗水自萧钰的面颊滑落,滴在冰床之上,声声入耳。
离渊用指腹轻轻滑过冰墙,背对着萧钰,“炎儿,听说这次你又去了浥城。”
“是想剑灵阁的人了吗?若是那剑灵阁再派人来要你,我不拦着。”
“什么!”萧钰无法置信自己听到的话,一时分心摔了下来,跌坐在病床之上。
离渊闻声回过头来,却是轻笑一声:“炎儿就这么想再回去?”
萧钰双眼赤红,牙间挤出一句:“那是我的家!”
“家?你几时有的家?”离渊用扇骨划过冰面一挥,细碎的冰末洒向萧钰的脸,嗤笑一声,“你的家不要了你,亲手将你送给了我。于他们而言,你算不上家人,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毫不相干的……东西。”
萧钰别过脸不再看他,口中依旧说道:“一定是我犯了错,贪玩成性,水伯才惩罚我,只要我……”
“哼,惩罚你?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还是谁,你就是那山上一具无人要的尸体。”
“那也好过在这不人不鬼的地方活着。”萧钰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离渊。
离渊闻言大笑:“是啊,只可惜,你注定要留在这,一辈子!”
“没了你,我便能离开这!”
离渊点头应道:“不错,那你可得抓点紧,把你逃走的心思放一放。只要我在一天,跑的再远也还是得回来。”
萧钰怒吼:“疯子!你不得好死!”
离渊却是嗤之以鼻,勾起唇角指着萧钰道:“想杀我的人多了,你有这机会,就看你有没有嘴上这点本事了。”
说完也不再看他转身朝外走去,待走至冰室门口时留了一句话:“你若真聪明,就乘早打消回剑灵阁的想法。”
冰室里只留下了萧钰一人,强撑了许久,可寒冷还是一瞬间侵袭了全身,冷到骨子里,刺痛叫嚣着浑身所有的血液,方才饭间食得不多此刻胃里依旧一阵翻涌,意识也逐渐开始混沌。
剑灵阁,这个自我逃避不愿亲手揭露的痛,究竟是为什么……
两年前。
“离渊,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你要好生待他。”
好生待他?入了我巫源崖岂还会有“好生”二字,萧水寒你当我这是何地,剑灵阁不要的人竟敢送到我这来?”
萧水寒看了眼仍在迷药之中还未醒来的萧钰,叹了口气道:“实在是别无他法,并非我剑灵阁不要,他也唤我一声‘水伯’,我也不忍心,只是这孩子不该留在剑灵阁。”
离渊嗤鼻:“冠冕堂皇!”
离渊平日最烦这一套虚假说辞,已然将人送出还说些无用的话作何。
“要知道,在我这,可还不如给他个痛快来的好。”
萧水寒看向离渊,眼神却复杂难辨,显得有些踌躇,良久开口道:“活着,总归是好的。”
“哈哈哈哈,好!”离渊把玩着手中的骨扇,不再看萧水寒,薄唇轻启,“正好缺个儿子,不过,我巫源崖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这小子我要了,与剑灵阁再无关系,他日你们的人也休要再出现在我巫源崖。”
萧水寒闻言又望了眼躺在地上的萧钰,小小的一个人,想必是睡得香甜,嘴角轻轻上扬着。你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只是你,我实在留不得,恨也好怨也罢,往后都冲着我来吧。
待萧水寒离去后,离渊收起骨扇,瞥了眼萧钰,在其身旁轻轻蹲下,看着他又似看着他身体里的另一人。
“有意思。”
离渊用骨扇轻点了点萧钰的额间,复又指向萧水寒离去的方向道:“你可要记住啊,就是这人将你抛弃的,哦,是你们……”说完带着些玩味的眼神看了眼沉睡中少年,将人抱起身回了巫源崖。
第6章 擦肩而过
“浮尘,乘着天色还早,我们早些上路吧。”容汐理着包袱,往里头又放了些干粮,对着浮尘说道。
浮尘颔首:“那我先下去把房钱结了。”
也不知怎的,总觉得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容汐摇了摇头,心里想着,都道陈叔脾气古怪的很,此去求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还望别出什么岔子就好。
远远一抹红影自林间而来,已是刻意低调,但依旧有着在这天地之间自成一派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