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看了看天色道：“那我们往回走吧，这会儿估计我师父也回房了。”
“师父？你师父！阿赤是说你师父也来了吗，此刻在这苗月寨中？！”穆子舒瞪圆了双目，抓着赤焰的手臂惊呼。
赤焰不明所以，奇怪道：“是啊，怎么了吗？”
穆子舒闻言大喜，激动的张臂就要抱抱她，迟疑了一瞬，收手抚了抚胸前的衣襟道：“太好了，太好了！”
“不瞒你说，我仰慕你家师父已久，做梦都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好阿赤，快走，我们一起去见你师父吧！”
“可是……”
“别可是，走吧走吧。”
迦若看了看赤焰，见她也是一样的表情，两人心照不宣的耸耸肩。前一秒还嚷着要见炎炎，下一瞬又飞奔着要见人师父，这变心的速度属实令人佩服。
第70章 无眠
“慕前辈可回房了？”迎面遇上端着果盘正准备送去百会堂的姑娘，迦若将人唤住问道。
那姑娘摇了摇头：“还没呢。”
“怎么聊得这么久。”
赤焰心里也犯嘀咕，她都去子琪那儿坐了好几个时辰，又来回走了几趟，师父竟还在这百会堂，平日也没觉得有这么多话呀。
“要不……”
俩人心照不宣的起了相同的念头，另一个更不必说，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对于趴墙角，听闲话这种事，三人都多少有些经验，往日也没少干，只要角度适当，动作够谨慎，就绝不会让里头的人察觉还能把话听个全乎。
“这次那位也会来。”
迦颜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久久的沉默。
丁灵儿道：“这么多年慕兄还是不愿原谅他吗，真论起来也不能全怪他……”
慕云逸轻笑一声，不轻不重，浅淡无奇，可赤焰听得出来师父这是不高兴了。
“我原谅与否根本不重要，因为不论如何都换不回她。”
须臾丁灵儿叹气，声音略显苦涩：“我明白，可他毕竟是倾儿的父亲，小羽她……”
杯盏盒盖，发出轻微的研磨声，在此刻显得尤为突兀，轻巧的将说到一半的话语声打断。
“慕某只知道，清儿是我师姐的孩子，是我的徒儿。”
屋内又是一片静默，迦颜道：“有些事无法改变，若说心中无悔的，世上能有几人。人生苦短，只求个余生喜乐。”
只求余生喜乐……赤焰正听得入神，却见身边二人不知何时起，视线齐齐都落在了她脸上。
“怎，怎么了？”
穆子舒率先动了唇，一脸不可置信道：“里头说的，是真的吗？”
赤焰闻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此处又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儿，便只好先应着，等有合适的机会再细说。
见赤焰点了头，穆子舒的眼睛又瞪圆了一圈，声音极力压低但因为太过激动，几乎发颤：“萧钰？炎炎，他是你爹？！你们……”
迦若听了急的想伸手，念在他是兄长的份上，只好扯了他的袖子道：“胡说什么呢。”
赤焰忍不住发笑，真想晃一晃他的脑袋，里头究竟是什么，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来。
“不是！”赤焰朝他做了个噤声，别开脸继续安心听里头的。
“崖主放心，既是你们的喜宴，我不会令你们为难，于他……”慕云逸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清儿不怨怪，我无话可说。”
“这一聊竟忘了时辰，孩子们定是在一块儿吃了，我这就命人备些酒菜，慕兄就在此饮用吧。”
赤焰闻言，立刻猫着腰，扯了旁边二人催促着快走。
“我师父有日落不食的习惯，一会儿就该出来了。”
三人忙溜了出去，一口气拐到居住的吊楼边。
穆子舒缓过气后就开始整理衣冠，从怀中取出他的锦帕在身上一通拍，尤其是方才蹲身时，衣摆在地面蹭上的灰尘，都被一一清理干净。
“你干嘛？”
“一会儿你师父就该过来了，帮我看看，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妥吗？”
赤焰环臂打量着他，倒不是真帮他看哪里不妥，而是实在不解，这世上除了她自己，竟还有人对她的师父倾慕至此？
“你就这么想见我师父啊？”
“那当然了。在我心中，他行于红尘中却不沾染丝毫俗气，飘然若仙。”穆子舒认真的说着，一双灿若星光，从里头似乎真能看清一个身影。
“其实我儿时曾见过你师父，在淮阴城，那日你师父救了一个孩子，白衣胜雪，血溅三尺却不染他分毫，还有他护在怀中的孩子。他看向那群暴徒时的眼顽冰如铁，看那孩子时也不见他笑过，可眼底就如明光一般温暖。此后从父亲那里得知他的名讳，江湖中有关他的事极少，却也是盛名在外。八岁在百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慧觉散仙的第二弟子，也是最后一位亲传弟子，十五岁便尽得真传，是名副其实的武学天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隐避江湖，不再露面。反正在当时年少的我心中就是对他崇拜不已，现在依然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我虽也只见过慕前辈一眼，可那通身的气质的确是让人难以忘却，没想到还是如此厉害的人物，难怪子舒哥哥这么仰慕了。”
听到自家师父被他人满口称赞，这感觉简直比夸自己还叫人高兴，赤焰再次深刻的意识到能是师父的徒儿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
“穆大哥，你仰慕的人来了，快转身！”赤焰一眼望见远处正缓缓朝着走来的慕云逸，悄声提醒穆子舒。
穆子舒方才还深陷回忆中的脸立刻僵了僵，连带着身子也变得不利索起来，从后头瞧去居然连耳根子都泛起了红。
赤焰和迦若几时见过他能有这模样，要不是顾及他的面子，不在仰慕之人面前出糗，否则早就笑得前仰马翻了。
“师父！”
“慕前辈。”
慕云逸浅浅一笑，在他的脸上几少显露其他神色，但只要感到疲倦时，眉峰会微微拢起，赤焰刚瞧见，待慕云逸看向她的一瞬间就又消失不见了。
“可吃了东西？”
“正准备去呢。”
慕云逸点头。
人此刻就站在他身旁，穆子舒就像个哑巴石像一般，空长了一张嘴，全没往日能说会道的劲儿。从前觉得这世间能令他主动失语的只有冥炎，如今看来又多了一位。
迦若悄悄推了推他，动静稍微大了些，引来慕云逸的目光，穆子舒这才扭捏的开口：“慕，慕前辈！晚辈叫穆子舒，是……穆桂英的穆。”
赤焰和迦若没忍住笑出了声。
穆子舒怔了怔忙又道：“晚辈来自云水山庄，久仰前辈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晚辈大幸，前辈……前辈您早点休息吧。”
又是两声嗤笑。
慕云逸看了眼赤焰，继而看向穆子舒道：“云水山庄的穆公子。清儿提起过你，在你府上叨扰了不少时日，家母如今可还好？”
“好！多亏卫前辈，母亲的病症已经痊愈了。”
慕云逸颔首：“天色不早了，赶紧去吃些东西吧。早些休息。”最后一句是对着赤焰说的。
“好的，慕前辈。”
“师父若不急着睡，徒儿晚些再来寻你。”
“好。”
等慕云逸离开后，几人就近到翠婷阁吃了点东西垫肚子。迦若带着赤焰去了厨房摸了半天，找到几个酒坛子，上头贴了不同颜色的印纸却没写字。
迦若拿起一个看了看道：“这些都是我和我哥以前藏的，还有些埋在别处。我记得白色的好像是秋露白。”
赤焰指了贴着红色的一坛问：“那这个呢？”
迦若想了想道：“应该是金茎露吧，那黄色的就是寒潭香了。那个咱可碰不得，后劲十足不可多饮。就拿你手上的金茎露吧，我哥说此酒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人，我们喝正合适。”
“好，那就这个。”
二人回到席间，见穆子舒还支着脸懊恼，人就是这样，总是事后清醒。
迦若拿了两个酒盅递给他道：“子舒哥哥，不要再想了。你都让人慕前辈早些休息了，他还能恼你不成？”
穆子舒听了耳根子立刻又是一片红晕，一把夺过迦若手中的酒坛子，倒了满满一杯一口饮了干净，等酒入喉肠，人又泄了气，嘴中喃喃：“太不会说话了，穆子舒啊穆子舒，真是太丢人了……”
赤焰吃了些菜垫了肚子，也倒了一杯饮下，喝着比一般的酒要清凉，很舒服，顺着这股凉意，人反而更清爽了。
“师父不会在意的。”
穆子舒看向她：“真的吗？”
见赤焰点了头他才心安了些，拿起酒坛子又倒了一杯。
迦若见他吃力的倒着，不解道：“不是有酒盅吗？”
穆子舒自顾喝着：“卫前辈说了，喝酒要用坛子才爽快！”
若是没记错那也是用坛子直接喝，而不是像他这样拿酒坛子倒小杯子里喝……
三人吃了不少菜，一坛酒也下去一半就不贪杯了，明明不冽但也喝的并不多，开始微微醺意。
迦若回房了，穆子舒则端了壶茶执意要送赤焰回去。
“慕前辈，晚间饮了些小酒，这壶茶你们聊久了也好解解渴，还能醒醒酒。”
“我没醉！”
慕云逸见赤焰双颊已有微微红晕，便给她倒了杯。
“穆公子有心了。”
“那你们聊，晚辈就先告辞了。”
慕云逸将人送至门口：“慢走。”回身就见赤焰小心的吹着热气，微微抿了口茶。
“怎么喝了这么多。”
赤焰笑了笑：“不多，就四杯。”
慕云逸不再看她，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入唇齿间，醇香沁人。
赤焰头有些犯沉，只好用手托腮，看着慕云逸饮茶，和岁月中的每一天一样，静静的看着。
“师父。”赤焰轻轻唤了一声。
“嗯。”
良久赤焰又唤了声“师父”。
“嗯。”
其实赤焰只是想唤一唤他，但她知道不论她唤多少声，他都会应她。可若是有一天，师父不再应她了，怎么办……
鼻尖一阵酸楚，眼前的人，一直陪伴自己的人，似乎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
“师父。”
慕云逸回过头，看向她，不易察觉的轻叹，伸手替她把眼角还未滑落的泪携去。
“怎么了？”
赤焰抓住慕云逸的手，有了真实的触感，心底的防线再次被冲破，难受至极。
“对不起，对不起师父。”
慕云逸用另一只手轻轻擦拭她不断涌出的泪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清儿好没用，什么也帮不到师父，解药也没有找到，暝阴珠也没能拿到，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慕云逸看着她，心中也疼的喘不过气。她果真是去寻解药了，竟为了他还动起了暝阴珠的念头。
“清儿不必帮师父，我只要你好好的。”
赤焰摇头：“可是师父是因为……师父，你会离开我吗？”
慕云逸愣住，会离开吗？迟早会的吧，只是这一天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赤焰见他不语哭得越来越凶，慕云逸松开手：“你过来。”
赤焰起身，有些晃悠的挪到了慕云逸身旁坐下。
他轻揽着她，就像从前一样，轻拍着后背哄她：“清儿当珍惜自己的眼泪，你若不珍惜，师父也要心疼的。”
“师父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的，还有卫爷爷。你……”刚哽咽住的泪水顷刻又止不住的外涌，打湿慕云逸的前襟。
“我不想一个人，不想连师父也没有了。”
慕云逸揽着赤焰的手指节泛白，一滴清水滴落在赤焰的发间，瞬间隐落。
他想告诉她即便没有毒，他也会变老也会有离开她的一天，却说不出口。他想安慰她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他会一直守在她身边陪着她，他也说不出口。
手掌在她背上停留了许久，最后缓缓抬起轻轻落下，一遍又一遍的替她顺气。
赤焰也不知哭了多久，醉意非但没有散出来反倒更浓了一些，意识也逐渐混沌，嘴中开始念叨。
“师父，我跟你说，离渊！他太坏了。”
“他有暝阴珠他都不借我！还有那些月氏人，他们骗人，还害人！不然江前辈就可以……”一声呜呜咽咽：“医你了。”
“师父，你知道吗？穆子舒，穆大哥他可仰慕你了，他小时候就见过你的。他还说你是武学天才！”
赤焰抬起头，痴笑道：“师父是武学天才！”，又默默念了一句，头一沉，垂在慕云逸怀中，颓然道：“我怎么就一点不像师父呢，不是天才，不厉害也不强！”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学啊！师父教的我都会努力的学，你是我师父，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慕云逸静静听着怀里的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任她闹着，等她渐渐累了安分下来了，才起身将她抱回房间，替她掩好被角。
“你是我师父……真好。”赤焰呆愣愣的睁眼，盯着慕云逸看了半响，笑嘻嘻的吐了一句话，便安心的合眼了。
慕云逸在窗前坐了许久，抚过她额间，替她将碎发挽在边上，等回到屋中时已全无睡意，熄了灯却无月可赏，心中明明空的难受却又被填得满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