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的视线从冥炎平静的眼睛滑向那少年的脸,重新落回了红丝上,定了定神后与那女子逆着缠绕的方向交相换了两次位置。
“噌”微乎其微的一声,两根红丝在空中挣开,绷得直直的,一如赤焰的身子,僵的厉害。
“我就知道是钰哥哥,你俩也算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迦若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穆子琪笑道:“别乱用词儿,人家这是天意。”说着看了眼手中红丝的那端,叹了口气道:“要不我们俩换换,我的给你?”
赤焰面颊微红,听她这么说也好奇的顺着她的红丝看去,结果竟是浮尘。
迦若娇嗔:“子琪姐!这哪能随便换的。”
穆子琪无奈道:“那反正我和他定是缘不到一起去的,不过你那头,我换了也不合适。”
迦若那头牵的是穆子舒。
耳边吟吟歌声响起,迦岚踏歌而来,身后跟着两列人,手举小盏,里头盛着甜圆子,每份都盛了三粒,圆子滑腻,一咬甜汁溢了满口,有桂花的香甜之气,唇齿留香。
“今夕何日夕,山水承情。巧兮缘兮,始与子相识。宜言饮酒兮,相逢恨晚。薄暮冥而不知兮,情掩于思。依兮别兮,不可说也。期兮盼兮,难相望也。”
手中的红丝被人轻轻一扯,赤焰抬眸。
冥炎动了动唇,口型做了两字:有缘
新人赐福,同缘同喜。
不知是谁高声呼了一声,曲风忽然换作了更欢愉的,寨中的人围拢着踏歌而舞。底下吃酒的人醉于月色,沉于欢喜。
慕云逸平日极少饮酒,今日也不知不觉下了小半壶,眼神淡淡扫过远处的叶简之,他的视线始终落在一人身上,眼里有情亦有悔,慕云逸只是看了一瞬就不愿再看,仰头又饮下一杯。热酒入喉,胸间却泛起一股寒意,扫过衣袖,臂上的黑印竟已经蔓延到了腕口。
“师父,怎么光饮酒,不吃菜?”
赤焰玩闹了一阵后就回到了位子上,见慕云逸除了面前的玉盏其余都原封不动不曾被碰过。
慕云逸放下玉盏,执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了赤焰的盘中,随手又搁下了筷子,温言:“甜圆子可还甜?”
赤焰笑着点了点头,夹起牛肉往嘴里送,鼻子微微一皱回味道:“微微有些腻。”
慕云逸唇角浮起笑意,越过酒壶给她倒了杯茶:“晚间风大若是觉得凉了,再饮一杯温酒,可别再贪杯了。”
见赤焰乖顺的点头,他拢了拢衣袖起身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你再吃一些,不必管我。”
赤焰还想唤他,他已径自离开了席位,隐在夜色中,心下不免有些怅然,师父还是不习惯热闹吗……
慕云逸行过廊桥,石亭边却立着一个人,月下勾勒出那人的轮廓,不必走近他便知道那人是谁,转身就要离去。
“你是羽儿的师弟?记得羽儿提过你。”
只是一个名字就让慕云逸停住了脚,分明不想听那人口中唤她,可听见时心又止不住的疼痛,忘了离开。
“可否带我见见她?”
慕云逸嗤鼻,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回身看着叶简之,将他的模样清晰的印入脑中,就是这样一样脸,这样的一个人,令他的师姐不顾一切跟着他,为他付出性命!
“你以什么身份见她?”
一句话瞬间刺痛叶简之,什么身份……她的夫君,她的护法还是倾儿的爹?无论哪一个他都没有勇气说出口,都不配说出口。
慕云逸冷声:“你有何颜面见她?若非你,她如何会身处险境,成了世人唾弃的魔头!若非你,她又怎会死,清儿怎会没了娘亲!你若爱她,为什么不护好她,一而再的舍弃她!”
“我怎会舍弃她!”叶简之心痛至极,他承认他对不起她,可他至始至终都不曾舍弃过她。
“她体内暝阴珠的反噬已经令她难以支撑。我刺下那一剑只为掩人耳目,喂她吃下离魂丹假死,只要有另一颗阴珠,为她化去反噬,她就可以活。你可知我花了三日,已经拿到暝阴珠了!”
慕云逸觉得胸口窒闷,一瞬间眼前昏暗一片,所有的一切都恍若卷在黑旋中,耳边的话也模糊难辨。
“就差一步,就只差一步……”叶简之声音发颤,泪水模糊视线,脑中依稀记得自己从离渊那求来暝阴珠,满心欢喜的回来却见到一张空塌,他疯了似的找遍所有,可有关她的一切连同倾儿都彻底的消失。
“不可能……”慕云逸低语,眼神空怔,体内气血急涌,却只感到寒凉彻骨,嘴角沁血,滴落在青石台上,顷刻间又被后落下的清水化开,徒自晕染,隐入石隙,余下的染在脚底,一步步留下浅印。
那夜带走师姐的人是他……最后害死师姐的人竟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夹缝中的一点点小白糖,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第74章 长别
赤焰难得面对一桌子的菜没有饿意,只尝了些没吃过的菜,眼神不自觉往远处飘去,那儿坐着叶梓莘,相邻的位子却是空的。赤焰挺直了腰,四下里看了一圈,都不见叶简之的身影。
回座前还瞧见人就坐在那,怎么吃几口菜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宴上人声鼎沸,在座的有江湖中人,也有不少江州百姓,彼此相谈甚欢。赤焰支着脸一一看过,隔了几座的穆子琪一早就喊饿了,眼下正专心的用膳,迦若和浮尘聊的正欢,冥炎的位子不知什么时候也空了,就连穆子舒竟也匆匆离了座,余下的一个也不认识。
果真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无非是谁先走一步,谁后走一步。赤焰抿了口茶,揉了揉腹,吃饱喝足也尽了兴,心想不如早早回去睡一觉,明儿也好赶路。
寨子中的人都在参加同缘喜,廊桥亭楼只点了烛火,一片静谧。
赤焰走的缓,夜里有风,并不冷,吹在脸上清爽舒适。
“喵~”轻柔的一声。
赤焰停下脚,又是一声,这才寻着声音出处,一只小白猫缩在角落,在黑夜中反倒格外显眼。
赤焰顿时来了兴致,猫着身,轻手轻脚的朝它缓缓靠近。它的身后是一面景墙,慢慢行近漏窗,上头竟显出两个人影来,赤焰一门心思在猫身上,如今突然瞥见险些吓了一跳。
身影一高一矮,只见人影,听不见人声。
赤焰还在怔神,思忖这大半夜的是谁会跑到后院里私语,那里头不是新娘子的小楼吗。
怀里有东西拱了拱,小白猫不安分的扭了身子,小爪子在赤焰臂上踩了两脚,喵了几声就跃下跑走了。
赤焰伸手想捉,可惜小家伙溜的太快,她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只好作罢。再抬头时,窗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赤焰起身,看了眼四下正准备离去,里头响起了人声,由远及近,听着像是迦若!
“阿赤?”迦若听见脚步声回过头,见是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也走到这儿来了?”
迦若立在楼前,与她一并而站的还有新娘子蓝萱,眼波如秋水,盯着赤焰,眼里含笑,恍惚中竟觉得比方才同缘喜上见到的她更美了。
赤焰解释:“正准备回去休息,听见了你的声音便过来瞧瞧,打扰你们谈话了。”
迦若笑道:“没有没有,嫂子为明日紧张的吃不下饭,我送些可口的点心来。”
蓝萱眼眸微垂,面上红了红道:“哪是吃不下,我是忘了吃,你拿来的这些我会吃的。”声音细弱,很是好听。
她接过迦若手中的锦盒,与赤焰颔首示意告辞,转身朝屋里走去。
迦若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害羞了。”
赤焰见她进到屋中,与迦若一齐往外走,扫过四周,平静无异。
赤焰一觉无梦,睡睡醒醒中就到了天明,简单梳洗了一番,将包裹也一并收拾好,开门时门槛上落了张字条,寥寥数字。
“遇事先行离开,不曾道别,勿怪。”
字条末处写着“冥炎”二字,赤焰微微一叹,把字条往怀里一塞,手指触到躺在深处的绳丝。
本打算今日给他的,如此一别,也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这手绳几时才能亲手送与他。
脚刚要踏出时,身前突然出现个人,一把抱住她,鼻子里吸着气,许久没说一句话。
赤焰早已做好了简单道个别,不留情绪,不哭鼻子的,总归是有再相见的机会,不想把分别弄得太伤感。眼下迦若抱着她,一句话不说,反倒惹得她心中一阵发酸,比哭还难受。
赤焰轻抚迦若的背,就像师父以往安抚她那样,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语气平缓:“好迦若,你可不许哭,你要哭了,我也得哭,而且更凶更久。”
迦若脸窝在赤焰的脖颈处,领口单薄,她有没有哭,赤焰一清二楚。她蹭了蹭脸,把眼角的一并全抹在了赤焰衣领上,闷声:“那就留在这,让你哭个够。”
赤焰闻言无奈的想发笑,抬眼睁了睁,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轻轻拉开她,瞧见她脸上干干净净,下意识的看向自己衣领,那一刻总算是能体会到师父的心境了。
“又不是第一次分开,你这样,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迦若一听,眼睛又红了一圈,委屈道:“自是见得到的,只是哪知道又得隔多久,会出现什么变故。”
赤焰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道:“你不是喜欢雪吗,等红梅开了,我与你约好一齐赏这初雪如何?”
迦若垂眸,须臾从发上取下一枚发簪,上头坠有两只精巧的小铃铛,插入赤焰的发间道:“那便说好了,既是有期可盼,就不觉得漫长了。”
“说好了。”
赤焰三人道别了迦岚与丁灵儿后又去见了叶简之,为那日出手相救道谢,赤焰原本为借道谢有许多事想问他,偏偏一再没有机会,直到重新见到师父,那许多事也就不再重要了,对她来说,此刻唯一的事就是守住眼前的人。
赤焰望向窗外,离开苗月寨,出了江州,许多欢愉热闹似乎都留在了那。
“不舍得?”
“师父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水大概指的是眼中的泪水吧。”赤焰放下帘子,回头看向慕云逸。
慕云逸唇角浅笑:“此水指清水,意在纯粹,虽清淡平实,却心地相近。”伸手替她抚平褶皱的衣领,“不过,眼泪之比,可解。”
“对了师父,你方才为何突然说起逸泽云境呢?”赤焰回想临走时,慕云逸对着叶简之说了这四字,不知是什么缘故。
慕云逸没有回避:“他想见你娘亲。”
“师父同意了?”
“嗯。”慕云逸看着赤焰,眼中尽是疼惜。
“清儿可想过下山,山上清苦,无人作伴,只有孤寂一人。”
“的确想过。”赤焰支起脸一本正经道。
“山下热闹,偶而下来玩玩挺好的,还能见一见故友。不过再好总不比逸泽云境,那儿才是我的家。况且有师父在,虽算不上有趣,但也绝不会孤寂一人。”
慕云逸琢磨了一会儿她的话,无奈微叹:“原来为师是无趣之人。”
赤焰笑着点头,看着慕云逸颇为介怀的闭了眼不再与她说话。
“回家了。”
“血影剑第九式清儿不练了,这几日我研出几个新招式,正好与我体内的真气相融相近。等回去了师父您看看?”
“师父睡着了吗?”
慕云逸轻嗯了一声。
“哦。”
“师父的消云九式,下山的时候我一点没落下,就是那招‘浮波推云’,我的手始终使不上力,内劲到臂弯,气就弱了,师父回去后帮清儿看看,是哪出了问题。还有‘拨云见日’,配合步法,不见快捷反倒常常出掌受阻,还有……”
两个时辰后,车在宣城落脚,瑶光不随二人去逸泽云境,欲在此分别往九峰山而去。其实歇个脚再同行一段路最是方便,但瑶光实在受不了赤焰一路念叨,他在外头坐着都听得脑仁生疼,实在想不通里头那位居然坐得住,还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赤焰点了壶茶水与慕云逸坐下,茶水上桌就急饮了一杯。
慕云逸嘱小哥另取一壶白水来。
店中来往宾客不少,小哥茶盘之上托了一壶水,还有邻桌的两盘菜,一路晃悠悠到了桌前。
慕云逸伸手替他扶住,径自取下那壶水,袖口微微下滑。
“口渴时还是饮水的好。”
赤焰接过白水,喝了几口,心思却不在水上,而在他的腕间。
送手绳的那日依稀也见过那黑印,隐在袖中只见到一小点,如今怎么竟长到了腕口。
“师父,那黑印,是一直在长吗?”
慕云逸微微一愣,顺着赤焰的视线落向自己的袖口,淡淡轻嗯。
“可否让我瞧瞧?”
慕云逸未说话,犹豫了一刻还是将手伸出。
赤焰拂过他的衣袖,白皙的手臂上一条触目惊心的黑印,自上而下一直蔓延到了手腕,每往上卷一分,就会露出一寸,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慕云逸轻轻摁住她的手,重新放下袖子道:“一条印子而已,清儿不必担忧。”
赤焰重新捧着茶盏,又喝了几口,说不担忧怎么可能,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希望那株鬼车莲能够有所用,哪怕只是一点也好。
看着杯中的水赤焰徒自出神,水中映出一张小脸,眉眼中带着淡淡的忧愁,无法舒展,微微一晃,水波涟漪,小脸变得模糊,等再次清晰时,眉眼却变了,那双眼睛清澈明丽,眼中含笑,好熟悉的眼睛……
像蓝萱。
更像另一个人。
手中不自觉的又使了力,这次有几滴落在桌上。
“怎么了?”
赤焰微微摇头:“突然想起一个人。”视线再落回杯盏时,心中隐隐不安。
黑印。为什么蓝萱的手上也有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