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中缘——南极星官
时间:2022-01-06 12:20:32

  她还活着。
  她竟还能活着?那所有的一切都是梦吗?可分明疼得这么厉害,肌肤被烧裂的刺痛,还有那漫长的一生,以及最后同样被火海吞噬的那个人,统统都是梦吗?
  一时气血涌上心头,剧烈的咳嗽起来,胸腔被牵引一阵疼痛,从喉间咳出一口黑血,唇齿间皆是腥甜。
  床前的妇人用面布替她擦拭,妇人发丝雪白,面上缠着绷带,仅露出一双眼,而这双眼眼珠灰暗,只汇聚于一处毫无神光。
  “好在你还有留恋,还肯回来,否则困在梦魇中,一辈子也无法醒来了。”
  妇人从桌旁端过小碗,动作娴熟,似乎眼睛能否看见于她来说并无区别。
  赤焰又眨了眨眼眼睛,基本已经适应亮度,简单环视了一圈,这是一间极其简易的小屋,除去她此刻躺着的木床外便只有一张陈旧的木桌,再就是满地的篓框。
  “你如今还不能动,筋脉尚在重新愈合,这些针还不能拔,我先喂你吃下这碗药。”妇人执起木勺,舀起药汤喂向赤焰的嘴。
  赤焰张了嘴,伸了伸脖子,想调个角度自己往前凑。
  “放心,你的一吸一呼间我就能辨出方位,乖乖躺好就好。”
  那药汤果真如她所言,精准无误的送入赤焰的嘴中,又稳稳的回到碗里再添了一勺。
  赤焰动了动喉咙,想问她是谁,想问这里是何处,但一开口喉间就和梦境中一样,嘶哑难受,微弱的噫噫呜呜,发不出完整的音来。
  妇人将最后一勺药喂入赤焰口中,替她擦拭嘴角,语气平淡道:“不必着急说话,你睡得太久,所以刚醒来说不出话,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赤焰点头,妇人看不见,只是微微一停顿,收拾了东西就朝外走去。每日都会按时喂药,插针,给她泡药浴。
  赤焰也才慢慢知道她叫吴念,是寻着药味才发现赤焰的,当时她只剩一口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抓着她的一角不肯松手,她便只好带她回来。但她伤势严重,体内脏腑皆以损坏,还中了毒,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彻底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却困在了梦魇中整整三个月不愿醒来。
  不知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才会另一个小姑娘伤成这样,不愿死,却也不愿醒着。妇人说这话时眼中神色复杂。
  赤焰也想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脑中浮现的片段都还是梦境中的,再往前的就更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她要寻一个人,是谁,在哪,一点也想不起来,每当想得再深些时,脑后就疼得厉害,身体也有一股力在暗自牵动,不受她的控制。
  吴念说她体内有股游蹿的真气,像是被人强行灌入体内,但又与她的气息连成一脉,难舍难分。这股力量既在危难之时护住了她的心脉,却也是令她受伤严重的罪魁祸首之一,就因太过强劲,无法相融才反噬其主。如今吴念用药石医好她的伤,用针灸助她修复受损的经脉,以药浴为辅,活络血脉,协调脏腑。但此真气才是最为棘手的,即使眼下被暂且压制,但在体内一日若不及时化解,她的性命仍旧堪忧。
  赤焰尝试过运力去控制它,但它仿若有了灵性,甚至比赤焰自己还熟悉她的身体,根本无从下手,只能极力调整内息去配合它,无形中形成制衡,不攻不守,达成暂时的合盟。
  身体在逐渐的恢复,记忆也在点点回流,有时只是一闪,有时又多得来不及去想,每一夜都会从梦中惊醒,泪水与汗水浸湿枕头,一旁的吴念也随之醒来,轻抚她的背,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又梦到了什么。”
  “吴姨,我叫叶倾羽,我的名字。”赤焰睁着双眼,眼尾还缀着泪珠,梦里她的娘亲抱着她,口中一直唤着“倾儿”二字。
  “好,倾儿。睡吧。”吴念一手替赤焰掩好被角,轻轻拍哄。
  这个动作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太过熟悉,一个曾经常做的动作,勾起了两人不同的回忆,最后化作一抹残片隐入脑海深处。
  床上的人紧闭双眸,睫毛微微颤动,眼珠子在不停的转动,可就是不见他睁眼醒来。
  一袭白衣染了鲜红的血迹,原本一尘不染,此刻唯有衣摆下的一角是最干净的。伤口处敷着捣碎的草药,止住了血,可臂上的黑印却毫无阻挡的一路延伸到了手掌,且每日都在向上隐隐爬着。
  荀英即使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可眼下看他的状态,面色一日不如一日,也能猜到一定与他中的毒有关。
  可她不懂医理,逃出来后为了躲避黑蝠堂的人,好不容易寻了家农户收留他们,老伯捡了些草药替慕云逸止血,还请了郎中来诊脉后只是连连摇头。
  她日日守着他,只盼他能醒过来,眼下见他眼珠转动,似有醒来的症状,立刻抹去泪水,手中紧紧捏着腰间挂着的玲珑骰,轻声唤他的名字,只希望他能听见,睁一睁眼。
  儿时的那一次相遇,他救下了被人欺负的她,他将她护在怀中,那一袭白衣,带着淡淡的清香,她小心翼翼的仰着头不敢靠上去,生怕弄脏了,却正好将他的容貌尽收眼底,也因此记了一辈子。
  他检查她的伤口,她却好奇他身后那豆荚一般的东西,他便采来递与她看,说是有毒的不肯给她,可她还是乘他不注意悄悄的捡起了那些红珠子。
  她后来才晓得那东西有个好听的名字,相思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注2]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仓央嘉措情诗
  [注2]:温庭筠的《新添声杨柳枝词·其二》
 
 
第78章 烬绝浴火
  在吴念的照顾下,赤焰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体内的真气却仍无法稳定,一旦游蹿就搅得肝肠寸断。吴念尝试过强行施针封住它,但行至一半突然就住手了神色复杂的收回针。赤焰只能依靠运功调息来平复,摸索与之相融的方法,至于这股真气究竟由何而来始终没有丝毫头绪。
  赤焰盘腿坐在床上,等气息逐渐归于平稳才长吐一气挣开双眼。屋中空荡,吴念和往常一样一早就不见人影,但这并不妨碍每顿为赤焰备下该喝的药。
  桌上搁着极小的火炉,天气寒冷炉中的火已经熄了。赤焰碰了碰上头的药炉摸着还有些余温,按吴念的吩咐凉了就得再热一遍,到了赤焰这就是只要它没凉透就没费力再热一遍的必要。她将里头的药汤倒出来,整好一小碗不多不少,仰头一口就饮尽了,嘴中酸涩发苦。
  “喝酒也这样急吗,一记闷入肚中?”
  “怕一会儿凉了,这才喝的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中一闪而过,后者则是她的声音,语气亲昵,就像是与极为亲近的人撒娇一般。
  自醒来起的这两个月,几乎时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喝水,吃饭哪怕是偶尔看一看窗外的雪,都会有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回旋,真切到说这些话的人就在身边一样。
  赤焰搁下碗,不自觉的拢了拢衣口。连下了几日的雪,吴念也抱怨了好几日,往年的三月,冷归冷也不至于连着落雪,今年的倒春寒是格外的凶,据说不少珍贵的草药扛过了冬日结果还是给冻死了。
  赤焰披了件吴念备的厚袄子朝屋外走去。枝头的雪化了又落,落了又化,昨晚应当又下了一夜,此刻上头又积了层厚厚的银白,被日头照的晶莹透亮。院中仅有的一株红梅也被雪覆得严实,透出隐隐一点粉宣誓着它的身份。
  赤焰屈指朝着枝头一弹,上头的雪立刻被震得松松散散,一片雪雾漫天而下。赤焰无暇顾及沾了满头的雪点,盯着眼前的景出神,满枝探出头的红丫头,着了一袭轻薄的白衫,只道是冰姿自有仙风,寒香乱人心。
  可惜了这样美的景色只有她一人来赏,此处荒芜除了吴念再无其他人。
  袖中的血影隐隐嗡鸣,赤焰微微抖腕,剑柄滑至掌心,出袖的瞬间携起坠落的一片雪,剑锋轻震,雪花在剑上停留不过一瞬就归于地中,可怜这雪终究难得片刻的安宁,落地的刹那间剑锋一并自下扫过,扬起千层雪,手腕横旋挡住面门空隙,拦下溅向面前的雪点子,刃边轻侧,寒光微凛,雪花顷刻一削为二。
  血影此刻握在手中,嗡鸣之声依旧不断,就像是沉寂了太久无法再按耐,方才随意的一剑竟让人和剑在一瞬间找回某种契合,剑气长啸破风而行,一招“飞鸿印雪”在青石之上留下三寸深,三尺长的剑痕。
  点剑而起,一树的红梅皆离了枝头汇集于血影周身,满目红影将通天的白掩盖。花瓣在空中盘旋,如同随风涨势的火苗,逐渐吞噬周边,赤焰下方的积雪在飞速的融化,露出土黄的泥地。
  赤焰长剑横扫,星火四溅。红源烬火,一起则可燎波千里。
  一枚银针刺入赤焰定穴,剑尖即刻垂地,满目红光的双瞳逐渐趋于平静,再定眼时却惊得说不出话。
  庭院中一片狼藉,就像刚经历一场大战一样,积雪一扫而空,地上几处还有火灼的痕迹,红梅树成了秃树,花瓣落了一地且全是残片带着焦糊,连矮墙边的大青石也被人劈了两道。
  “亏我今日早些回来,否则这屋子也该被你一并烧了。”
  赤焰回身,吴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屋门前,将拦在门口只剩一半的木桶拾起摆回屋角。
  这是我干的?
  赤焰低头看了眼握在手中的血影,安静的不像话,唯有剑身上还黏了几片来不及化去的雪花。
  我不是在赏花吗,怎么会突然练起剑,而且还练成这样?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赶紧进屋吧。”
  赤焰扫了眼地上的残梅轻叹了口气,将血影重新收回袖中后跟着吴念进了屋。
  吴念替赤焰诊脉,这是她每日回来必做的事,她无法看赤焰的神色状态,因此必须依靠诊脉了解她身体状况的变化。
  只见她眉峰微蹙,指腹在腕上轻轻调动,久久一言不发,赤焰静静等着,眼神从她的眉缓缓移至她为自己诊脉的手上。
  吴念的生活极简,不曾见她梳妆打扮,也不曾佩戴任何的首饰,每日似乎只与草石为伴,她的心思也全在这些草药上。独有腕间的这串红珠是她浑身上下唯一佩戴的东西,并且从未见她拿下过。三颗珊瑚珠,浑圆通亮,唯有一颗破了口缺失了一块,但缺口早已被磨的圆润。
  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这手串。
  “你又在出什么神?”
  赤焰眨了眨眼,眼前的人若非自己亲眼所见,怎敢相信她失了明。见她似乎在等自己的回答,便开口道:“瞧着你这手串好看。”
  吴念微微一顿,收回了手道:“不过几颗珠子而已。你体内那股真气倒是安生了不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像你今日这般练剑太过伤身。”
  赤焰颔首,看向衣袖,里头的血影稳稳藏在其中。
  “如今静下来回想,出的剑招很是熟悉但又极为陌生,并且有股力在不断的控制我和它,那一刻脑中浮现的都是梦中的那场大火,使出的剑也带着极强的戾气。”
  “或许与那真气有关,稍有不慎便会控制你的心神。我虽不懂武学,但凡事讲究物极必反,无论他日它能否助你,以此力强悍之性都绝非善物,于你只会害多余益。”
  良久吴念叹声:“可惜,你还要寻真相,还要报仇……你的身体你自当知道,至于你的事也自当由你做主。”
  吴念说出了赤焰想说的话。她的伤,害她险些丧命的人,这些都还未弄清楚,又怎会甘愿废去武功放下一切。
  压在她心底无法追溯的痛苦不曾有过一日的平息。那些叫嚣在耳边的刀剑声几乎时刻在提醒她还有未完成的事,得赶快振作起来,拿起手中的剑。还有那片时常出现在梦中的白色衣角,似乎一直在等着她去救他……
  “谢谢你,吴姨。”
  “谢什么?”
  “谢你救我,谢你每日照顾我,也谢你,懂我……”
  吴念起身去将窗子关上,却久久立在窗前,“不必谢。当日遇见你,你只剩一口气我本不打算出手救你,可你却抓住了我,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没走。或许这便是命吧,是我与你的缘份。”她缓缓转身道:“所以不是我救的你,是天。而我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救你的这双手未必不曾沾过鲜血。我的这双眼告诉我人眼所见的只是自己看到的,可心难以识得,所以不要轻易相信,包括我,往后也是。在这江湖中唯有自己才能保全自己。”
  “吴姨……”
  那是一双空洞的眼,可即使是这样的一双眼依旧难掩其中复杂的情绪。
  赤焰看着她,须臾缓缓道:“我只认现在,双眼难辨,人心难测,可至少你,我不会认错,你的手是救人的手,它不会骗人。”
  吴念没有说话,许久叹了口气低低笑出了声。
  此后赤焰仍会抽空练剑,但都适可而止,渐渐也在剑法中摸索出了新的门路。好比自己习惯的招式应当是出自一整套系统的剑法,而每次使出时体内就会开始有反应,血影嗡鸣不止,一旦继续就会出现上次心神被控的情况,可若换了招式又会被自身内息压制。
  如此,在所学的剑法和那真气间必然是有某种联系,一旦找到两者共生的方法,两者势必能相辅相成,将烬火的威力发挥至最大,将不可控成为为己所控。
  而这其中最至关重要的一步就是忘记剑法,由它而起却立于它之上,抛开所有的剑法攻势,孤注一掷,置死地而后生且只为生的纯净之火自心而起,真气相辅,方实现横扫千里的烬绝浴火!
 
 
第79章 错失
  “师父!”
  赤焰双手在空中抓着,不论她怎么够也无法碰到逐渐消失在眼前的一抹白,铃铛声响,急促、凌乱,直至啪的一声坠地,有人将它拾起,分明近在咫尺赤焰却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轮廓,那人抬手拭去自己眼尾的泪,清晰的触感让赤焰即刻伸手想要握住她却还是扑了空,虚虚一晃她与那抹白影一并离开,不再回头。
  “别走!”
  赤焰哭喊着,没有人理会她,又剩下了她一人。
  又一夜,赤焰从梦中哭醒,双目无神,枕巾湿透了一片。
  吴念侧身对着她,伸手拾起落在床榻上的发簪。
  铃声清脆,赤焰回头,吴念将发簪递与她。
  就着窗外的月光发簪上的两只小铃铛乖顺的依偎在一块儿,指尖微微一拨,叮铃声清晰入耳,每一声都如拨动心弦,让本就无法平静的心更添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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