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炎轻嗯了声,视线随着她与她一同朝寒潭走去。
离寒潭越近,寒冷之意就越浓,不论穿了多少都能钻进衣袖,寒凉刺骨。
“要找什么?”
赤焰盯着寒潭四周查探,回道:“鬼车莲。形似莲花,鲜红如血,花底则纯白胜雪。”
二人寻了一圈都没看到任何形似莲花的影子,这地方不大,除了寒潭里头,几乎一眼可以望尽。
赤焰俯身朝潭水中望去,寒气缭绕将整个水面笼罩的严严实实,想要看清里面不得不凑得更近一些。
“别靠太近。”冥炎出言提醒。
“你过来,你眼力好,帮我看看,那好像有个红影,不知道是不是。”
冥炎上前,透过白雾,隐隐的确有一点红,但仔细看只是侧壁的红岩投映出的红点,冥炎摇了摇头,顺着潭边缓缓一路看去,若真有那东西也只有可能在这寒潭中了,除非长在潭水中央,否则定能寻到踪迹。果然在绕了半壁后,寻到了一抹红珠。
“找到了。”
赤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朵红莲赫然于眼前,整朵不过拳头大小,贴附在侧壁之上,临近水面一侧的花瓣一半没入水中,底部的根系也顺着侧壁直深潭底,这是整个寒潭中唯一一个接触潭水却没有被冰封的,心下笃定这必定就是要寻的鬼车莲了!
“等等。”冥炎抓住她的手,拦住道:“徒手就要摘?手还要不要了。”
赤焰被他一提醒猛然想起迦若给她的一个锦袋,从腰间取下,锦袋中还存放了一些红土,打开时能闻见散出的淡淡腐靡臭气,迦若说若是寻到鬼车莲,务必要存放在这里头。
冥炎扫了一眼,也从袖中取出短刀,俯下身道:“我把根茎割断,你用这袋子迅速罩住拿起来。”
“好。”
冥炎的刀在触碰到根经的瞬间就结起薄薄一层细霜,并且不断向上扩张,冥炎迅速将其割断,赤焰同时将袋口一正,鬼车莲便整个落入袋中,而短刀则与断根处冰冻在水面之上。
“你的刀……”
冥炎只是看了一眼,语气平缓:“没事,身外之物。正好留下与你那发带做个伴。”
如此赤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好像欠他的情又多了一分,将来可得数着数慢慢还了。
有冥炎在,出去也更容易了些。赤焰忍不住在想,自己与他也算是共同经历了不少事,可不论有多困难,最后似乎都是有惊无险,遇难成祥,也不知是谁沾了谁的运,蹭了谁的福气,才得了老天庇佑。
目前来看,前者是她,准确说几乎都是她。
“谢谢你。”
冥炎大概没料到她会突然道谢,身子一怔,脚下微顿了半步后继续走在前面,语气平稳自然:“手绳记得给我就行。”
“什么?”
手绳?赤焰努力回忆了下有关他和手绳之间的记忆,搜索了半天也没任何结果。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要送他手绳?
“你昨晚醉酒说的,不许耍赖。”
赤焰暗暗敲了敲脑袋,昨晚到底醉成什么样了,怎么还与他说过这话,偏偏一点也想不起,好在本就是要给他的,早说晚说都一样,便也没多想就答应道:“不耍赖。”
二人出去时,迦若红着眼谢天谢地的念了一路,他们要再晚出来一刻,她连冲进去的心都有了,为此赤焰也很是内疚,毕竟自己私自犯险不说还害她一直提心担忧,好在最后平安无事,不然她就真对不起她的这份情义了。
回房之前赤焰去了瑶光那儿,将鬼车莲交给了他,在见到锦袋中的东西时,瑶光诧异的盯了许久,直到听到它的名讳,眼里才由疑惑变成了震惊。
“这……世间真有这东西啊?!”瑶光忍不住又朝里头仔细看了看,难以置信道:“我只在传闻中听过,你从哪弄的啊,这东西可有剧毒啊!”
赤焰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他轻声,“苗月寨的禁地,我刚采来的,你赶紧收好,回去后把它给卫爷爷研究研究,说不定会有用处。这东西珍贵,我手脚毛躁,给你我才踏实。”末了又低声强调:“这事可别跟师父说啊。”
瑶光颔首,不说他也能想到取这东西绝不简单,何况还是苗月寨的禁地,说起来这与偷盗无异,本就不光彩,还坏人规矩。但这东西实在世间罕见,是个郎中见了都兴奋,还是赤焰奋不顾身寻的,更没有理不护好。
赤焰从瑶光的住处出来后路过慕云逸的屋子,敲了敲门并无人回应,待回到自己的屋前时,见房门半开着,回想出门时应当是随手关了的,莫非是进了人。
是师父?
走近石阶,里头果真坐了一个人。
安静的如画一般,只是坐着都让人觉着舒心。
“师父。”
慕云逸见赤焰回来了,平静的脸上添了笑意,将身前的小碗挪到赤焰面前,“醒酒汤,头还疼吗?”
赤焰摇了摇头,执起小碗,还是热的。
“我……早间去寻迦若了。”
慕云逸颔首,平静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喝下。
赤焰喝了一口,有淡淡的橘香,诧异的抬眸。
慕云逸展颜,温声道:“尝出来了?放了些橘皮,味甘。”
“师父特意给我做的?”
“一早无事,便亲自做了。”
“谢谢师父。”赤焰开心的将余下的一口饮尽。
“喝酒也这样急吗,一记闷入肚中?”
赤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碗轻轻搁下道:“怕一会儿凉了,这才喝的急了。”
慕云逸见碗底落了空,这才起身准备离开,嘴上不忘叮嘱:“早间落下的,空了记得要练,莫要偷一时的懒,松了筋骨。”
赤焰点头应好,见他转身出门,陡然响起还有一事,忙又唤住他。
从怀里拿出手绳,拉起他的衣袖,怕他即刻收回手,下意识的说:“进屋前净了手的。”
慕云逸果真未动,任她执起他的左手,将红绳套在腕间,调整好尺寸系紧。
“清儿做的,好看吗?”
慕云逸抬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竟只装得下这一条红绳,每一寸都细细看过,许久才挪开眸子,语气柔缓,却也只有两个字:“好看。”
赤焰眨了眨眼,还等着师父再多夸两句,二人无声的对视了一会儿,直到他嘴角浮起浅笑,转身离去,赤焰才深深叹了口气。
只有好看,就没了……
赤焰目光顺着慕云逸的背影远去,默默在这条红绳上许了愿,愿它长长久久伴着他,护着他,替他挡去一切灾厄。
入秋后天气渐渐转凉,院中的梧桐叶一夜间就染了黄,被风轻轻吹的在枝头沙沙作响,许是嫌赤焰的目光太过专注,又或者是嫌在上头待的太烦闷,冒出一个拔尖的抢先跃下,轻轻扫过慕云逸的衣肩,做了院中的第一片落叶。
她看得出神,却不曾注意,慕云逸自出门起,负在身后的右手就换成了惯用的左手,将红绳藏于袖间,护于身后。
第73章 同缘喜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女子侧身立在假山后,听见声音微微侧首。
小姑娘端着茶盏正准备往百会堂去,见她行迹奇怪这才驻足询问。待看清她显出的小半张脸时,展颜道:“是叶姑娘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女子转过身,勾起唇角,注视着她眼中一瞬而起的惊恐。在她开口喊叫之时便堵去了她的嘴。
“吓到了?”女子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眼底露出一丝委屈,语气极缓,听不出喜怒,“只是红纹而已,这么可怖吗?”
小姑娘在她的怀中吓得红了眼,拼命摇头,嘴被死死捂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女子嗤鼻,凑近她轻声道:“不要怕,只要你肯帮我,它就不会吓人了。”
微凉的气息吐在她的脖颈上,她紧张的点头,却听见女子低低轻笑。
“真乖。”
离喜宴越来越近,外头一日比一日热闹,人人都在忙活着喜事,屋里头的几位也没落下闲,手上各执一把剪子和眼前的一堆红纸较着劲。
这些红纸上画了各式花鸟图,和双喜字,苗月寨虽没有贴福纸的习惯,可既是好兆头,添喜气的事也断不会拒绝。这才落了活,也算是他们亲手为这场喜事添了彩。
赤焰头一次剪,手生动作慢,好在纸上有案底,仔细描着边不至出错,几个时辰下来慢归慢也剪了不少。起初还有着新鲜劲,到后来一个动作重复久了,乏意就上来了,一旁的穆子舒更不必说,一会儿撑撑手,一会儿扭扭脖,屁股能勉强沾着凳已经很不易了。
“怎么一上午也没见到迦若?”赤焰寻着话聊。
穆子琪边剪边说:“应该是去迎人了吧。”
穆子舒接话:“哦,是叶盟主和剑灵阁的人来了,过来时父亲也正准备出门。”
听到叶盟主时赤焰微微一顿,穆子舒瞧见她的神情,推了推她手肘,凑近悄声道:“要不要去看看?”
赤焰想了下摇头:“不了,晚上自会见到的。”
穆子舒泄了气,重新又拾起了剪子。
“剑灵阁……那容汐岂不是也到了?”赤焰陡然响起问道。
穆子舒想也没想就道:“水伯刚走不久,他定然不会来的,应当是只有浮尘一人吧。”
穆子琪点头表示认同。
“只有浮尘,那迦若怕是要失望了。”
兄妹二人闻言,相视一笑。
赤焰诧异的看向他们,不解这一笑是何意,搁下剪子等着听缘由。
穆子琪含笑道:“迦若那丫头,对容汐早没那心思了。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她对他就只是恩情而已,结果还是个弄错的恩情。”
赤焰不解:“这是何意?”
穆子琪继续说:“在元慕大会时,迦若才弄清楚儿时救她的并非是容汐,而是浮尘。也是从那次之后小丫头就对浮尘可上心了,说是要把错过的恩都一一还与他。”
穆子舒咂嘴:“女儿家的心思就是难猜。之前还满口的汐哥哥,这会儿又围着浮尘哥哥转了。”
穆子琪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懂什么。之前是认错了恩人。我可看得真真的,迦若看容汐的眼睛里有仰慕,但绝不是男女之情。至于浮尘……我倒更愿意她围着浮尘转,至少浮尘眼里有情,待她是真心的。”
穆子舒闻言忍不住笑意,抬手在她脑门上屈指一弹,“就你最懂,自己还糊里糊涂没个着落,倒是将人家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穆子琪捂着头,怒瞪着他恨恨道:“要你管!”
穆子舒耸耸肩,躲开视线,不敢将人真惹恼了,毕竟后头还有人撑腰。转向赤焰,兴致勃勃道:“阿赤,你准头好,晚上记得朝我这扔,咱俩牵一根好不好。”
赤焰半响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愣了神没说话。
穆子琪见状捂嘴笑道:“瞧见没?人家也不愿扔给你,也不照照镜子,哪好意思开口的。”
赤焰这才明白他指的是同缘喜上的“引红丝”,这对她来说就是个随缘的东西,哪会放心思去想。自知穆子舒是开玩笑,也不想他太难堪,欲开口解围:“不是,我……”
穆子舒忽的腾身而起,一板一眼对着穆子琪道:“照镜子?我这天姿还需要照镜子吗?论浥城哪个姑娘不为我的容貌所痴迷,可知‘看杀卫玠’的典故?若非我的易容术,你以为你哥哥顶着这绝世容颜能安然的活到今日?”
穆子琪置若罔闻,收拾桌上已经剪好的成品,拉着赤焰与她一起分拣出有瑕疵的,将完好的单独收整好。
穆子舒说了许久有些站累了,拂了拂衣袖,端正的坐下,继续苦口婆心的讲他这些年,因为貌美而承受的旁人不懂的压力。
赤焰权当听故事打发时间,解了乏意。穆子琪只当没这个人,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对屏蔽嘈杂的耳朵。
同缘喜,是苗月寨独有的婚事习俗,一般在喜宴的前夜,后者是新人成礼,也就是熟知的拜堂日子,在苗月寨便是家宴了,只有近亲参与,前者则是以宾客为主,意在新人赐福,同沾喜气。
当晚会备上长桌宴,众人同饮同食,除去歌舞,还有“引红丝”的环节。宴上未嫁娶的年轻男女都会穿上苗月寨的服饰,迎着歌声,女子手中各执一端红丝,另一端系有银铃,“银铃三响,红丝引路”,女子可将系有银铃的这端抛向对面,有心仪的便朝准了方向抛,随缘的便看天意落在何处。男子一样,可找准了接,也可全凭天意。最后手执红线的二人吃下一碗甜圆子,便算是同缘同喜了。
银铃清脆,三响落定。
赤焰身边依次有红丝抛出,漫天红丝,对面的男儿郎个个争相仰着头,视线顺着银铃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唯有一人立在其中,眼神未曾跟着银铃而动,此间依稀有红丝银铃落在他身上,划过肩头遗落在地,他都未动丝毫。
他在看她,越过众人只是看着她,眼中只有平静,一瞬之间,周身各色声音都被压过,赤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唯有急促的心跳声清晰入耳,小铃铛握在手中紧了又松,迟迟未脱手。明明不落心思的,为何却紧张了……
红丝悉数掷出,赤焰索性眼睛一闭,将握的有些温热的银铃挥手一掷,红丝密布,除去落在地上成了空的,其余哪晓得谁接了谁的,众人纷纷怀着紧张之心一点一点收拢手中红丝,原本也算个令人心动的时刻,偏偏现实却是啼笑皆非。红丝相互缠绕,有的在空中就与相邻的打了个结,一根红丝上不知绕了不少旁人的。
赤焰拽了拽,一眼也望不到尽头在何处,但那头似乎给了回应,也紧了紧红丝。
赤焰解了一会儿,相绕的人也解去了不少,最后只剩下两根红丝,成交叉状,线的那端分别握在苗月寨的一少年手中,还有冥炎的手中。
那少年见了红丝这端的人,脸上也露出了喜悦之色,有些期待又有些局促的看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