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她看了不下六次。
没人给她打电话,也没人发短信。
然后一直到深夜,电话依旧没有动静。
她拿着他的房卡。
闻漠北,彻夜未归。
再次见面是第二天的午饭后,在极光的车辆维护中心。
钟寒烟拿着一份资料在他们的会议室同几个技术在讲解使用说明,闻漠北就那样推门进来了。
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泛着浓浓的倦意,没精打采,后脑勺还不受控制的支棱着几根头发。
穿着一件夹克衫。
光从他后面打开的门缝透过来,浮浮漂漂的尘粒绕在他半边脸旁,纯粹的光影里,眼边的那道红色印痕尤为凸显。
那张脸也像是被封了层滤镜,更绝烈。
钟寒烟不得不承认她是喜欢这张脸的。
大多数人应该也都会喜欢。
旁边极光的技术打趣儿了几句:
“队长,昨晚干什么了?困成这样。”
“靠,干什么会给你说?”
“约会了吧。”
说完几个人嘿嘿嘿的笑起来。
他们几个大多跟钟寒烟不熟,只知道她是合作公司过来做技术支持的。
闻漠北没搭理他们,进门径直过去茶台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队长,午饭吃了没?没吃的话,我让小胖出去给你买点回来。”
闻漠北一杯水下肚,这才将目光往实验台这边招呼,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方才注意到钟寒烟的存在。
“没事,你们忙吧,我等下自己去买。”
声音有点沉,带着点没睡好特有的鼻音。
喝完水放下杯子就又向门口走了,仿佛过来这里,就只是口渴,为了喝那口水。
钟寒烟放下手里的资料,在闻漠北未出门前跟了过去。
“闻先生,我有点事找你。”
闻漠北抬手用衬衣袖口随性的擦了擦嘴角残留的一点水渍,偏脸扭头看过跟上来的人,哦了一声,“行,是签合同的事情吧,文件带了吗?”
钟寒烟干咽了下喉咙,将手伸向包里,一边往外拿一边回:“带了。”
“这样,你去会议室吧,在那等我,行吧。”闻漠北没打算此刻看,接着抹开一个客气的笑,“没办法,我太饿了,想先去吃个饭。”
接着没做停顿,反手关上了门。
似乎的确是自己不长眼色了。
但是她又怕人走了就不再回来。
“钟小姐,会议室就在隔壁。门头挂着牌子呢。”
钟寒烟身后的一名技术还好心的用手给她指了指方位。
钟寒烟抿开嘴笑,道了声谢。
会议室很大,钟寒烟在长长的会议桌上将合同摊开,等人。
她原本想着可能需要很久,没想到的是只是十几分钟的时间闻漠北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提着餐盒。
他打了包。
“这么快,”钟寒烟原本正低头坐在那里翻手机,听到动静站了起来,看了眼他的餐盒,问:“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买了饮料。”
闻漠北坐下来将餐盒拆开,开始吃饭。注意到桌上的合同又腾出手拿过去看,接着问:“我让改的几处,和让加的那几样条款都加了吗?”
“加了。”钟寒烟手下翻到加条款的那页,指给闻漠北看。
闻漠北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橙汁,随手翻了几页,同钟寒烟要笔。
钟寒烟将笔从包里拿出,递过去,指尖轻划到了闻漠北的手背,她轻蹭了下指尖,指了指需要他签名的位置。
闻漠北嚼着饭菜,目光专注的看了眼需要签名的地方,马上要签的时候,停住了笔,撩起眼皮问:“知道我名字怎么写吗?”
“什么?”钟寒烟被问的一愣。
闻漠北执笔签下名,兀自勾起唇角垂眸哂笑,带着点潦草懒散,没重复刚刚的问题,看上去也似乎并没有想要知道答案的打算。
知道我名字怎么写吗?
钟寒烟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将这句话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有点不得法。
直到一道手机来电铃声将她思绪打断。
是闻漠北的电话。
“怎么了?”他话说的很轻,像是怕吓到对方一样。刚刚的那股散漫劲儿突然就收敛了。
“怎么办,已经开始想你了。”
他们坐的位置距离很近,和昨天不一样,这次,闻漠北同对方的通话内容可以毫无保留的传入钟寒烟的耳内。
她让自己尽量保持镇定,而且开始一点一点收拾合同,一页一页的将合同放好。
一式两份。
“你现在在哪儿?”
“德化街。”
“我等下过去找你。”
“我想去新开的那个海洋馆。”
“好,等下过去。”
钟寒烟将属于极光的那一份合同推到了闻漠北跟前,然后拿过另一份往自己的挎包里放。
挎包口太小,她塞了几下都没塞进去。
好不容易塞进去了,拉链还拉不上。
锁链条磨得指尖通红了,依旧是拉不上。
急躁中力气好像总使不对地方,头发扫着眼睑,接着锁头和合同的纸张就搅在了一起。
她脑袋有点热,眼睛视线也变得开始模糊。那条拉不上的链子,仿若成功点燃了她最后的守防。
她在想这么些天,这么些年,到底在图些什么?
她为什么要活着?
活着好累......
每天背着责任,拖着大家认为的你应该有的担当,还有仅存的那点情感期待铸就的成果,推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结果走到了头,一切尘埃落定,发现自认为可能存在的认知再次被推翻重回到了原点。
人心是会变的。
明明自己也在变的呀?
最害怕的事情也依旧还是会发生。
她想到了杨琴。
想到了钟亮。
严重的鼻塞堵得她呼吸不通,手下拉着锁头的力道不肯松懈半分,绞着纸张往前走,执拗又倔强。
哪怕一双手伸到了她的眼皮底下,搭上了锁环。
清淡关切的嗓音模糊响在耳边,她都没停下。
尽管没停下,可依旧拉不上,她也终于忍不住的吸了下鼻子——
接着。
呜咽出声。
她缩在椅子里小小一团,手紧紧抓着包,勾着身子发着颤。双眼模糊成一团,嗓间压抑的呜咽逐渐不受控制的冲破重重,令她哭的越来越大声......
压抑却难以克制。
一发不可收。
哽咽声阵阵,充斥在整个会议室。
她将自己圈进了一个圈,摒弃了周边一切动静,想出,也出不去。
别人也进不来。
半晌,方才听她哽咽着,混沌不清又断断续续的、从嗓间,伴着沙哑,无助却又如申诉似的咽出一句:
“你不会...再喜欢、我了...对不对?”
你不会再喜欢我了——
对不对?
第61章 初晴 他的耍流氓式哄人
尽管那双原本搭在锁头拉环上的手已经转换方向, 开始安抚的轻拍起了她的后背,但她停不下来,声音颤的停不下来。
整个会议室都是她的哭声。
她试图想停下来, 但行不通, 根本停不下来。
别说闻漠北,她自己都觉得烦。
钟寒烟试图将遮在眼前的头发拨开去看蹲在自己身边的人,却发现根本缕不过来。闻漠北定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抬手帮她梳理了一下,准备去擦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的时候被无情拍开了。
然后就, 她哭的更凶。泪涌的更多。
“我、我停不下来。闻漠北,快、快想办法让我停下来......”
她撩起眼皮,哽咽着,无助的看着人,两只眼睛哭的通红。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他的手背。
哭到疲累,大脑发胀, 两眼泛昏。
从小到大, 她第一次感受到, 什么叫哭的撕心裂肺。
仿佛一条弦紧绷了数年, 突然一天就绷不住了,断了, 累了, 想放飞了。
门被人从外边冒失的推开, 一个年纪算不上大的赛车手带着鸭舌帽, 眨巴眨巴眼,一脸着急的勾着身子往里看。不清楚状况,慌张还迷糊。
“队长,怎么了?”
“诶, 这不是钟小姐么?”看到是钟寒烟后犯了声疑,“你们——”
“操,队长......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欺负人呢?”
“原来是你——”
说完顿在那里。
因为他看到队长不耐的冲其眯过双眼,已经叩向桌面的手骨节被用力蜷到殷红,仿佛手边有任何东西,怕是都不会幸免于难的飞向门口。
砸向他。
然后来人反应了过来。
接着门砰的一声被合严。
外边零零碎碎散进去一些令人听得不甚清晰的窃窃低语。
还有乱作一团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这下好了,都知道了......
他稍显烦躁的将指尖插进后脑勺的发际里抓了一把。
那几根不服帖支棱着的头发,张扬的更甚。
钟寒烟依旧哭的热烈。
他脑仁疼。
她刚刚说,让自己想个办法让她停下来。
“行了,还哭?”
闻漠北蹙眉,口气故作的厉害,像震慑小孩儿一样。
但是无济于事。
钟寒烟哭的肩膀一颤一颤,哽咽着,“都怪你,闻漠北,都怪你,都是因为你。”
“你他妈、这么笨!”
“我还是、还是、停不下来,呜呜呜呜呜”
“......”
她还恼了。
闻漠北椅子早已挪到她的跟前坐着,此刻躬身半低着头。
深出一口气,掐着人胳膊将她往自己腿上扯。
“好,我笨,都怪我,都怪我。别哭了啊。”
钟寒烟脾气见长,撑着身子推就逆反。
手下不停撕扯着闻漠北紧在腰间的手腕。
却是越拉禁锢的越深。
“行了!”
闻漠北压抑着燥郁。
“我耐心有限,我是......真不会哄人。”
他音色懒散,拖着腔调。说着不会哄人,语调却是轻柔的很,明明是在哄。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一缕一缕的挑着黏到钟寒烟脸上的头发,声音怡情缱绻,说出来的话,却是依旧不怎么好听:
“惹烦我了,我可能还会打人。”
“想被打吗?嗯?”
“说实话,我是真的很想揍你一顿。”
“所以,别惹我。听见没?”
钟寒烟两手抓在闻漠北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半贴半伏似的被他从后面抱着,场面很糟糕。他的包也被扯得掉在地上,里面东西洒落的脚边到处都是。
那份合同也被撕扯掉了几张在地上躺着。
也不知是那句会打人的话真的有震慑力,还是闻漠北说话间呼出的热气烫在她耳尾,拉回了她一丝的神智。
总之哽咽暂缓。
只剩控制不住,一抽一抽往前耸动的肩侧。
半晌,方才听怀里的人伴着哽咽、抓住他刚刚话里的重点后问了一句:“你真的、会、会打人吗?”
然后没等回答,抽泣声就再次加重,“你也会打人、是不是?”
“......”
白哄了。
这哭起来的劲儿,简直比她那天喝醉酒,发酒疯拦着自己的车来的都大。
闻漠北怀疑她哭醉了。
于是断断续续,钟寒烟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昏睡了过去。
闻漠北神情疲惫的半靠在椅子里,半阖着眼,一手臂习惯性搭在座椅扶手上。会议室的光线太亮,刚刚他起身将灯关了。
所以此刻只有几束西下柔和的太阳光穿过窗台,漫过那束雏菊盆栽,照撒进来。
距离他不到一臂远的距离,钟寒烟趴在桌上睡觉。
整个会议室都是安静的,几不可闻的是她短浅的呼吸声。
十分清静。
也终于清静了。
当年的柔柔弱弱,温温润润,果然都是装的。
她会骂人!
妈的!
可闻漠北此刻竟然觉得很舒坦。
他觉得自己有病。
比她温温润润,故作姿态的样子看上去舒服多了。
一只手虚虚的罩着眼尾。
像是睡着的样子,其实没睡。
他又不是青春期,谈恋爱如发癔症那般,懵懂到一无所知。
钟寒烟哭成这样,他怎么会看不懂?
不像当年。
或多或少带着意气。
装的和真的,如今早已能够分得清。
只是不甘心......
对,不甘心。
当年,她一个没字就将自己给打发了。
靠!
想到这里,闻漠北半阖着眼,鼻息微嗤,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嘲弄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他现在也想骂人!
最应该骂人的是他才对呀!
而现在拐回头,她说喜欢就喜欢,凭什么?
比她漂亮,比她惨的......明明比比皆是......
他又不是慈善家。
也不是救世主。
凭什么就要去迁就这些?
闻漠北嘴边压出的那抹若有似无的嘲弄更甚。
那么多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