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不还是个很冷漠的渣男吗?干嘛这会儿又好像被欺负了似的。
十楼走廊里, 被砸在地上的粉色果肉已经被清理干净, 刚才那出闹剧, 就像没发生过。
本以为今晚又要这样不清不楚的结束, 却没想到出了电梯后, 沈祁言跟在她身后, 一起往她家的方向走。
……原来他还记得。
不管中途经历了什么, 他都还记得,还有事情没跟她说完。
虽然这样比喻很不恰当,但是程以岁还是觉得, 沈祁言也很像一只狗狗。
那种看起来很凶猛昂贵,但实际上温顺到骨子里的大狗狗。
她弯腰输入密码,咬住上唇珠, 努力不让自己的唇角上扬。
家里只有一双拖鞋,程以岁干脆也不穿了, 两个人都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倒是省的吵到大头睡觉。
沈祁言进门后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他先是洗了手,然后从壁橱上拿下水果刀和案板, 把柚子头尾的皮都去了,最后抬手拿了个盘子,把切好的柚子放在白色瓷盘上。
不知道为什么,厨房总要比客厅里冷一些,因此程以岁站在里面,跟他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厨房玻璃。
而他手指修长,看他慢条斯理地切着水果,这么看像是隔着昂贵的展柜,在雕琢着某件独一独二的手工艺品。
等沈祁言忙完了,程以岁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谢徊家的东西都放在哪啊?”
沈祁言把盘子端起来,走到她身边时,低头忽笑:“因为我们两家,户型是一样的。”
“哦。”程以岁不疑有他,跟着一起走到客厅,“这样啊。”
客厅的中间是一个L形的沙发,中间放着一个长方形桌子,沈祁言就把切好的柚子放在桌上。
程以岁之前就觉得那个桌子矮,这会儿沈祁言来了,那桌子矮的就更明显了。因为他坐在沙发上,无处安放的长腿弯起来都比桌子高。
可是沈祁言好像也不觉得别扭,他弓着背,两只胳膊搭在大腿上,垂下眼睫时,浓密的睫毛像是鸦羽般映在他的下眼睑。
他的皮肤很白,不经意间,有种易碎的美感。
他从盘子里拿起一瓣切好的柚子,认真得剥着上面白色的经络:“我记得你问过我两次,会不会打篮球,我好像都否认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进入主题,坐在地毯上的程以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也不记得自己问了几次,反正就跟着点头,“嗯”了一声。
“但我真的。”沈祁言眼皮轻抬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程以岁,“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他的嗓音很低沉,像躲在冬天厚重的云层深处,演奏的悲伤大提琴曲。
-
时间推回到两年前。
全国篮球比赛决赛场。
比赛还没开始,场地已经提前热络起来。
作为明星选手,沈祁言一上台,就有数不清的灯光和摄像头齐齐向他打来,不知道怎么的,已经习惯了注视的他,在那一刻身体肌肉忽然僵了一下。
很陌生的感觉。
但他并没在意,照例小跑着去和对手打招呼,在预备时,稍微活动了下手腕脚腕,左右扭了扭脖子。
离他大概两米左右的岑臻觉得不对劲,喊了一声:“队长,你还好吗?”
他这一喊,不仅队友的目光看过来,连对手都频频侧目。
沈祁言一眨不眨得盯着裁判员手里的球,头也没回,沉声提醒:“不是分心的时候。”
但那天的状态就是不对。
中场休息时,他随意扯过毛巾擦了把汗,但就那一下,肌肉竟然像是拉扯了似的隐隐作痛。
不过跟比赛相比,这种痛感对于沈祁言来说不值一提,他早知道该怎么忽视。
而且,那场比赛的的对手也很卖力,他能够感受到对方已经提前制定好了战术要对付他,两人包夹,不让他有抬手投三分的机会。
对手也因此犯规。
于是最后一场他们不再敢严防死守,沈祁言终于有机会一跃而起,空投三分——
那个瞬间,眼前的景象变慢了。
他的对手,他的队友,他的教练,裁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投出的那颗篮球上。
沈祁言听到耳边的风声,看台上的观众欢呼的声音,他们手中的塑料充气棒高频率敲打的声音。
刺破耳膜。
再之后。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在场忽然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
……
沈祁言抽了一张面巾纸,把剥下来的柚子经络放在纸上,淡声解释:“落地在没有踩到对手的情况下,跟腱受伤了。”
“应该……”程以岁试探性地问,“很严重吧?”
她问完,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果然,沈祁言也没回答,而是把剥好的干净柚子放到瓷盘上:“在那之后,我去了很多医院,谢总也凭着他的人脉,给我联系了许多国内外的专家,我这两年,都是周转在各个地方手术。”
程以岁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程荣光生病的时候。
那段时间,她才知道,要做术的人其实很脆弱的。
哪怕是已经提前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一场小手术,而且给他做手术的都已经是这方面顶级的专家,但程荣光在做手术的前一天,还是立了一份遗嘱,虽然他们后来才知道,那份遗嘱并没有法律效应。
他说,那时候,整条命都在别人的手术刀下,一毫米的偏差都有可能导致他再也醒不过来,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
人是没办法不恐惧的。
所以他刚从全麻醒过来,意识还迷糊时,抱着赵嘉华痛哭了一场。
程以岁刚刚和沈祁言坐着的是对角,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蹭到他身边。
沈祁言感觉自己脚踝的地方传来湿热的触感,低头时,看见她的食指正轻轻地划过那道伤口。
像是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吓到那道伤疤,所以她的声音很轻:“做手术的时候,害怕吗?”
夜里的风很大。
但是都被坚硬的窗户阻隔在室外。
把小小的房间里衬的分外有安全感。
沈祁言微怔。
因为回忆而紧皱着的眉头,却在听过这句话之后,轻轻地展平了。
他扯起她的手腕向上拽,往里面放了一瓣柚子,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本来就矮,还坐在地上,像只来要零食的小狗。”
什么玩意儿!
“姐姐我一米六八!穿上鞋一米七!矮个屁矮!”程以岁一锤桌子,彻底锤走了莫名悲伤的气氛,“接着说你受伤的事!少在这跟姐姐扯东扯西的!”
沈祁言又拿了一瓣柚子,身子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还想听?”
程以岁拿“你这不是废话吗”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她可不是还想听吗?她光听他受伤的事了,半天也没明白为什么要隐瞒!
“那,”沈祁言顿了顿,忽尔轻笑,透着一阵坏,“叫哥哥。”
!
程以岁瞪大了眼睛。
“我发现你好奇心真的挺重的。”沈祁言状似漫不经心地指了指电视,“叫声哥哥,我连她一起说给你听。”
程以岁回头。
电视什么时候又连上了??
刚刚她出门的时候,无线投屏都已经断开了啊!
而且……她明明记得刚才电视上的弹幕已经遮住了他们两个的脸,为什么现在看,他们的脸其实还挺清晰的。
程以岁闷闷的回过头,心说你可真好意思主动提。
她眯着眼睛,话里话外已经变了调,半是套话,半是真心:“以前还说什么我比她漂亮,原来是前女友啊。”
“不是。”
程以岁:“?”
“猜到你会这么想了,但我跟她没在一起过。”沈祁言说着,又剥好了一瓣柚子,弯腰放进瓷盘里,“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听的话,叫哥哥。”
程以岁咬了一口他刚才放在她手里的果肉,饱胀的甜蜜果汁瞬间在口腔里四溢,她一边嚼一边说:“你也不能这么威胁我吧?”
沈祁言伸出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似笑非笑:“3。”
程以岁有点着急:“我就是自称姐姐,都没让你喊姐姐!你这小孩儿报复心怎么这么重啊?”
沈祁言收回无名指:“2。”
他现在确实不一样了,他不仅不再是那个她说一句话就会脸红,任她欺负的沈祁言了,而且还能反过来欺负她了。
程以岁其实不信他真的不说,但是此刻的他给她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人控制不住地跟着他的指令走。
所以她更着急了:“你知道刚才你说你受伤的时候,我有多心疼吗?你现在这样倒计时,跟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啊?”
沈祁言的睫毛轻轻扑闪,因为在暖色灯光下,才会格外明显。
可他的动作却没停。
这次,连中指也收起来,他看着她的眼睛:“1。”
第30章 . 含苞待放 “你都抱我了”……
程以岁真急了。
在那一瞬间, 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阻止他再数下去。
她抬头,看着他略薄的双唇, 淡淡勾起的样子,像清晨绽放的第一朵卡布奇诺玫瑰,吸引着她披荆斩棘去摘。
少女扬帆起航之际——
手机忽然响了。
不属于玫瑰的声音,猛地把程以岁拽回现实。
她看了一眼忽然亮起来的手机, 心里顿时有些庆幸, 她差一点就要在冲动之下, 做出奇怪的举动。
她说明:“我爸。”
沈祁言下巴微扬, 让她接电话, 并问道:“需要我回避么?”
程以岁拿着手机, 噔噔噔跑到阳台, 拉开阳台窗户时回过头, 咬牙切齿道:“不许逃避!”
然后重重地关上阳台窗户。
沈祁言以为, 她跑到阳台是不方便让他听到电话,不禁觉得好笑。
宁可挨冻,也不让他走。
这个幼稚姐姐, 好奇心究竟是有多重?
虽然程以岁不让沈祁言走,确实是因为好奇。
但事实上,她躲到阳台上, 却不是因为不方便他听电话。
程以岁跟程荣光之间没什么秘密可谈,只是她忽然想起来, 她跟她爸妈说的是现在在绥陵。
房间里太安静,一下子就露馅了。
她得伪装自己在外面。
所以她打开免提,在空中挥舞手机手动风声白噪音,扯着嗓子喊:“爸!怎么啦?”
程荣光果然被骗:“丫头还在外头呢啊?”
程以岁喊:“是啊——爸——”
程荣光疑惑:“这都十点多了, 外头还能考到啥宝贝啊?”
程以岁:“……”
大意了。
但风声效果都已经做到这了,她只能时不时再挥舞两下,找补道:“就快回去了!”
阳台是没有窗户的,凛冽的风全都聚集在这里,冰凉的地板从脚底吸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温度。
程以岁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对屋里的沈祁言进行死亡注视。
察觉到她目光的男人轻抬睫,就见程以岁指着他,龇牙咧嘴。
他放下手里正在剥的粉红色柚子,宽阔的影子随着他三两步走到阳台,却见她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鞋啊!
她做了半天口型,是指着鞋让他帮忙把拖鞋拿过去啊!
他自己来,有什么用啊!
程以岁没办法,只能一边哆嗦着说话,一边左脚踩在右脚上,好歹暖和一只。
但这实在是太过于拆东墙补西墙,她被冻得表情越来越狰狞。
沈祁言垂眸,看着发抖的她,抿了抿唇。
忽然,程以岁觉得自己的胳膊一沉,沉的地方像是被贴了一块暖宝宝,她顺着他的力道——
两只冰冰的脚丫稳稳地踩在他的脚上。
——整个人,也窝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小苍梨味道的,无孔不入。
仿佛整个冬天在此刻结束。
已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玻璃上倒映着的黄色不再是柚子皮,而是一株株,一簇簇,含苞待放的迎春花。
程荣光半天没听见声:“喂,闺女?怎么啦?没信号啦?”
浪漫夜空下,银河淬着光,她就这样在秘密花园里,迷了路。
程以岁不敢抬头,怕被星空晃了眼,盯着他胸膛的位置:“有、有信号,爸你刚说什么?”
“你看,我就说那破地儿信号不好吧。”程荣光说,“我问你,过年带不带小沈回来吃个饭?咱这也算提前相个家,完事儿年后你也去他家看看。”
程以岁揉了揉耳朵,才发觉自己的耳尖已经烫到能捂手了。
她抿唇:“爸,他不是燕城人,人家过年……”
程荣光觉得闺女今天有点怪,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像她,直接打断道:“他是燕城人!河谷虽然远了点,但也是燕城!你就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吧!”
倒映着迎春花的玻璃,也同样虚虚地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沈祁言的胸膛轮廓肌理格外清晰,随着他呼吸的动作一起一伏手很克制地扶着她的肩胛骨,脸却不自然地偏向一侧。
也许,做出这样的举动,应该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玻璃看不出皮肤的颜色,但是程以岁猜,他应该已经从耳朵红到了脖子。
沈祁言似乎听出来是在聊他,对着镜子里的她做了个口型:我?
“爸,我让沈祁言跟你说吧!”程以岁说完,把手机扔给沈祁言,从他脚上一步跳进房间里。先去鞋架子上把拖鞋拿下来套上,然后飞速跑去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