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你可听见了啊。”岑臻把手里的黑盒子放到角落的桌子上,一副受到了伤害的委屈样,“我只是要个可乐,沈老板都不给,他是真的好疼小姐姐啊。”
杨甜刚从台阶上走下来,想笑,但是看了一眼沈祁言的表情,又不敢笑,只好跟岑臻心照不宣的对视。
程以岁全程都只盯着沈祁言看。
男人梗着脖子,坐得端直,小臂上露出来的皮肤紧绷着。
他的大手就在她手边,程以岁看得胸口隐隐发烫。
店里清脆的小铃铛提示音忽然响起,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还没看到人,只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喉咙像是被卡车撵过似的:“我哥心疼谁家小姐姐了?”
看清来人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轻松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程以岁回头,看见来人走路歪歪斜斜,大白天的一身酒气,两只手揣进衣服里,衣冠不整的露出肚子上的肥肉,从味道到外表,都令人作呕。
然后大肚男向她走近。
乖乖站在桌子上的大头忽然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两只前脚紧紧地扒着桌面,身体后倾,做出防御状态。
沈祁言站起来,挡在她和大头前面,逼得男人在距离她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想干什么?”
“你紧张什么?”大肚男笑得阴森,看了看程以岁,在沈祁言回头的时候从他手里抽出可乐,顺手的像是一个惯犯小偷,“我看看我嫂子都不行啊,哥。”
岑臻似乎想过来,沈祁言看了他一眼,他会意,没再动。
哥?!
这时他也离得近了些,程以岁仔细看看,是真觉得大肚男跟沈祁言不知道哪里长得有点像。
又或许哪里都像,只是大肚男胖得看不清五官,而沈祁言清瘦,相似的五官立体而精致。
什么东西啊。
为什么沈祁言会有这样的一个弟弟?
杨甜似乎很不喜欢他,从他进店开始就在收银台那里不停的翻箱倒柜,发出不悦的噪音,明晃晃地赶客。
“你瞧瞧你们这,一个个见了我跟看见鬼似的,不至于不至于。我就是路过,来看看我哥。”大肚男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可惜脸皮厚,这话都能笑着说,接着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沈祁言说,“对了哥,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借我钱点呗?回头我让妈还给你,30万就行,小钱。”
这哪里是路过。
分明是为了借钱的事来的。
不过他说妈。
难道还是亲兄弟?
既然让他妈还,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妈借啊?
难道又是一出豪门秘史?
大肚男说完这话就晃晃悠悠的出门了。
即使关上门,也能清晰地听见他在门口吐了一口痰的声音。
恶心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店里始终安静,似乎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吊在天花板的白色的捕梦网被空调凉风吹出叮铃铃的声音。
“我先把我儿子放在这了啊,等我姐一走我就把它接回去,我姐这人事儿多,你知道的。”岑臻指了下他放在角落的黑箱子,然后回头招呼杨甜,“走,甜甜,陪我去后备箱拿点东西,我就不回来了。”
外面又下起了丝丝小雨,岑臻从柜台上拿了把黑伞,带着杨甜走了。
店里的其他人都在二楼或者三楼。
玻璃窗上雨滴蜿蜒成小柱水流,从里往外看,外面的世界像是马列维奇笔下色彩斑斓的抽象画作。
而程以岁面前的沈祁言,宽阔而高大的背影,与这个抽象荒诞的世界格格不入。
与他在相同世界的,只有她了。
第11章 . 正中下怀 “哪有你重要。”
沈祁言又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淡淡地垂着眉眼,用衣角帮她把瓶身上因为升温而流淌下来的水珠擦掉。
事实上这是个无用功,因为可乐从冰箱里拿到室内会不断升温,水蒸气冷凝液化,直到冰可乐会室温相同温度才会停止。
可他仍然这样做。
像他为了隐藏真实的自己,而做的那么多无用功一样。
把可乐放到她面前,沈祁言坐回到她对面的高脚凳上,他看了一眼被雨水打湿模糊不清的窗外,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你别听岑臻说他姐烦,其实他们姐弟俩关系挺好的。”
程以岁微微一怔。
刚刚岑臻在说起他姐的时候,沈祁言分明还轻“嗯”了一声附和他。
原来他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对他人的意图毫无察觉。
相反他极为敏感,能够迅速领悟到别人想表达的想法,并且做出别人希望有的反应。
岑臻很善良,他告诉沈祁言,自己跟姐姐的关系不好,希望能够安慰到他。
而沈祁言对此做出的反应是,假装自己不知道实情,装作被安慰到,却在他走后不希望他被程以岁误会。
她的心像被扎了一下似的,有点疼。
店里的凳子很高,程以岁不算短的两条腿只能空荡荡的在上面晃悠,跟他撑在地上的腿形成了反差。
沈祁言两只手垂在大/腿/根,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程以岁握紧面前的可乐:“那你呢?和你弟弟关系怎么样?”
沈祁言仍垂着头,听到这句话后眼睫极小幅度地颤了颤:“应该不算太好。”
程以岁眉心轻轻皱起。
她没能理解“应该不算太好”这个情感区间。
“他小时候因为我被拍花子拐跑了,一直到很大才找回来。”沈祁言给她解释,回忆过去时,他始终盯着桌面上空白的地方,眼神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买他的那家条件很不好,一家人连饭都吃不起,找回来的时候一身的病,你也能看得出来吧,他跟我不太一样。”
那倒确实是不太一样。
不过没想到是这种意义上的不一样。
想到刚才那个油腻的大肚腩有这样心酸的过往,程以岁为自己的腹诽短暂内疚了一下。
比起隋知家那种全员恶人令人气愤的豪门家族,沈祁言家的这种无可奈何的悲剧令人扼腕。
可或许是因为刚才大肚男种种行为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好,她对他仍然说不上同情。
她更关注他的用词。
拍花子。
一般情况下,他们这个年纪,又像他这样生活在高端住宅区的人,不应该用这个词形容人/贩/子。
她猜应该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某个上了年纪的人不断跟他重复这个词,让这个词生生刻在他的骨子里,以至于他记忆深刻到改不过来。
程以岁握着可乐瓶的手渐渐变凉。
她用手掌握住自己的脚踝,感受冰冰凉凉的温度袭来,微热的伤处如久旱逢甘露般舒适。
沈祁言看着她的动作,不解问道:“你在干嘛?”
程以岁:“你不是说冰敷一下会舒服一点?”
“为什么不直接用可乐敷?”
程以岁看了看可乐,又看了看他身后琳琅满目的冰箱,犹豫了一下问:“我敷了,可乐还怎么卖?”
“一瓶可乐而已。”沈祁言不由分说把桌上饮料拿到手上,似乎是感觉到温度降下来了,他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新的,不想她又省这点钱,他直接走到她面前,单手撑着桌子,弯下腰,把冰饮贴在她的脚踝,“哪有你重要。”
……
确实。
真要说起来,一瓶饮料怎么可能比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
但是。
为什么。
这话被沈祁言说出来。
变了味道。
程以岁向来是斩男届公认的所向披靡,只有她撩别人的份,别人撩她想都不要想。
可这会儿她居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舌头舔了舔下唇后不自觉紧张地咬住,盯着男人蓬松的发顶时,她发现他的耳朵又红了。
夏天雨水顺着门缝溜进来,店里的空气渐渐变得潮湿。
玻璃窗上淋漓的痕迹映照在沈祁言的侧脸,流光涌动,令人心动到想吻他。
门铃就在此时叮铃铃响起。
在外面跟岑臻呆了好久,实在是找不到话题聊了,从他车上抱了一箱矿泉水又没地方躲雨的杨甜推门而入。
她感觉自己仿佛撞进了一幅油画,画里画着有公主与臣服于她的卸甲骑士。
杨甜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好像回来得还是早了,支支吾吾地说:“啊,那个,呃,要不,那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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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开始,也是程以岁和田野考古的大多数人正式从考古现场回到研究所。
绥陵挖掘备受世界瞩目,电视台上这几年也陆陆续续播报了许多次,群众热闹完了好奇完了也就散了,然而他们还要完成考古发掘报告以及面对无穷无尽的后续事宜。
考古发掘报告是考古学界提供给社会的一部现代 “二十五史”,因为每个陵墓的考古只有一次机会,将地层一层层剥离,不会再有第二次研究机会,因此报告必须严谨,保证其真实性和唯一性。
除此之外,将会单独为开设一座博物馆,隶属于研究所之下。
眼下,他们正在文物局进行第六次研讨会。
文物局距离研究所不远,走着就到了,不过研究所的人都不喜欢去开会,主要是不喜欢那个文物部门的那个叫朱海涛的领导。
五十多岁,一股子爹味,几次会议下来都不明白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倒是很爱讲长篇大论和拍更高层领导的马屁。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跟澹台教授有过节,如果澹台教授不来参会,他明里暗里总爱给研究所的人使绊子。
这次会议上初步决定,绥陵遗址博物馆将为研究所下属全额拨款事业单位,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在业务上接受文物主管部门和燕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指导。
会议结束,大领导们宣布完最终决策后都离场了,朱海涛这才暴露本性,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牙签抖着腿开始剔牙。
坐在程以岁身侧的其他同事和隋知帮她一起收拾,想趁着朱海涛剔牙赶紧走。
然而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朱海涛烟刚掏出来,都不点上,就为了把她叫住:“小程啊。”
程以岁装包的动作一顿,心知没好事,提前冲隋知翻了个白眼,才转过头笑脸相迎:“哎,朱教授怎么了?”
朱海涛不急着说话,慢慢悠悠掏出个火柴,眯着眼点烟,直到烟雾缭绕后才悠悠开口:“这次的会议纪要轮到你了吧?”
程以岁想要反驳,“上次……”
朱海涛把牙上剔下来的黑绿色菜叶子抹在瓷杯盖上,笃定道:“我不会记错,明天中午吃饭之前交给我。”
对上他浑浊的眼睛,程以岁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攥背在身后的拳头,绷直了唇线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知道了。”
还没走出文物部大门,一起来开会的男同事田原就没忍住爆粗口:“操,上次的纪要就是咱们写的,丫什么记性!”
程以岁有气无力地说:“他不是记错了,他是故意的。会议纪要谁不是写三天,他让我明天交,摆明了是恶心人。”
“这一晚上不睡也写不完啊!那么多章程和规范呢!”田原为人忠厚老实,平时跟所里人关系都不错,听程以岁解释完才明白过来,气得撸袖子就要往回走,“太欺负人了!”
程以岁一把把他拉住:“行了,他就是等我生气好找所长把柄呢,咱们别惹事了。”
澹台教授就是所长,研究所里年轻小姑娘就程以岁跟隋知,朱海涛知道隋知身后有谢徊不敢招惹,趁着澹台教授不在,一个劲儿的欺负程以岁。
他等的就是澹台教授出面护短,好正中他下怀。
往研究所走的路上,田原气得直发抖:“那咱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隋知跟他的生气程度不相上下,直接拿出手机:“我给谢徊打电话,他肯定有办法。”
“别。”程以岁拦下她,眨眨眼,“还没到那步上,杀鸡别用宰牛刀呀。”
在这事上,程以岁虽然是被欺负的那个,但她想的挺开的。
朱海涛没做啥伤天害理的大事,她也没必要兴师动众闹得那么大,给点小教训,让他知道她不是软柿子。
只是按照她的计划,今天晚上就又没时间去宠物店了。
上次去的时候,因为他弟弟的突然出现,导致她都没来得及问他关于“沈队长”这个称呼的来源。
没想到这一忙起来,都快秋天了。
程以岁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那个戴着小黄花的狗头发呆。
思考这么久不联系,她该用什么话开头,才能显得是不经意间想起。
屏幕上落了一点灰尘,在亮堂堂的界面上有点明显,程以岁吹了一口没吹掉,就拿拇指扫了一下。
下一秒,屏幕上多了一行灰底白字。
【我拍了拍“SQY”】
第12章 . 星云炸裂 “好。”
呼吸片刻凝滞后,程以岁汗不敢出,一边想托词,一边疯狂咒骂开发这个功能,但是又不出配套撤回功能的程序员。
半分钟不到,屏幕上左边多出了一小段白色的聊天框。
【SQY:怎么了?】
程以岁急中生智,飞速退出微信界面,打开下载后因为忙而没怎么用过的短视频软件,点开放大镜图标进行词条搜索。
她输入“柴犬不能吃什么”,按照热度排序,把最火的一条短视频保存到自己的相册。
然后切换回微信,点击发送。
【Kather tyrell:我同事知道我养了柴犬之后发给我的,随手转发给沈老板】
她发完这些,干燥的喉咙才终于开始有津液润泽,静止的心跳后知后觉猛跳。
【SQY:好】
【SQY:[视频]】
【SQY:我正好想跟你说,周末我要离开燕城,下周才回来,这两天大头是放店里,还是你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