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声音——凯萨琳·金斯利
时间:2022-01-06 13:46:28

    “我喊她板板,因为对五岁的我来说,她的姓氏太难念了。”琼安回道。“而且她每次不高兴时,总是板起脸孔教训我──你可以确定那很频繁,但我反倒笑了,觉得那很有趣。”
    “因为这样,妳就喊她板板?”他好笑地道。“那不会更让她生气吗?”
    “不,我认为她倒还满喜欢这个昵称?那是我特别为她取的名字,就是迈斯总是喊我安安一样。”
    “的确,但为什么在妳早过了需要家庭教师的年龄后,板板仍然留下来?”
    “我不知道,但我很高兴她留了下来。过去几年来,她就像我的母亲、朋友,以及最好的导师,我永远也无法表达对她的感激。当然,她也不愿意听。她是你所见过最实际的人──也是最善良的人,契尔。”
    契尔点点头。“谢谢妳的描述,琼安,我很期望着在她回到庄园后见见她。她会回来吧?”
    “假以时日。她去拜访她的妹妹,但我认为她是想藉此教我一课。”
    “怎么说?”契尔饶富兴致地问。
    “我是猜的,但板板很不高兴我仅凭着一时冲动就离开意大利,贸然来到卫克菲庄园,事先没有详细的计划、或征求你的允许。”她把弄着掉落面颊的一绺发丝。“她决定离开一阵子,让我自食苦果。而我也确实学到了一课──正如她所希望的。”
    “妳学到了什么?”他挥挥手,示意狄纳森退下,稍后再上菜。
    “我学到了爱是没有条件、全然的付出──就像将种子播种在贫瘠的土地上,用耐心和希望浇水灌溉,你就可以拥有一座花园。”
    契尔以手覆脸,强抑回刺痛眼眶的热泪。无论他竖起了多么高的围篱,琼安似乎总是能够穿透。
    “契尔,”她低声问,小手覆住他的。“我害你难过了?”
    他望着覆住他的小手。这是双细致白皙的手,曾在夜里抚慰他的儿子入睡,现正试图安抚孩子软弱的父亲──不,不是软弱,他不该以自己的感情流露为愧。琼安教会了他这一课。他不是一直很羡慕琼安能够坦然表达自己的思绪,无论是诉诸于愤怒的话语,或是干脆嚎啕大哭?
    老天,他感觉仔细建构的心墙正在崩溃,快得甚至来不及重建。
    “没有。”他强迫自己以平稳的语气道。“妳没有害我难过,妳只是指出了一些我已经遗忘的事。该死了,为什么狄纳森尚未上下一道菜?”
    琼安立刻抽回手,交叠在膝上。她的唇微微颤抖,但仍尽力挤出笑容。她已开始了解契尔,知道每当他的感情痛处被触及,他就会退缩到心灵的堡垒──就像他的儿子迈斯一样,她蓦地明白到。
    “我记得刚刚狄纳森想要上菜时,被你打发走了。”她用餐巾轻拭嘴角。“无疑地,艾密现正在厨房歇斯底里,深信你不喜欢他做的柠檬熏鸦。你最好召纳森回来,避免一场灾难。”
    “的确,”契尔清了清喉咙,拉下唤人铃。“我们可不能让厨子挥着刀子乱砍。妳似乎知道每个仆人的名字。”
    “可以说是,我已经和仆人一起生活快三个月了,而且我愈来愈喜欢他们。你知道协助我照顾迈斯的玛格是车夫比利的妻子吗?她是个再善良不过的人。玛格和比利有三个儿子,每次我带迈斯去农场时,他们都很高兴和他在一起玩。”
    他摇摇头。“我不习惯知道仆人的事。妳何必和他们混得这么熟?”他瞪视着狄纳森送上来的熏鸦,彷佛想重新杀死它一次。
    “因为只要你肯用心去看,你会发现到周遭的人为你奉献了多少的时间和生命。他们之中许多人的生命里只有卫克菲,甚至被剥夺了拥有自己家庭的机会。你会对待你的士兵彷佛他们是隐形人──彷佛他们唯一存在的理由是为了服侍你?”
    “当然不会,”他没好气地道。“这根本是两回事。”
    “为什么不?他们也同样接受你的命令,他们的生计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即使不是他们的生命。一年前,你弹个手指,就解雇了整个屋子的仆人。”
    “说得好,夫人,”狄纳森上菜时在她耳边低语。“熏鸦是依妳最喜爱的口味烹煮的。”
    “谢谢你。”琼安低头看着餐巾,害怕自己会爆笑出声。这不是适当的时候。
    “妳是故意要挑衅我吗?”契尔问。
    “不,我只是想指出你并不是很明白每天早上你的贴身仆役唤你起床,为你刮胡子着装,以及晚上他服侍你上床,这段期间发生在楼下的事。”
    “我为什么要?我付出优渥的薪水,要我的贴身仆役照顾我的需要,而不是要他在这么做时,同时叨念着他年迈的母亲、生病的妹妹,以及因为债务入狱的表兄。”
    琼安饶富兴趣地聆听。“他真的告诉了你这一切?噢,那个可怜的男人,他的际遇真是太坎坷了。”
    “的确。”契尔涩涩地道。“这或许可以安慰妳易感的心灵,我不只付给他优渥的薪水,另外还多给他一份津贴,照顾他年迈的母亲和生病的妹妹──至于他负债入狱的表哥,我就敬谢不敏了。坦尼必须用自己的薪水买到他表哥的自由。”
    “非常民主,”琼安道。“苏格拉底会以你为傲。”她开始享用美味的柠檬熏鸦。
    “琼安,”他好奇地看着她。“告诉我妳的童年。我对妳一无所知,只除了在妳十八岁那一年,妳的双亲去世后,妳搬去和莉莲同住。”
    琼安小心地放下刀叉,努力保持平静,没有料到这个问题。
    “我的父母亲带给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以及任何人都会羡慕的童年。”她道,遵循着坦诚的原则。她已经多年不曾和任何人谈论她的双亲──除了对坎莫之外。“他们深爱着彼此。在我出生后,他们也给予了我同样的爱,”她以手覆唇,强抑着不要哭出来。“他们在一场意外中双双丧生。”
    “我很抱歉,”他温柔地道──温柔得令她的泪水几欲决堤。“如果谈起往事没有令妳太过痛苦的话,妳能够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意外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那次可怕的回忆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里。“他们由舞会返家的路上──就快到家了──一辆失控的马车撞上他们,强大的撞击力道令他们的马车翻落河堤外。”
    她闭上眼睛,彷佛可以藉此抵挡回忆的痛楚。“我不知道他们是立即解脱,或是曾经饱受痛楚。他们告诉我──他们相拥着死去。”
    “太悲惨了。”他柔声道。“原谅我问起,我真的不知情。”
    “不,我才应该道歉。我通常不是这么多愁善感,只不过这个话题依旧令我难以承受──即使在经过这么多年后,”她强挤出笑容。“我们协议只要有一方愿意回答,就应该坦诚作答。”
    “那么我必须谢谢妳愿意,我了解失去双亲的伤痛。我母亲饱受病魔缠身,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去世,我的父亲悲痛逾恒,一年后也跟着走了。他们也是相爱结婚的──那在贵族之中极为罕见,但他们生前非常恩爱,”他哀伤地微笑。“我一直希望也能拥有同样的婚姻,可惜天不从人愿。”
    琼安低头看着餐盘。“你爱过莉莲?”她低声问。
    “当然。”他叹息道。“至少我认为我是爱她的──或许我爱的是我心里所以为的人。当我们明白我们看错了彼此时,已经太迟了──对此我只能责备自己。我一开始就不该向她求婚。”
    “那你为什么要求婚呢?”
    他摇摇头。“坦白说,我只是自私。我刚刚自半岛战役回来,当我遇到莉莲时!我以为她代表了我所失去的一切。她活泼开朗,笑靥如花,充满了生气,我迫切想要沐浴在她的温暖和纯真里──结果证明了我大错特错。”
    琼安想起了莉莲的第一封信。“……噢,他站在那里,我所见过最俊美、出色的男人……他刚刚由半岛战争回来,腿受了伤,复健完后回到社交界……”
    现在她能够改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了。契尔曾经受过重创,认为开朗的莉莲能够为他黑暗的世界带来阳光,然而莉莲看到的只是一名英俊潇洒的侯爵,能够满足她的虚荣心和一切的物质需要。
    不幸地,契尔需要的是能够了解,和平抚他伤痛的女性,不是被宠坏了的娇娇女。
    莉莲要的则是个能够分分秒秒骄宠她、纵容她的男人,不是主动付出爱与关怀……
    “妳在想什么?”他问,把弄着酒杯。
    她抬起头。“我在想,你们的婚姻只能说是场不幸的悲剧,但它已经过去了。告诉我,契尔,你在半岛战争中出了什么事?”
    他的手剧颤,几乎洒出杯子里的酒。“为什么问?”
    琼安立刻明白自己触及了他的伤处,巧妙地将话题转个方向。“因为莉莲曾在信里提到她初次遇到你时,你刚由半岛战役回来,并且正在复健当中。就你所告诉我的,我只能假定你的伤势远比她在信里所说的严重。”
    他耸了耸肩,“我的腿部中弹──仅此而已。妳可以看出来,我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但如果妳不介意,我想要跳过这个话题。”
    她点头同意。“当然。或许等你比较信任我时,你会愿意告诉我。”
    他神色有异地看着她,然后别开视线。“或许吧!”
    席间陷入了沉默。狄纳森上前撤掉用完的菜,送上起司和干果,重新为他们添满酒杯,悄声退下。
    狄纳森离开后,契尔道:“现在轮到我问妳答了。”
    琼安呻吟出声。“我已经被榨干了。好吧,你要问什么?”
    “为什么妳和韦亨利在极度暧昧的情况下被发现──确切地说,你们被逮到在床上但妳却拒绝嫁给他?”
    琼安惊讶地望着她,无法相信以他对她的了解,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忍不住笑出声。“噢,抱歉。”她道,用餐巾纸拭着眼角。
    “什么事这么好笑?”他了无笑意。“妳彻底毁了妳的闺誉,被迫离开英国,一直不曾再回来。”
    她极力装出严肃的神情。“契尔,仔细听我说。我离开英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因为我绝对不会考虑和韦亨利结婚。相信我,我没有毁了自己的闺誉,是韦亨利毁了我的。”
    “或许妳可以说得更详细点?”契尔问。
    “好吧,那是在莉莲十八岁的生日舞会,但她患了麻疹,无法下楼,最后只好由我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他挥了挥手。“我已经知道这个部分,我是想听听妳的观点,以及后来发生的事。”
    “好吧,我上床睡觉,醒来后却发现韦亨利在我的床上强吻我。正好莉莲进来拿药,她以为我遭到攻击,大声尖叫,引来了全屋子的人。”
    “妳是说妳没有邀请亨利上妳的床?”他用力切着起司。
    “我看起来有那么愚蠢吗?”她紧绷地道。“我一直讨厌韦亨利。事实上,数个月来,我竭尽所能地躲避他,知道他有意娶我──也因此让可恶的杭廷顿有机可乘。”
    契尔握叉的手一顿。“杭廷顿?他又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了?”
    “杭廷顿那个恶棍自社交季开始,就一直暗示对我有不轨的意图。他似乎认为如果我结婚了──不是嫁给他,而是像亨利那种可怜的傻瓜──我的道德观就不会那么严谨,并且会很乐意投入他的怀抱。因此当亨利向他请教怎样让我点头同意时──”
    “老天,”契尔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涵义。“他不会!”
    “我相信是如此。一定是他给亨利出了这个馊主意,而亨利也照做了,但杭廷顿没有料到我倔强的个性。”
    契尔大笑出声。“的确,”接着他的神色一端。“妳知道吗?妳的说法太过荒诞不经,反倒令我信了,特别是考虑到牵涉在内的人物个性。后来呢?”
    “噢,之后我的表叔和表婶威胁如果我不服从,就会赶我出去,我也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她耸了耸肩。“我自己还有一些钱──不多,但还过得去,而且我的外祖母在意大利留给我一栋小屋──总比嫁给韦亨利好。”
    “真有意思,”契尔以手支颐。“一点也不像我所听到的版本。”
    “我并不惊讶。莉莲说有数个月之久,社交界谈论的都是我的丑闻,而且她的父母亲又加油添醋地到处诉说。至少莉莲试图为我辩护。”
    “她是那样告诉妳的?”他浅啜着杯中酒。“话说回来,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总是只说出一半的事实。”
    “你不会是在指控她对我说谎吧?”琼安气愤地道。“莉莲绝不会那样做的!”
    “不会吗?”他涩涩地道。“我忘了──她在妳的心目中就像圣人。”
    “我没有。”琼安反驳,秀眉皱起。“我深爱着她,但我也了解她的缺点。她太过年轻,被宠惯了,而且不是很聪明,但她的心地善良诚实,而且她全心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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