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圣女(五) 除了修成神佛的道士和尚说……
上好的布料挂在高低不一的木架上, 绫罗绸缎印染了漂亮精巧的花色,轻飘飘像一阵风。
院子上空看下去,像一座美妙绝伦的迷宫, 宋舟站在其中, 挑开一条烟色披帛,面前刷的变戏法般出现一群人。
“姑娘喜欢哪一块料子?”
“红色最衬姑娘的胜雪肤色了。”
“梅花孤红高洁,寒霜傲雪, 才符合姑娘气质,何况我们的绣娘是整个晋南最好的绣娘, 这梅花摸起来是不是毫无绣上去的痕迹。”
……
一群人七嘴八舌对着宋舟推销,给自己儿子女儿说媒都不会比这更殷勤了。
蔺浮庭悄无声息出现在宋舟身后,将看傻了的人揽在怀里,问:“没有白色吗?”
七嘴八舌戛然而止,大大小小的裁缝面对这位晋南领主都默契屏住呼吸。被关注的男子像是丝毫不察,再一次礼貌询问:“没有吗?”
和听说的不一样哦, 和之前见到的也不一样哦, 这么俊秀有礼貌的小伙子是谁啊。
“有的有的有的。”众人当中话语权最大的立刻回过神, 点头如捣蒜, 马上催着众人去拿。
宋舟对蔺浮庭现在的态度不要太满意,“就是这样, 对别人要和善, 仙女姐姐一定特别高兴。”
果然只有仙女姐姐能治得了这个疯批。宋舟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拿个鸡毛当令箭的那种人, 狐假虎威可太好用了。
“嗯, ”蔺浮庭低低应声,“高兴就好。”
白色的布匹很快就送了过来,即便只有一种颜色,绣娘还是能用灵巧的手指将单调变得丰富多彩。
“王爷喜欢白色吗?”宋舟注意到蔺浮庭的衣服, 还有之前住在西跨院的那群姑娘,好像都只穿白色。
蔺浮庭一怔,“你不喜欢?”
“还行吧。”宋舟感觉手底的布料滑溜溜像穿过手指的水流。
蔺浮庭追问:“穿上白衣不像神仙吗?”
宋舟一愣,原来在黑心黑肺之下,男二还是有一张和这张单纯的脸相匹配的单纯想法吗?太感动了,那说明还有得救啊。
蔺浮庭敏锐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之色,心往下沉了沉,“喜欢什么花?”
“梅花兰花桃花……好看的都喜欢。”
“最喜欢的呢?”
“没有最喜欢的。”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说过的话,喜欢的东西,都忘记了,可又并非全都忘光了。
白嫩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蔺浮庭将纤细的手腕抓住,顺着她的小臂茫然垂下眼。
眼睛大而明亮,眼尾总也挑着一尾绯红,点出一丝懵懂的媚意,像猫儿似的笑唇因询问的神色微微张开,带着水光的殷红,阳光下纤长的睫毛与缎子似的黑发都镀上一层金色。她穿着的白衣是他亲手量出来的尺寸裁成,正合身,微开的领口衬得脖颈白皙优美,半遮半掩着乳脂样的肌肤,白色兰花样的腰带束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王爷?”
没关系,不喜欢白色也好,不要做在遥远的天上见不到的仙女,做他金屋豢养的人间富贵花才好。
“白色不喜欢就不要了,挑你喜欢的。”蔺浮庭微微笑道。
“噢……”宋舟难得被人这么大方对待,有些不好意思,手指无意识地戳着各种布料。
不会真要改性了吧。她死里逃生那一晚,哪个心地善良的程序员看她可怜,顺手修复了一下蔺浮庭这个bug?
“那就都要了,”蔺浮庭唇角忽而翘起来,似乎找到了怎么对宋舟好的方法,“给你裁新衣服。”
***
“小姑娘。”一柄折扇轻巧点在宋舟肩上。
宋舟疑惑地扭过头,没看见人,声音从另一边传来,“这边。”
扭头到另一边,看见一张俊逸风流的脸正冲她笑。
就是这张脸,这副碰到个姑娘就想逗两下的性子,不知道招了多少蜂,引了多少蝶。那些深闺里的小姐千金生下来就循规蹈矩,每一步都走在束缚里,乍一遇到一个不羁洒脱、生得又好看还会哄人的男子,就算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都要忍不住动心。
每每想到后来男主为此追妻追得坎坷波折,宋舟就只有一个字给他——该!
“殿下。”
“你是去找圣女?”苏辞笑着问。
“……啊。”宋舟点点头。
苏辞的手指轻轻拨弄折扇的褶皱,在玉扇骨上弹了一下,“正好,本殿下也要去找圣女算个命,算算本殿下几时能开出一朵桃花。”
宋舟知趣的不做评价。
这位不着调的六殿下显然很闲,左右晃着往前走了两步,又背着手倒退回来同宋舟一起走,“本殿下听说晋南王满院的小妾都走了,就留了你一个哦?”
还真是个爱操心又八卦的性子。
“本殿下还听说你是长得与晋南王那个小心上人最像的哦?”苏辞自顾自又问,沉吟了一下,好奇道,“你夫君把你留在身边就因为你长得像别的女子,你生气吗?会吃醋吗?晋南王会凶你吗?”
接二连三地提问,宋舟陡然有种过年时三姑六婆拉着询问小辈感情状况的感觉。
她比了个停的手势,指着前面,“殿下,我们到了。”
“哎呀,就到了,这晋南王府居然这么小啊。”苏辞一挑眉,手腕一转,折扇应声开成半圆,背着手轻摇纸扇就大步往前走了。
圣女在晋南王府住习惯了,说此地集天地灵气,是最好的修行之所,不愿搬到行宫去住,所以皇帝特意派了人来伺候。
门外守着的人见不做正事的六殿下又来了,就知道这次不是问哪儿能遇见美人,就是问去哪座赌坊能赢大钱。
“圣女姑娘——”苏辞挥着折扇兴高采烈跑进去。
圣女有一间房专用来修行。一张红木桌上摆着几道素菜和点心。苏辞大刀阔斧坐着,手撩着宽大的衣袖,筷子拨了拨菜,一脸扫兴地又放下。
“你们圣女都不吃肉的吗?”
楚歇鱼一向温婉的脸上已经隐隐有崩色,“殿下今日来又想说什么?”
苏辞眼睛朝上望着房梁,手在袖子里捣鼓了许久,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鼓囊囊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折扇一抖遮住嘴凑近,压低声音道:“本殿下在街上找到的,城东的猪肉脯,说是晋南特产,特意替你带了过来。”
不知道谁以为的圣女忌荤腥,皇帝派来的人送饭菜都一点不沾肉,楚歇鱼连吃了好几天的素食,倒是也不挑。
慢悠悠坐回去,朝着一旁看好戏的宋舟抱歉道:“不知道你也来了,没能给你也带上一份。”
宋舟忙摆手摇头,“我就不用了。”
楚歇鱼被那油纸包引去了神,想起自己方才还对苏辞恼,一时羞赧,语气便软了下来,“殿下继续教吧。”
“昨日说到哪儿了?”苏辞将油纸包往她手边推推,忽而正色起来,“你是无意被搅进了我们这趟浑水,原本我们是不该自作主张让你冒充圣女加入我们的计划,只是不这样,几日前,本殿下,整个晋南王府,乃至你们楚家,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如今还是在晋南王的地盘上,父皇一心求长生,对你极为重视,我那帮兄弟哪怕是对你起疑,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这局既然铺开了,就绝不是仅停留在晋南。如今父皇急于求长生,没了再往下游玩的心思,回京城是迟早的事,你自然也要跟着去。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过段时日春试加上各地藩王入京述职,晋南王也会到京城。有本殿下与晋南王在,定然会想尽办法护你周全。”
“入京后,我会想办法让你住去我府上。不过你且记得,若是难免遇上了我那堆乌烟瘴气的兄弟姐妹和后宫那群莺莺燕燕的皇娘,能少说话就少说话……我那群皇娘你还是少惹为妙,毕竟这世上,除了修成神佛的道士和尚说的话,就是美人的枕头风最容易令人听信。”
他说得口干,喝了一杯茶又仔细教了见到哪些人该做什么态度,还有一些宫廷礼仪,甚至连京城有哪些风俗人情,哪里好玩儿哪里好吃,一样一样,连说带画描述给楚歇鱼听。
名为修行的房间空荡清冷,可如今竟在这喋喋不休中有了暖色。
宋舟捧着脸,左瞧瞧男主眉飞色舞意气风发,右瞧瞧女主专注认真入迷神往,眼中也浮出一丝暖色。
两人相爱之初,便是从互相吸引开始的。
直至暮色染天穹,透过花棱窗照进的阳光由亮转暗,苏辞一个趔趄险些被门槛绊倒,一扭身探着身子往里喊:“圣女,真的啊,咱们可说好了,本殿下帮你买书,你就告诉本殿下去哪儿能遇上美人啊!”
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似是羞恼,“殿下慎言。”
晋南王身边正得宠的小妾站在门槛里面左右为难,结结巴巴,胆子也小,声音细如蚊呐,“殿下都弄坏圣女三本书了,还是快些走吧。”
苏辞吓唬她,佯怒着音色上扬嗯了声,万般不乐意地抖开扇子,扇得哗啦作响往外走,不住地碎碎念:“本殿下那是勤学,书摆在书架上不就是给人看的么,谁知道这破书翻一下就坏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又不死心回头喊:“圣女啊,本殿下明日就给你找些好书来摆书架上,势要把它摆满了!”
他身后,胆小的女子低着头匆匆跟着跑出去。
守门的人面面相觑,就听屋里的圣女真气着了,“殿下慢走!”
出门多走了几步,离开了视线范围,宋舟颇辛苦地松了肩膀。她没料到男女主互相通信还要演这么一场大戏,配合倒也打得不错,她在其中插不进去,完全没有发展的余地。
松了口气,宋舟抬眼,男主已经走远了。转过一堵墙,红梅白墙间,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微微仰头望着天,萧萧瑟瑟一把孤影映在墙上。
闻着声音看过来,漆黑的瞳孔忽然落入一点余晖,将眉峰都一并柔和了,“你进去了两个时辰还有三刻钟。”
宋舟先是一愣,又忍不住笑,“王爷这是盯着我进去又守着我出来啊?”
她走上前,“王爷方才过来应该遇上了六殿下吧?”
蔺浮庭朝着她往前一步,专注地盯她的脸,“是啊。”
第31章 圣女(六)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你拽我做什么?快松手啊, 再不松手我可喊人了。”
院子里种了满院的桃花,新移栽过来,翻出的新土还潮红带着水。根没扎实, 用几根细竹子支撑树干, 枝桠骨瘦嶙峋朝四面八方伸展,花瓣红粉相映,走路带起一阵风, 便扑簌簌往下落满肩头发顶。
一大一小的犬紧紧跟在腿边,豆大的眼黑漆漆盯着白衣少年。
“宋舟你知不知道羞!”蔺外愣住, 甩开她的手气冲冲骂她。
“你十几岁小孩知不知羞才对。”宋舟拂掉身上落花,“你拉我做什么?”
蔺外大拇指压着剑柄一抬,剑鞘中一截剑身泛着冷光,抿着嘴生气很有几分蔺浮庭的气势,“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给我兄长下了什么迷药, 又或是施了什么妖法, 蛊得我兄长五迷三道, 到哪儿都带着你, 还给你送一堆东西,还让你宿在他房内, 我就知道, 打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绝非善类, 故意接近我兄长的心思简直司马昭, 从前还藏一藏现在倒好,藏也不藏了,明目张胆蛊惑我兄长,蛊得他什么都忘了……”
就是话太多实在掉气势。
宋舟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无奈道:“我帮你总结好了,你就是想说我勾引你兄长,离谱的是居然勾引成功了是吗?”
一长串的话憋在嘴边说不出了,直憋得小少年涨红了脸,青一下紫一下,半晌,不情不愿地点头,“我没有说勾引,但是,对。”
花瓣滑落鼻尖带起些微痒意,宋舟吹了吹,“我知道你心疼你仙女姐姐,我对仙女姐姐也是尊敬有加,你也尽管放心,你兄长可没那么容易变心,他这是听仙女姐姐的话,痛改前非要准备做个好人,对我好只是大发善心。”
少年听得将信将疑,将剑又收回去,半晌,还是板着脸道:“你以仙女姐姐的名义哄骗我兄长,又是怀的什么心思?”
“普世救人的心思。”
蔺外听不懂她说的话,咧了咧嘴,露出两颗尖牙作出警告,“可你也不能以仙女姐姐的名义骗他。”他白了一眼宋舟,低下头,“兄长经不起骗了。”
“经不起什么?”宋舟没听清。
蔺外冷笑一声,“兄长如今还留着你是算你命大,你既然有骗兄长的胆子,往后的日子可有得你受了。”
他就像一只尖牙利嘴的小犬,弓起身子时刻警戒着,不许旁人近前来一步,掺和兄长与仙女姐姐的感情不行,欺骗伤害兄长也不行,年纪尚小,双眼就写上了忠诚。
原以为蔺外与蔺浮庭是属下与主人的关系居多,可蔺外叫他兄长,心中当真是将他奉为兄长,这样的孩子话多时不时还要熊一下,蔺浮庭依旧留他至今,至少是留了点人性在蔺外身上。
宋舟眨眨眼,朝他招手。
“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晋南王府,除了兄长,王府上下可就听我的话,我可事先警告你,你不要乱来啊,否则哪怕你是个女的,我的剑可分不清性别……”
“你有没有点仙女姐姐的小故事,让我也瞻仰瞻仰仙女姐姐的仙姿。”
***
农户总是照例在鸡鸣时晨起,天将将晓,熹微将天空刺破一个窟窿,紧接着光明蜂拥而入。
少女推开木门,朝着隔壁寡妇家的院子伸了一个懒腰。
“要死了,还睡还睡还睡,晚上睡不够你,做贼去了这日头还起不来,鸡要不要喂?菜要不要卖?现在不去集市上将菜卖了,老娘天杀了抢钱供你们两个小畜生读书啊!啊?真是要死了,被子踢床下了不是还得老娘洗?再不起你们两个干脆也别读书了,死床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