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蔺浮庭长长记性, 她已经六七天没理过蔺浮庭了, 现在要是为了女主去找他, 他心思多, 又不知道会怎么想。
楚歇鱼从自己的心绪中抽离出来,注意到宋舟的为难。
到京中后她与宋舟的接触便少了起来,因为血眼一事倒是和晋南王多有交流。在晋南的时候她以为宋舟与晋南王之间,晋南王才是说了算的那个。
毕竟晋南王身份尊崇, 心中又有念念不忘的旧爱。宋舟是不得宠的庶女,无名无分留在晋南王身份,吃穿用度都要依附晋南王,命运半点不由自己,哪怕要将她转手送人都只有含泪应下的份。
可最近几次遇见晋南王,只要宋舟在时,他的目光便从不会移开半分,这几日更是频频走神。反倒看宋舟,心情精神都还不错。
楚歇鱼踯躅片刻,小心询问:“你与王爷吵架了?”
“没吵架,没有的事。”宋舟下意识摆摆手,否定得很果断。只是故意的,稍微的,冷落了他一点点,过几天就找个台阶下,哄他两下应该就好了。
教训得差不多了,要抓紧完成任务了。
送走楚歇鱼,宋舟回了房。
日子一日日磋磨,园里的建兰过了花期,顺应天命开始凋零。花叶的边沿打着卷儿,萎缩成泛着淡淡黑色的枯黄,稍长一些的叶子坠到地上,叶尖被泥泞压盖。只剩下一株尚且还顽强倔强地艳着,焕发最后的生机。
与其在这里和半枯萎的花草争取养分,宋舟觉得还不如她带回去仔细侍弄,说不定能活得更久。
找人要了一把小铲子,宋舟仔细确认根都在土里,捧着小铲子小跑回房里找花盆。
她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好久,翻出一个之前用来养鱼的大理石的槽。鱼让她养死了,槽倒是忘了扔,正好派上用场。
侍弄花草要水,要养料,还要阳光,宋舟抱着新花盆,环顾四周后决定把它放在正朝着院子的窗台上。
把花盆放好,她注意到窗台上有一小截炭一样的东西,不大,已经烧了大半,残余的白色烟灰沾在截面,还有一点洒在窗台上。
闻起来像是某种香料,气味很熟悉。
指尖捻着烧过的那一截,轻而易举就簌簌落了一手的香灰。宋舟把手举到面前,迎着光,细小的颗粒闪闪烁烁,喉咙忽然有点空。
***
月光在窗台照出清水流动样的波纹,小小的鎏金香炉里燃着香,让院里起的风一路送进房里。
男子肩上也驻足了两片月光,像长在窗前的一枝清落疏离的竹,拿着一柄铁镊子,低头一丝不苟地扒香炉里厚重一层的灰,好让新的安神香能烧得好。
镊子不当心磕在炉口,发出不小的动静。蔺浮庭不安地抬头注意房内,唇色抿得泛白,身子都紧绷着,随时准备落荒而逃。
纱帐轻轻飘飘被风撩起又放下,房内人的呼吸声清浅均匀,并没有被吵醒。
蔺浮庭放下心,却也不甘地生出失落。镊子挂在香炉的挂钩上,他定定面朝床的方向,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也执拗看了许久。等晚风在他睫上布下雾气,手指动了动,绕到门前,动作轻缓推开门扇。
姑娘半张脸埋进薄被里,白日里冷淡的眉黛松弛舒展,安逸无比。嫌天气炎热,赤嫩的足和葇荑贴着带凉意的墙,睡姿实在算不上老实。
蔺浮庭觉得自己是个贼,心虚忐忑,不敢打扰这里的主人,只在夜里燃起安神香,等人睡着了再不请自来。宋舟不愿意理会他,他就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轻手轻脚除去寒凉的外衣,不敢惊扰床上的姑娘,缓缓躺在她身侧,惧于触碰,只握住她散在枕上的一缕青丝,贪婪专注地感受唯一能握紧的关于她的东西,无底的心渊才得以填上一层不至于过分惶恐。
蔺浮庭以视线描绘过宋舟的眉目鼻唇,蓦地弯起个心满意足的笑,如同含着一大块饴糖的小孩,喜不自胜闭上眼。
一团柔软滚进他怀里。
山茶花的梳头油没有用完,宋舟日日用它梳发,即使濯发后也缠绕余香,现在沾满蔺浮庭的衣襟。
蔺浮庭倏然睁眼,呆滞地失了神,被贴上的胸膛僵硬,像会传染的瘟疫一般大肆扩散到四肢白骸,每一处都化为木头。滚进他怀里的人拱了一下,蔺浮庭屏住呼吸,以为宋舟醒了,怀着未知的恐慌作为被审判者艰难低下了头。
宋舟只露出个发旋和白皙的脖颈给他,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里衫熨在心脏的位置。
蔺浮庭像被烫到,往后拉开一段距离,几乎贴到床沿快要掉下去。捂住心脏,怕心跳声太大太乱将她吵醒,便连夜晚能与她待在一起的机会也没了。
原本挨着他的人又翻了个身,躺回里床睡去。
宋舟背对着蔺浮庭,感觉到属于男子温暖的体温又试探着靠近,紧接着是衣角一紧被人牵住。
睁开眼,盯着墙面,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大概真的是学乖了,换在以前,蔺浮庭怕是早就拿绳子把她绑了囚住她,哪会是现在这样,连见她一面都怕。
过几天吧,过几天就理理他。
***
外邦入京贺寿,血眼的事情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查,只能暂时搁置。
那边楚歇鱼搬离皇子府的事还没定下,楚歇鱼却不想面对苏辞,于是每天找各式各样的借口出来,和唯一知道她心事的宋舟在一起。
京中忽然多了不少异域玩意儿,连道路边都有身材曼妙的异疆舞女摆动腰肢。
宋舟在人群里驻足观看,楚歇鱼红着脸目光躲躲闪闪,轻扯她衣袖,低声道:“宋舟,别看了,怪……不好意思的。”
“看美人跳舞是赏心悦目的事情,怎么会不好意思呢。”宋舟被她拉着离开围观人群,还忍不住回头观望两眼。
“圣女?好巧。”
宋舟回头,看见一身便服的二皇子。
二皇子与楚歇鱼说过话后,又瞧见她,一双桃花眼平静如早春的镜湖之水,微温而波澜不惊,顿了顿,笑着与她点头,“宋姑娘这是陪圣女游逛京城?”
“……是。”宋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对了,小王回去后曾向侧妃问起过宋姑娘,原来小王岳丈与令尊还是昔日同窗。”二皇子腕上一串小叶紫檀的佛串随着他手垂下,落在他手中不紧不慢盘着,“小王侧妃托小王若是见到姑娘,替她问一句令堂身体可还康健?”
宋舟愣了愣。
这要她怎么回答?宋家满门皆逝,她也不能如实说。更何况她一个边缘人物,无论从哪各方面看都无足轻重,放着圣女不关心,反倒是关心起她来了。
二皇子又道:“蔺氏一族从来都在晋南,没想到宋姑娘家中与晋南王居然还有几分亲戚关系。”
听到这里,宋舟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来二皇子话里有话,看他依旧笑如慈悲佛,却哪哪看着都是心怀不轨。
可她既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放着女主不去试探,试探她做什么?
宋舟干笑两声:“已经是表了几表的关系了,我离家时家中情况有些复杂,全因王爷心善,才将我收留。”
二皇子点点头算是明了,但看样子并不打算放过她,一副要追根究底的架势。
宋舟不太管蔺浮庭走剧情的过程,加上入京后除了窝在府里就是和蔺浮庭吵架,连蔺浮庭给她安排的身份究竟具体详尽如何,算不上太清楚。
对方别有目的,她却模棱两可,并不是好事。
宋舟脑子转得飞快,想要脱身,忽然眼前一亮,遇到了熟人。
楚瑾原本打算上街买一些笔墨纸砚,没想到会遇上宋舟。
姑娘遥遥站着,隔着人群朝他挥手眉眼弯弯叫他名字。
他有些意外,微愣了愣,“宋舟,歇……”
楚歇鱼抢在他之前,忽然温温朝他施了一礼,笑容温婉大方,“楚公子。”
“楚公子?”楚瑾疑惑地看着许久未见的堂妹,怎么和他这么生疏了?
宋舟忽然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话像连珠炮弹一样,“楚大哥忘了吗?这是圣女啊,当初在王爷府上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楚瑾一愣,低头看她背对着一名陌生男子对他拼命挤眉弄眼,又侧目见到楚歇鱼略显紧张的样子,虽不明所以,还是装作恍然大悟,“啊!记起来,是圣女姑娘,许久未见,倒是叫我忘了。”
二皇子噙笑看着,“既然宋姑娘与圣女遇上了熟人,小王不便打扰,就先走一步了。”
楚瑾的目光随着二皇子的背影走远,眉宇微攒,若有所思。忽然有人拽他袖子,回头看,宋舟挂着一脸劫后余生样的欣喜,朝他竖起大拇指,“楚大哥真是聪明!”
楚瑾被她的表情逗得微微一哂。
“舟舟。”
熟悉的声音响起,宋舟循声望去,蔺浮庭就在不远处,盯着她拽住楚瑾袖子的那只手,目光微沉。
第56章 诅咒(十八) 你慢慢来,我等你……
茶楼客盈满座, 两层楼里都不知有多热闹。茶香从砖瓦墙缝往外四渗,新出的茶叶在滚沸的水中翻覆沉浮,暗绿色螺钉大小样的茶叶舒展开, 通体碧绿。
宋舟正襟危坐, 能容四人的小方桌上,身边是楚歇鱼与蔺浮庭,对面是楚瑾, 她夹在其中,一动也不敢动。
“阿瑾入京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蔺浮庭道, 一边将碟中精致的点心夹入宋舟面前的小盘里。
“我入京不久,并不知道王爷也在京中。”宋舟盘中被点心垒得颇高,她一脸心虚,晋南王给她夹多少也照单全收,仓鼠似的一口一口啃得老老实实。楚瑾不免觉得好笑。
宋舟一抬眼就见楚瑾看着她笑,笑得她心里叫苦不迭。别再对她笑了, 再笑旁边那位当真哄不好了。
“对了堂哥, 伯母身体可还好?”一直不言语的楚歇鱼忽然问, “你自回宥阳后也不曾来过一封信, 让我担心了好久。”
“母亲倒是身体康健,有劳你记挂在心了。”楚瑾道, “不过……那日回宥阳的路上, 遇上了些麻烦, 幸而有六皇子相助。只是仍将怀玉吓坏了, 家中长辈也提心吊胆,但怕令你徒添麻烦,便一直不曾给信。”
虽然含糊了过程,可听闻连家中长辈都提心吊胆, 楚歇鱼也不免悬起一颗心,“遇上了什么麻烦?”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歹匪,幸得六皇子的人途经出手相助才免于一难……”楚瑾屈指抵在眉心,觉得疑点重重,“可我看那帮歹匪训练有素,倒像是直奔我们而来的。”
宋舟苦吃点心,还注意听着楚瑾说话,听到这里忽然记起蔺浮庭从前有过要对楚家兄妹动手的意思,皱皱眉往身边一看。
夹起的点心原本要往她盘里来,忽然一顿,让他自己垂着眼一口一口老实吃了。
这样她还看不明白,也就白在蔺浮庭身边待了这么久的时日了。
宋舟放下筷子起身,“我吃饱了。”
一时众人目光都朝向她。楚歇鱼才从忧心忡忡中回过神,见宋舟面前的小盘子里堆了不少残渣,一愣,“宋舟,你怎么吃了这么多点心?”
宋舟微微一笑,“刚刚气饿了,不过现在好了,又气饱了。”
从王府到茶楼也不觉得远,可回去的路上,肚子里还揣了不少点心,走两步就觉得发胀。宋舟慢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只敢不远不近跟着的男子,一肚子气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发。
明明才打算好今日就原谅他……
她停住,蔺浮庭也跟着停下脚步,乌黑的眸子盯着她,不说话也不做表情,但看着就是觉得委屈得不行。
他委屈什么,哪有做错事还委屈的!
宋舟恼得直磨牙,想也不想转头朝他走去。刚迈上一步,他也紧跟着退后一步。
“……”
宋舟咬着牙,“再不过来我走了!”
蔺浮庭的眼睫颤了颤,睫羽抬起,望着她踌躇了一会儿,观察她到底是还生着气还是已经气消了,可见到宋舟扭头就走,心里一慌,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
宋舟抬头看他,他低头躲避。她低头看手,他又抓得牢牢的纹丝不动。
“道歉!”宋舟攒了一肚子火无处宣泄,凶巴巴的。
蔺浮庭紧了紧她的手,认错得也很干脆,“对不起。”
他这么爽快,宋舟非但不觉得解气,反倒更加气郁。
宋舟气势十足,用力甩开他,还想着再发一起脾气,可对上他无措慌乱的眼神,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只闷闷道两个字,“回家。”
越气越觉得生气的人转身自己气冲冲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还唾弃自己。蔺浮庭惯会装可怜,让她一见就要心软。
蔺浮庭站在原地,脑子迟缓地分辨出一些信息,抽丝剥茧一层一层捋顺,捡到了最重要的一点——宋舟愿意搭理他了。
那她现在,是不是好哄一点了?
蔺浮庭蓦地弯了弯唇角,快走两步赶上她,与她衣袖擦着衣袖相挨,侧过脸垂眼观察她的神色。
她气得两腮微微鼓起,眼神憋闷不已,两条腿都恨不得将地踩碎了,看他赶上来,又加快步子。
于是身边的人轻而易举又追了上来。
她便停下。
蔺浮庭也跟着她停。
宋舟默了默,抬眼瞪他,紧接着撒腿就跑。
身子娇小,没入人群里像只无尾的鱼,游贯其中,很快跑回府里。
才跨过大门,就被人捉着手腕压在门后的墙上。
人与青石墙之间筑成的空间狭小逼仄,蔺浮庭的手撑在她腰间,两人身前至多也不过一拳距离,蔺浮庭稍稍垂头就能抵着她的额发。
宋舟肯原谅他,他心中欢喜,却还记得她不许他在人前与她亲密,于是特意借门板做掩护。
“我知道错了。”他蹭蹭她,宛如一只大犬可怜兮兮埋在她颈侧,语气像被棉花浸了水一般,柔软又湿漉漉,轻声求她,“舟舟,你不要生我气。”
他是什么惯犯宋舟已经有所了解,听了也只是哼笑一声,偏偏地方狭窄也动弹不得,摆架子都施展不开,被他囫囵抱着一点气势没有,只能解恨一般伸出手指用力戳他的腰,“知错了?你倒是说说你错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