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蕴灵愣了愣,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但人命关天,她不可能只顾自己。于是宽慰道:“表哥,舅母的伤要紧,我总归有办法回去的。”
“可是天等会儿就黑了。“姚清微不放心。
冬天白昼短,没有马车许蕴灵拿什么回去,总不能光靠一双脚吧。这里又是京都的城郊,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许蕴灵一个小姑娘,姚清微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姚副将要是不放心许姑娘一个人,本王倒是可以护送姑娘回去。”赵长渊淡声说。
“这……”姚清微左右迟疑,看了眼赵长渊身后,不远处军纪严明,毫无声息的军队,犹豫道,“若是如此,会不会耽误王爷的事情?”
有摄政王护送最好,但他还带了一群兵。近日朝堂形势不明朗,姚清微有点吃不准赵长渊是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办。
姚清微一时拿不准主意,赵长渊负手而立,面色淡然:“不会。”
听见赵长渊的回答,姚清微下定了主意,抱拳感激道:“如此就拜托王爷了。”
“……”
许蕴灵单手摁着另一只的手腕,默默无言。
你们都不问过她的意见的么。
不过许蕴灵有些奇怪。
便宜爹不是说外面都在传赵长渊喜欢她,想要娶她,可姚清微听见赵长渊说要护送她却没有任何抗拒,他的反应看起来像是并不知情的样子。
难道传言是假的吗?
但眼下不是问这些题外话的时候。
王夫人的伤再不能拖延,姚清微只要先带她回去,留下许蕴灵和王夫人的丫鬟,还有一位车夫。
好在云若和车夫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没有受伤。赵长渊安排了护卫照顾他们两个。
许蕴灵眺望远方,直到看不到姚清微的身影。她转身面向赵长渊,却发现周围其他人全部走光,只剩下她和赵长渊两个人。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才摁下去的念头又升起。
那一句“王爷喜欢你“的话再度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
如此清晰又如此深刻,即便不是亲口出自当事人的口,许蕴灵却依旧耿耿于怀。
气氛莫名的暧昧。
许蕴灵下意识想在他脸上看出别的情绪,然而赵长渊面色沉静,目光深远,许蕴灵毫不意外的感到失望。
寒风掠过,如刀般割在脸上,而脖子上挂着的小狐狸与皮肤相贴,红玉温暖。许蕴灵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略带鼻音道:“王爷,我们能走了吗。”
赵长渊却没有动作,在她话落后,他面无表情道:“你强撑够了吗?”
许蕴灵怔住:“什么?”
然而听到她的回答,赵长渊反常地烦躁起来,完全不加掩饰,他气极反笑:“许蕴灵,你说京都怎么会有你这般性子犟的小姑娘?”
许蕴灵脸色有些许的苍白,她不懂赵长渊在生气什么。她以前不明白,小说里的赵长渊和她接触到的人性格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怕他。但是此刻,许蕴灵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怕他了。
不说话的赵长渊眼神又冷又沉,真的生气起来,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无情,周身不经意地带上了些肃杀……
许蕴灵头一回见赵长渊对她生气,心重重地一跳,觉得这样的赵长渊十分陌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强撑。”许蕴灵自然的辩解,然后握住手腕的手却用力了。
赵长渊看到她的反应,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他生气她受了伤却逞强,无论对着谁都不肯露出脆弱的一面。他想偶尔,她能放下内心的警惕,接纳旁人。但赵长渊明白,许蕴灵有这般举动,许是和在许家的经历有关,与其他气她,倒不如说是气自己。
小姑娘若是从小在他羽翼之下长大,不会受那么多苦。
赵长渊暗自叹息,仍是妥协了。总归往后,她在自己身边,总不会叫人再伤了她。
赵长渊缓和了语气,无奈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宠溺:“过来。”
许蕴灵站在原地没有动,倔强又有点委屈。
刚刚还在吓她,现在又变脸好声说话。说她逞强性子犟,她就犟给他看。
许蕴灵犯了脾气,扭头不看他,甚至拔腿就要走:“我又不是小狗,你说过来就过来啊,我就不。”
赵长渊:“……”
刚才他还在气她不肯袒露自己的小性子,结果这一吓,性子是使出来了,但是却对着他。赵长渊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既然山不就他,那换他来就山。
赵长渊追了上去。
许蕴灵握着手腕愤愤地往前走,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往后看。但赵长渊很快追了上来,许蕴灵怄气仍目不斜视,只是下一瞬,她肩头一重,赵长渊的氅衣披在她身上,而他仅着一身淡薄的锦衣。
“我有衣服穿。”许蕴灵想也不想要把衣服还给赵长渊。
赵长渊摁住她的手,声音淡淡,却不容置疑:“不许。”
许蕴灵单手被按着没法动,只能气哼哼,鼓着腮帮。
“脾气怎么那么犟。”赵长渊摇头失笑。
许蕴灵一听这话,耳朵一嗡,差点就要炸毛,然而下一刻,赵长渊的手复了上来。
他掌心触碰到许蕴灵的手腕,许蕴灵怔得停下脚步,只觉得和他接触的皮肤,仿佛滚烫的盖住了她身上的疼痛。
赵长渊虚虚握住她的手腕,轻声叹气,纵容又无可奈何:“手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第68章 【68】 ·
赵长渊不由分说拉起许蕴灵的袖子, 露出藏在里面的右手。许蕴灵一惊,下意识要缩回去,赵长渊眉头一皱, 语气严肃道:“别动,不要赌气。”
许蕴灵没有办法把手抽回来, 只能任凭赵长渊垂眸细细查看她的伤势。
她的右手因为长时间用力抓住车窗, 手腕脱臼,整个手掌无力下垂,五根手指的指甲劈裂,指缝里有凝固的血丝。
赵长渊神情莫名有些难看。
许蕴灵怔怔地瞧着赵长渊不苟言笑的样子, 后知后觉地想到, 赵长渊方才生气, 是不是因为她受伤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
这个念头让许蕴灵一时间心有点乱,也有烦。
这时,赵长渊避开她的手腕, 轻轻托起她的小臂, 让她不用吃力地垂手。他眉间的褶皱抚平,说话口吻松弛了许多,目光却依然放在她的伤势, 说:“让军医给你包扎。”
许蕴灵没有拒绝的机会。赵长渊带来的骑兵守候在林子旁, 偌大的军队鸦雀无声, 队列整齐,将士身披铠甲目不斜视,不受周遭丁点影响。可见军中纪律严明。
许蕴灵扫了眼,就见队伍里跑出一位将士, 腰间背着一个药箱,利落地翻身下马, 小跑过来。
军医抱拳恭敬道:“王爷。”
赵长渊二话不说,吩咐道:“许姑娘的手受了伤,给她看看。”
赵长渊亲口吩咐的事,军医自然不敢怠慢,而且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姑娘很得王爷的重视。
军医寻了处挡风的地方,仔细看了看许蕴灵的手,回禀道:“王爷,许姑娘的手没有大碍,只是用力过猛,导致手腕脱臼,接上就好。至于指甲也没有太大问题,等属下用药包扎好,这几天姑娘的手不要碰水,不要手提重物,养些日子便好。”
“嗯。”赵长渊如释重负,面上却丝毫不显。
许蕴灵倒是没什么感觉,她的右手和食指的感知已经痛到麻木了。只是等到军医把手放在她手上时,她的眼皮才狠狠一跳。
军医提醒说:“姑娘,我要给你接手了,会有点疼,请忍耐一下。”
军医不说这话许蕴灵倒没什么心里负担,但经他一提醒,她突然就慌了起来,心理上预感的即将到来的疼痛叫她发憷。
马车要翻到时她都没感觉多大的害怕,但此时看军医要接骨的架势,她一双眼睛眨个不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医、医生,你轻点。”
许蕴灵太紧张了,竟然把医生的称谓都喊了出来。另外两个人不懂医生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看出许蕴灵的紧张。
左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疼痛是早晚的事,许蕴灵僵硬地别过头,一脸视死如归:“我、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话音刚落,手上突然一个用力,巨大的疼痛从关节处爆发,许蕴灵即使有了准备,仍是痛得喊了出来。但她仅发出一个声,便用力咬紧了嘴唇。
“别咬伤自己。”赵长渊的声音响起,但许蕴灵根本没办法回答他。垂落的右手因为疼痛不停地颤抖,后背和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背后突然靠上来一个温暖的胸膛,即使许蕴灵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源消失——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捂上了她的眼睛。
掌心下的温暖贴住她的双眼,似乎缓解了剧烈的疼痛,许蕴灵的身子不再轻颤,只是呼吸仍显得沉重。
指尖上传来清凉的感觉,军医在给她上药。许是方才的痛觉过于深刻,许蕴灵的手指条件反射地一躲。
赵长渊看到她的反应,忍不住皱眉:“你动作轻点。”
赵长渊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军医。军医本就因为刚才摄政王护着小姑娘的反应而担心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这下赵长渊一出声,他不可避免的更加紧张,手上一个不慎,涂药的手劲不小心稍重了些。
许蕴灵不禁嘶了声。
赵长渊终于失去耐性,罕见地露了躁意,命令军医:“把药给本王。”
军医不敢吱声,默默地把药递了过去,然后识趣地退下。
赵长渊松开许蕴灵,坐在她对面。许蕴灵这会儿已经彻底缓过来,眨了眨眼,惊诧地看着眼前身份尊贵的王爷单膝跪在她面前,神情淡漠,好像这一个举动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他手上擦药的动作格外轻柔,许蕴灵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许蕴灵再迟钝也有感觉了,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这般好。尤其这人还是尊贵无比的摄政王。他这样的地位,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可唯独对她一人温柔。
许蕴灵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许康辉告诉她的谣言,不全然是假的。
许蕴灵怔怔地发呆。赵长渊低头一根根手指上药。她的袖子撩起,露出一截皓腕,上方空荡荡的。赵长渊目光不经意扫过,漫不经心地开口:“东西没戴?尺寸不合手么?”
话一出,许蕴灵瞬间反应过来。
窗台上的小狐狸,果然是赵长渊放的。
两个人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赵长渊既然没有明说,许蕴灵也不敢贸然回应。况且,她捋不清自己对赵长渊到底是何种想法。但她又不想让他那么轻松的知道,小狐狸在她脖子上。
许蕴灵不自在的用左手抠了抠衣角,看向远处,小声嘟囔:“小狐狸太招眼,我让清月收起来了。”
赵长渊神情恢复了淡然,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低头给最后的小指细细涂上金疮药,淡声说:“下次换一个不招眼的送。”
还来?!太高调了啊!被人发现怎么办?
许蕴灵瞪大了眼睛,颇为不可置信:“你不讲道理。”
赵长渊好整以暇,面对气鼓鼓的小姑娘,一本正经道:“本王哪里不讲道理?”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送什么礼?
但这话许蕴灵没有问出口,许是有种预料,一旦这句话问出来,以赵长渊现在这般肆无忌惮的袒露,肯定会顺着她的话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送礼。
要是回答他,那不显得自己主动了么,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但说出口定然是她吃亏。她才不要那么快表露心迹。可不回答,反倒像是默认了那句,下回他可以送不招人的礼物给她。
怎么想,许蕴灵都觉得是自己吃亏。
但她不喜欢吃亏,就算是王爷也不行。
赵长渊在军中多年,包扎的技术不比经验丰富的军医水平差,许蕴灵五根手指指腹处裹上了薄薄的面纱。指尖动了动,灵活度也不显得笨重迟缓。
许蕴灵心想王爷还是很能干的。但表扬他怎么可能呢。
许蕴灵眯了眯眼睛,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王爷您哪里都不讲道理,所以我不和你说了。”
赵长渊:“……”
赵长渊啼笑皆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胸口莫名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但他又甘之如饴。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喜欢她跳脱、不循规蹈矩的性格。
赵长渊手指轻弹她的额头,失笑:“鬼灵精。”
“走吧。”赵长渊和她并肩往回走。
许蕴灵的手到底才接上,不敢有大动作,举在胸口。她看到林边安安静静不曾有过一点动静的骑兵,问出了方才就有的疑惑。
“王爷,您这是从哪里回来?”许蕴灵指了指骑兵,瞧瞧问道,“怎么这么多将士?”
不怪许蕴灵会好奇,实在是小说里的赵长渊在后期的确会谋反。虽然书中他的谋反很草率,结束的也很草率,但他毕竟真的干了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大罪。
而且如今穆文帝和文臣时刻想削藩,一边和赵长渊虚与委蛇找准机会预备下手,一边又防备赵长渊和他一帮武将的手下谋反。
许蕴灵用自己的政治敏感度判断了一下,觉得赵长渊被逼急了八成还是会反。
自古削藩,藩王就没几个有好下场。藩王势力盖过皇权,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卧榻之侧岂容酣睡,恐怕赵长渊一天活着,穆文帝一天睡不好觉。
赵长渊眺望远方,声音冷静:“冬天来了,蛮族为了过冬的食物,有小部分的人在进犯焚河边境。”
赵长渊去边境了?
许蕴灵皱眉,不解道:“焚河有守城将士镇守,蛮族又被您赶到了北麓山,我听爹爹说,他们有两年冬天不曾来过焚河抢掠大宣朝的城池,为何选择在这个冬天?”
“今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许蕴灵顺口问道,然而话一出口,她看着远处高耸巍峨的城墙下,一排排小到变成黑点的灾民,猛然意识到,今年的确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