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彻底出来,白玨已能下床走路了。
连翘顶着一对大黑眼圈,喜滋滋道:“姑娘,我没有死,我吃了一整只烤鸡。”
白玨一脸认真:“福大命大必有后福!”
连翘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不要大富大贵,我只要活着能吃饱饭。”
白玨先去了顾长思的院子,得知他陪他爹用早膳去了。白玨就不怎么想过去了。
顾容瑾有没有给她下毒她心里一清二楚,世人在她死后尊称她“武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和掌控就像是有内视眼,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快速察觉。只不过她现在也需要一个借口留在顾长思身边,于是便顺理成章的假装自己受了他的威胁。
用了早膳,管家全顺列了清单,准备礼物带去太师府。
恰在此,宫里又来人了,提着一个大食盒,隐隐的还冒着寒气。
白玨心有所感,扒着一颗巨大的梅树,朝里张望。
原是昨日太后说了要送一些荔枝给外甥吃,结果忙忘了,今日想起,赶紧派人送来了。
宫人打开了食盒盖子,荔枝藏在冰块里,鲜嫩可爱。
顾长思刚吃完早饭,揉了揉肚子,不怎么感兴趣。顾容瑾略点了下头,说:“一并带去太师府吧。”
顾长思说:“也好,朝朝妹妹肯定喜欢。”
白玨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朝朝妹妹”指的是谁,瞬间就有了孩子白生了伤透了心的想法。
她一气就想作,然后她也不躲了,拉着个脸就跟拦路虎似的,将抬着食盒礼品准备往大门外搬的小厮给拦住了。
“这个,我要吃。”白玨说,理所当然的语气,穿过十几个人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父子二人。
全顺先走了过来,“哎哟,思思姑娘,你在说什么浑话,快些让开。”
白玨心情不好:“昨晚消耗过大,吃几个荔枝怎么了?喂,小胖子,不止你后娘你妹妹喜欢吃荔枝,你大姨也喜欢,你怎么不给你大姨留着。”
嗬,一番话,不仅得罪了顾长思,连顾容瑾都黑了脸。
于是谁也没理她,都走了。
白玨气疯了。
原本今日顾太尉生辰,府里下人都有赏赐,多发了一个月的例银,又裁了新衣裳。
裁缝待会就来,只等顾容瑾走了,府里人没事挨个去量尺寸。
白玨出门的时候,婆子跟着她喊:“思思姑娘,你不裁衣裳啦?”
白玨没好气:“我要昨儿个太后赏赐的料子裁衣裳,行吗?”
婆子表情不好看。
白玨仰面朝天,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
婆子们议论纷纷,“她也真敢想,仗着好看,就得寸进尺。”
“她以为咱们太尉好脾气的?哪天自己被自己作死了还不知怎么死的。”
“我看像她这样的作法,离死也不远了。”
*
白玨出了门,府内的侍卫就跟上了。
她自来了京城后,直接就去寻顾长思了,也没在京城里闲逛过。
过了十年,又曾被战火洗礼,很多她曾经玩耍过的地方都变了。也有一些地方是屹立不倒的。
譬如这一品楼。
一品楼一日三餐都有特色,常常是人满为患。
他家早膳的牛肉面可谓一绝,白珏这般想着就咽了口水。
楼下大堂人满为患,白珏径自往楼上走。店小二冲了上来,面上还算客气:“姑娘,请问你订座位了吗?”
白玨:“没有。”
小二说:“那姑娘还请楼下用餐,楼上……”
白玨:“我是顾太尉家的,难道我就不配拥有一个楼上的包间?你别告诉我没有,我知道你们一品楼的规矩,每天必空出两个包间,就是防着突然来了贵客腾不出地方。行了,贵客我已经到了,快些让开,别挡道。”
店小二一听这话,态度就有些不对了,道:“今日顾太尉生辰,太师府的人早些日子就打发人请了咱们楼里的厨子。这一大早的人早就去了。”
白玨一听这话心里更不爽利了,抬高音量:“我就是顾太尉家的!听见没?”她今儿个是打定主意来毁顾容瑾名声了。
果然,跟着她的两名侍卫看不下了,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楼下走。
白玨由着他们拉自己,凄凄惨惨:“你们太尉府私设刑堂,严刑逼供,不给人饭吃,还有没有地儿说理了?”
“等等!”说话的人正从二楼下来,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的英武不凡,一身正气。
白玨寻思了下,这状况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了吧?于是她也顺势娇弱了一把,拖长了调子:“英雄,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顾太尉生辰2
来人也不多话,身子一侧,让了让,“二位哥哥都还没用早膳吧,不若一起上楼,由二郎做东。”
廖凤认得他,还有些交情,忙道了句:“二郎破费了。”也就顺理成章的跟了上去,生怕大庭广众之下白玨闹事,不好收场。
进了包厢,屋内还有几人,若是顾长思在的话,一定能认出其中一人就是潘潮。
关了房门,萧家二郎蹙着眉看一眼白玨:“此人是谁?二位哥哥怎由得她当着众人的面大呼小叫,毁太尉大人的名声。”
白玨:“……”什么嘛,搞半天不是来英雄救美的,没劲!
廖凤也头痛的很,但她来历不明,又不好多说,只说是府里新近买来的丫头。因少爷对她另眼相看,便暂且留了她。
潘潮是和顾长思不对付的,听了这话故意往歪处想,又见白玨长的十分貌美,便拖着调子,“哦,那种关系啊。”
萧二郎是正经人,原是没想到别处的,听潘潮语气古怪,回头看向他。都是半大的小子,正处于躁动期,有得已偷摸着开了荤,私下里还当作炫耀的资本到处说。萧二郎自己没做过,却也听说过。彼此一个眼神就懂了。再看向白玨,眼神就微妙起来了,隐隐还带着嫌恶。
护卫意识到二郎想岔了,赶忙解释:“二郎莫要误会,我家少爷还小。这女人就是还懂些医术,我们少爷暂时需要她。”
白玨过了好大会才意识到这些混小子刚才乱想了什么,顾长思可是她亲儿子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照头就给了萧二郎一巴掌,“混小子!”也是他倒霉,离白玨最近,一伸胳膊就够上了。
这一下不打紧,所有人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空气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萧家二郎天之骄子,应天书院斌学院文才武功第一人。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闺中女子恋慕的对象。广结四方好友,无论是朝中人还是江湖中人,都游刃有余。往往托人办事的,提一句他萧家二郎,旁人都会给几分脸面,行个方便。这样的人物,被个女人打了头,简直岂有此理!
两护卫拉着白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慌忙解释:“二郎莫恼,这女人就是个疯子!”
萧家二郎额上的青筋肉眼可见突突了起来。
另一桌的潘潮等人也都吓住了,他们认识的萧二郎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惹恼了他,管你男人女人都是一顿打。
眼看着萧二郎的脸色都快黑如锅底了,俩护卫默默将白玨护在身后,示意她快跑。
虽然这女人被人打死了也实属活该,可既然太尉让他们盯着她,总不能盯着盯着被人打死了也不管吧。
恰在此,忽然有人撞开了门,大声道:“二郎,你要找的通天戟有消息了?”
说话的也是应天书院的,话音方落,看到太尉府的护卫。
好了,这下大家都尴尬了。
通天戟是已故武神白女侠的神兵利器,白女侠是顾太尉的亡妻。
他们这些外人当着太尉府的人寻他们当家主母的兵刃算怎么回事?!
于是,白玨打萧二郎这事,以及萧二郎偷摸着找太尉府遗落在外遗物之事,彼此都各自消化,谁也没抱怨谁了。
然后,廖凤拱了拱手,灰溜溜的带着白玨走了。
白玨经过门口那书生跟前,想起什么,拍了下他的肩,道:“如果你们要找白玨的惯用兵器,那不叫通天戟,而是捅天戟。将天给捅破的意思!”唉,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给她的兵器正名了。她当年到底是有多跪舔顾容瑾啊,他说捅天不好听,她就真听了他的话改成“通天”了。
身后忽然爆发出一声咆哮,“够了!你这女人,休要辱我女神!”
白玨被惊的一抖,回头看去,萧二郎面上由黑转红,然后他忽然抱住脸,似乎是不可置信,啊,我刚刚说了什么?竟然将心底的秘密都吼出来了!
*
却说另一边,父子二人到了太师府,老太师不可能一早在门口迎他们。闵夫人也不会。
除了管家小厮,只有由婆子丫鬟簇拥着的小小姐顾朝朝。
顾朝朝今年七岁,长得真真粉雕玉琢,漂亮的不似真人。一双大眼睛黑葡萄一样,文静又秀气。
顾容瑾的车驾刚到,顾朝朝就迎了上去,小小的人儿,双手交叠,矮身行了个礼:“女儿给爹爹请安。”
顾容瑾愣了下,他见顾朝朝的次数不多,每见一次情绪都很复杂。
顾长思自他身后跳了出来,高兴的喊了声:“朝朝妹妹!”
顾朝朝见他也很高兴:“哥哥!”喊完又偷看顾容瑾一眼,眼中藏着深切的孺慕之情。
“进去吧。”顾容瑾双手背在身后,谁也没拉。
顾长思便拉着顾朝朝说话:“前些日子听说你染了风寒,现在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多谢哥哥挂念。”顾朝朝说话细细弱弱的,矜持又客套。
顾长思蹙了下眉:“你怎地对我说话也这样了?”
顾朝朝敏。感,生怕被兄长讨厌,脸都白了,急切道:“哥哥要是不喜欢,朝朝马上改。”
“唉,我不是……”顾长思有些无助的看向他爹,见他爹也是一副头疼的模样,又叹了口气,“没事。”
顾朝朝再没敢说话,只亦步亦趋的跟着爹爹和兄长。
府内没怎么布置,说是顾容瑾的生辰,只叫了他们父子来吃顿饭,一家人团聚一下。
太师夫人早就没了,如今闵夫人住这,府内一应内务基本都是她在打理。
院子内冷冷清清的一点气氛都没,顾容瑾也不见怪,府内下人们则是见怪不怪,只在他们父子过来的时候兴高采烈的招呼了声。
老太师在书房,顾容瑾带着儿子去请安。顾朝朝留在门外没进去。
老太师头发花白,精神抖擞,手里拿着一副字画,眼睛几乎怼了上去。看到顾容瑾过来,招手喊他:“过来看看这是不是晏大师的真迹。”
顾容瑾上前接过,父子二人品评许久,顾长思也没觉得不耐烦,站在一侧,听得津津有味。
片刻后,太师一摔字画,抱怨道:“杀千刀的赝品!”随后他又老生常谈,抱怨当年被李盛毁掉的晏大师真迹,不过现在不敢直呼其名了,都是用手指指天。
随后太师又考校了顾长思的功课。顾长思对答如流。顾太师对谁都挑剔,唯独对这个孙子只有夸奖没有一句不是。
老太师的严苛挑剔是出了名的,如今满朝文武,大半都曾是他的学生,或是学业上曾受过他的指点。提起他,都头皮发麻。唯有顾长思觉得,他祖父是世上最最慈祥的老人,严苛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又过了会,前头传话,喊他们过去吃饭。
没叫戏班子,也没有张灯结彩,唯有饭菜上用了心,请了一品楼的厨子,做的是顾容瑾爱吃的菜式。
闵夫人是个娇弱的女人,个头不高,长得细细白白。岁月对这个女人颇为优待,面上几乎看不到衰老的痕迹,虽然做了妇人打扮,指使家中奴仆也派头十足,端得是女主人的架势,但若是散了头发,也能编了辫子扮作未嫁小姑娘。只除了眉间怎也散不尽的郁气。
她看过来的时候,两条细细长长的眉毛习惯性蹙起,待人的态度不冷不热,即便她名义上的丈夫难得过来一趟,也只是淡淡道:“来了?”
顾容瑾回以礼貌客气的一点头:“辛苦了。”
闵栀:“还行。”
一家子冷冷清清的人,这一顿饭也吃的冷冷清清。
顾长思倒想活跃气氛,想起这一桌子的人都不是捧场的,也就罢了。
饭毕,几人坐着喝了茶。
太师难得见孙子回来一趟,兴致颇高,拉着孙子孙女下棋玩。
闵栀瞅一眼顾容瑾,意思很明显,却也没说什么,先一步离开了。
顾容瑾又在原地磨蹭了会,还是起身跟了过去。
二人一起去的不是别处,正是顾家的祠堂。
祠堂里摆着的不仅有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有他至今都不愿面对的那人的牌位。
顾容瑾每次过去都会觉得呼吸困难。
闵栀已点好了香,神色冷淡的先拜了拜,面上没什么表情,说:“今天除了是太尉大人的生辰也是姐姐的生辰,大人大鱼大肉,姐姐却什么都吃不到了,大人也能吃的下?”
顾容瑾已经习惯了,再刻薄的话她都说过。以前白玨还在的时候,顾容瑾最看不惯的就是闵栀。两面三刀谎话连篇就算了,还喜欢挑拨他俩关系。换句话说,闵栀也最讨厌他。
现在白玨不在了,二人反而成了名义上最亲近的人。他竟然也容忍了她这么多年。
因为,白玨曾说过啊,“容容呐,闵栀在我心里就跟我的小妹妹一样,她那么娇弱单纯,容易受伤,要是哪天我不在她身边,你也要替我照看好她啊。”
当时的顾容瑾嗤之以鼻,嘴上没说,心里却道:“娇弱可怜?她也就骗骗你这个大傻子!小乞丐出身,还偷过你的银子,被发现后反而倒打一耙害你进了衙门,你怕是忘了?这样的人能是单纯无害的,也只有真单纯的你才能说出这番话。”
闵栀上好了香就离开了,留下顾容瑾一个人对着从上到下几百座牌位,最后目光定定的落在“爱妻白玨生西之莲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