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只怕她没这个心思,方才也一直没说话,我瞧着也不像是女儿家腼腆,若是真不愿意,好事也变坏事了,白白费了母亲的一番好意。”顾莺说道。
“不愿意?”杜氏的声音带出了几分尖锐,“她有何不愿,若不是生得有几分颜色,哪里轮得到她。”
杜氏掌管内院,一向无人敢违背,在她看来顾宁那等低贱的身份能攀上靖武侯,已是天大的造化了,至于顾宁的意愿如何根本无关紧要。
顾莺想的多了些,顾宁的模样虽好,但其性情如何她并不了解,反而顾薇心思浅显,一眼就能看透,显然顾薇更好掌握,一时半会,她也拿不定主意。
来府中做客的小姐们去了园中东南角的余香楼,领路的丫鬟引着顾薇和顾宁沿着小径走着。
顾薇此时舒畅极了,方才她和二姐姐聊的很愉快,而顾宁就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一声不吭,两相比较更衬托出她的机灵讨喜,心情大好的顾薇瞟了顾宁一眼,身子往右边一挤,把顾宁挤到了后面。
顾宁顿了一下,不急不缓的迈着步子,等她们到了余香楼时里面正热闹着。
顾薇向顾芸身边走去,在场的很多小姐她都不认识,在顾芸身边也好让她帮着介绍一番。
“六妹妹。”顾薇在顾芸的身边唤了一声,顾芸瞥了她一下没理人,顾薇又耐着性子唤了一声,顾芸皱着眉瞪了她一眼,“吵什么?”
有几声讥笑传入顾薇的耳中,令她难堪的红了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嫡出的么!都是永安侯府的小姐,她瞧不起谁?!等着瞧吧,等她嫁进靖武侯府,成了当家的侯夫人,到时候顾芸说不得还要看她的脸色!
顾薇忍下屈辱,正要再次开口,忽听到厅中有人说道:“齐佩瑶你又要来自讨没趣么?心月不与你计较,是心月大度,你一次次的挑衅,当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
齐佩瑶看都不看周念桐,对着江心月说道:“江小姐好手段,连句话都不用说就有人挡在身前了,还真是忠心护主,不过我可得提醒江小姐一句,这手里拴狗的绳子可得拉紧了,别一不小心咬到了人。”
“你!你骂我是狗!”周念桐气的眼睛都红了,浑身都在颤抖,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说什么了?”齐佩瑶笑了笑,美艳的脸庞熠熠生辉。
“齐小姐别太过份了!”江心月冷下了声音,齐家再有权势也不能如此欺辱人。
齐佩瑶穿着一身耀眼夺目的红衣,神色傲慢,下巴微抬,容貌艳丽逼人,虽不及江心月气质清雅,但也有他人不可比拟的韵味。
顾宁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不给江心月面子,不过想到齐佩瑶的家世,也明白了她能如此有底气的缘由,父亲是镇北大将军,手握重兵,深受皇帝器重,母亲又是皇族公主,这般显赫的家世,足以撑起她的傲慢,实在是令人羡慕。
“不知齐小姐究竟想要如何?”江心月不卑不亢的看向齐佩瑶。
“我不想如何,大家都说你是京中第一才女,那自然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了,素日只知道你于诗词一道上才华出众,这个我们都见识过了,怕是满京城都无人不晓了。前不久我得了一把好琴,想着江小姐的才名,特地带了琴来和江小姐讨教讨教,不知道江小姐可否指点一二?”齐佩瑶面带微笑,话里话外不给江心月留余地。
厅中一时没人说话,谁都看出齐佩瑶来者不善,两个同样出色的女子,总是免不了被拿出来比较,京中的好事者已经明里暗里的将两人比较了好几番,从家世、容貌到自身的才学性情都被一一比较,隐隐地两人之间就有了一种对立的关系。
之前齐佩瑶虽然对江心月的态度有些冷淡,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但近来不知是何缘故,齐佩瑶竟对江心月针锋相对了起来。
靖武侯府的三小姐硬着头皮站出来打圆场道:“茶点已经备好了,是新请来的厨子做的,手艺极好,两位姐姐不如先来用点?”
齐佩瑶不回应,直直的看着江心月,“江小姐不敢应么,那以后还敢称什么京中第一才女,我看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周念桐急急地拉江心月的袖子,她最不喜欢齐佩瑶了,什么出头的事都有她的一份,不就是嫉妒心月抢了她的风头么!比就比,心月才不会输给她呢!
江心月也被齐佩瑶气到了,齐佩瑶实在是目中无人,既然齐佩瑶如此咄咄逼人,那她也不必再忍让了,“就依齐小姐的意思,我和你比。”
齐佩瑶让人去取琴,厅中小姐们隐隐分成了三个圈子,有站到江心月那边的,有站到齐佩瑶这边的,还有些两边都没站,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
顾薇第一次接触到京中的闺秀圈子,以往她虽然也出门赴过宴,但那种不过是不入流的人家,今日这里的才是真正的贵女,她不清楚情况只好跟在顾芸的身后站到了齐佩瑶这边。
顾芸其实谁都不喜欢,齐佩瑶拿鼻孔看人,江心月又清高的不得了,一个个的不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她们身上就不甘心是不是!这次齐佩瑶挑衅江心月,顾芸就等着看好戏呢,这两人谁出丑,她都高兴。
顾宁早就退到了边上,如果齐佩瑶真能打江心月的脸,她倒是很乐意观赏一下,但她知道江心月敢应下,就是有一定的把握,如此一来,她还傻站着看什么,看江心月如何博得好名声么?气都把她气死了!
顾宁坐在绣墩上,神思有些恍惚,要是上一世她见到有人这样落江心月的脸面,肯定比别人欺负自己还要生气,江姐姐那样纯洁高尚的人怎么能让人亵渎?她才是江心月最忠心的狗啊,除了哥哥,她便是她最在意的人了,那可真叫一个忠心耿耿,傻得都冒烟了。
谁叫她傻呢,被人三言两语就唬住了,真信了江心月说得那一套,以为自己和别人都是一样的,以为江心月是真心对她好,以为……
顾宁深吸了一口气,算了,承认自己的眼睛被屎糊住了也没什么难的。
“吃么?”清脆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顾宁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白嫩的手,手中捏着一块粉色的芙蓉糕。
顾宁的眼睛一眨,飞快的抬眼看去。
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生得娇俏可人,此时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她。
贺明珠咽下嘴里的点心,眼睛都转不动了,离近了看,更、更好看了。
第23章
顾宁认识她,辅国公府的小姐,贺三嫡亲的妹妹贺明珠。顾宁对贺明珠有印象是有缘故的,那时顾宁已经是皇后,奉承她的人数不胜数,在一众夫人小姐中,贺明珠显得尤其笨嘴拙舌。
都已经出嫁了还如少女般天真无知,让顾宁看了就心里不舒坦,因着这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顾宁一向刻意忽视她,今个她倒是自己凑上来了。
贺明珠舍不得收回目光,这是怎么长得的呀,天上的仙子也就这样了吧,手里拿着芙蓉糕再次往顾宁身前送了送。
默了一下,顾宁接了过来。
“你是哪家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顾宁一接过芙蓉糕,贺明珠立马往顾宁的身边凑近了一些,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顾宁耐心的一一的回答,二人聊了一会儿,去取琴的人也回来了。
婢女捧了琴来,置于案上,琴囊取下,露出了通体漆黑的琴身,琴身之上布满龟纹断、蛇腹断、冰裂断,断纹相间,古朴雅致。
众人的目光都凝于琴上,惊叹不已,齐佩瑶高傲的曼声道:“此琴名叫玉碎,是哥哥特地为我寻来的,不知江小姐可能入眼?”
顾宁的目光也被那把琴吸引了过去,走近了些细看了几眼。
贺明珠在她耳边问道:“那琴很好么?”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呀,怎么大家都很吃惊的样子。
顾宁闻言转过头,对上了贺明珠清澈的眼睛,低声解释道:“你可看瞧见了那琴身上的断纹,百年才出断纹,这张琴上断纹交杂,还有极为罕见的龟背断,算得上是千年古琴了。这样一张古琴,其价值也不能单单以金银而论,真遇到爱琴之人,怕是倾家荡产都舍得。”
“竟然如此名贵啊。”贺明珠感叹,“世子对她可真大方,这种都能当传家宝的东西也舍得送人。”
顾宁疑惑的看向她,“世子?”
贺明珠四处看了看,对顾宁小声道:“齐佩瑶方才不是说是她哥哥送她的?公主就她一个女儿,齐家那些庶出的兄弟,她才不会拿出来说呢。能让她叫哥哥的自然是陈王世子萧夙了,别看齐佩瑶谁都不放在眼里,在萧夙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顾宁一点都不关心是谁送的琴,不过在知道这张琴曾在萧夙的手里,难免想与其说他大方,倒不如说他不识货,再好的东西落到他手里也只有落灰的份儿。
“果然是好琴,齐小姐先请吧。”江心月含笑道。
齐佩瑶也不推辞,坐于琴前,抬手抚琴。
清越的琴声从指尖飘出,厅中众人都静了下来凝心细听,琴音缠绵悱恻,动人心弦,便是不通琴艺的也心生触动,而在这里的小姐们都是京中的名门闺秀,哪一个不是自小就学习琴棋书画,就算天赋有限,耳濡目染之下该有的欣赏水平也远超常人。
齐佩瑶敢在众人之前展示琴艺,也是需要不少勇气的或者说是她本身的傲气,而她也确实有实力支撑这份傲气,顾宁这时也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只是心中生出一丝疑惑,齐佩瑶所弹奏的乃是《凤求凰》,这首琴曲是当年司马相如对卓文君所作的求爱之曲,这首曲子由齐佩瑶一个未出嫁的小姐弹奏未免太大胆了些。
琴音时而悠扬时而缠绵,众人听的如痴如醉。
等到琴音停止,一个小姐喃喃道:“弹的真好,可我为什么听了心里闷闷的呢?”
这话却是说出了大家伙的心声。
怎能不难受,这琴音中的浓烈的情感被苦苦压抑,如同燃烧旺盛的火焰被猛地浇下一盆冰水,烟雾缭绕,嘶嘶作响。顾宁看了一眼齐佩瑶,这等贵女也会有求而不得的苦恼么。
声音渐渐多了起来,都在称赞齐佩瑶琴艺高超。
齐佩瑶含笑不语,起身之后,眼睛扫到江心月的身上,“该到江小姐了。”
周念桐没想到齐佩瑶琴弹这般好,就算她再不喜欢齐佩瑶也挑不出刺来,方才气糊涂了才想让心月跟她比,好给齐佩瑶一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什么才叫人外有人,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样嚣张。
周念桐出于对江心月的信任自然是信心满满,可听完齐佩瑶的弹奏之后,她就动摇了,早知道就不让心月跟她比了,她之前从未听过心月弹琴,万一比输了如何是好。
周念桐担心的对江心月说道:“都怪我,我也没想到她的琴艺这样高,要不我们不和她比了。”
江心月对周念桐笑了一下,“怎么能怪你,她有意挑衅,不关你的事。”
“江小姐怎么还不过来,不会是听了佩瑶的琴音不敢献丑了吧?”
“别这样说,知难而退才好保全名声,要不然高下立判,还怎么保得住才女的名号?”
“是这个道理。”
“你们说什么呢?!”周念桐听不下去了。
江心月拉住了她,安慰了一句,走了过去,她也是心中厌烦,自从那些诗作无意中传了出去,好事者就给她安了个京中第一才女之名,这种虚名根本不是她想要的,但却碍了很多人的眼,她们自己追逐渴求的东西,就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和她们一样吗?
江心月讽刺的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眸中闪过坚定的光,既然她们非要比,那就让她们心服口服!
琴音渐起。
与以往的琴音皆不相同,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齐佩瑶挺直了腰背,直直的看向了江心月。
江心月拨动琴弦,和着琴音吟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众人被心神都被摄了过去,心潮起伏,无论是诗和曲都迥然于闺阁之乐,如此的慷慨激昂,仿若撕开了遮天黑幕,显露出无边无际的碧海青天。
琴音传到对面男宾的所在,有人问道:“是谁在弹琴?”
“快让人去问问!”
“这是什么曲子,怎么从未听闻过。”
渐渐地有人循着琴音而去。
一曲终了,众人赞叹不已,等到江心月所念的诗传过来,更是令满堂的人叹服。
“江小姐大才!”
“闺中女子能有这等天纵之才,真是令我等男儿惭愧。”
“什么惭愧不惭愧,要是有心,上门求娶便是了!”
“休要侮辱江小姐的清誉!”
众人喧闹起来。
一位年轻公子走到窗边对萧夙说道:“世子认为方才的琴声如何?”
“曲是好曲,诗是好诗。”
“果真如此,世子为何皱眉?”
萧夙修长的手指划过酒杯,“白玉有瑕,美中不足,难道不令人惋惜?”
“你这话我倒听不懂了,莫非是世子听多了绮云姑娘的琴音,旁的再也入不了耳了吧,哈哈哈!”
这话明显是打趣之意,这位绮云姑娘在京中风头正盛不仅长得美若天仙,还擅音律,懂诗词,爱慕者众多,挣着抢着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然而受追捧的美人总要搞些花样,玩些特殊,偏偏大家都吃这一套,愈发把人捧得高高的。如此一来,能见到面都是极难得了,更遑论成为入幕之宾,所以当萧夙被请上去的时候实在把大家都嫉妒的眼红。
此刻顾宁听完之后也暗道了一声可惜。
她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江心月,心里的感觉颇为复杂。
那样好的琴曲,那样好的诗词,可……
顾宁的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般难受。
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该是孤本珍藏,却被人拿来垫桌角。不是说江心月的琴艺不好,只是她这个好太过寻常,总让人遗憾她没有把琴曲之精妙弹出。
顾宁觉得单论琴艺江心月是比不上齐佩瑶的,这次江心月实则是讨了个巧,这让顾宁突然意识到,原来江心月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周念桐激动的抱着江心月的手臂,“心月你可真厉害!这下某些人无话可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