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蘅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江雪深:“……”
嘴被捂着还能说什么, 请开始你的表演?
她被关押的地方是一方深不见底的山洞,但洞口却是一扇木制的薄门,有微光探入,勉强能看到门外是一间房间,但木门前被一扇屏风遮了视线,想细窥屋内的情况都十分艰难。
屋外脚步声响起, 月蘅眼睫微颤, 很快推门而去。木门“啪”的一声, 很快关阖。
推门的瞬间, 江雪深只勉强看到屏风外侧,灯火映照下, 一个颀长清瘦的声音。
“好了, 小茶, 你先离去吧。”月蘅的声音轻轻柔柔。
很快, 屋里的丫鬟全部退下,安静地只能听到烛火“噼啪”的声音。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半晌,月蘅轻轻开口。
江雪深屏住呼吸,听到一个清冷却又戏谑的声音, 是慕朝。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月蘅。”
月蘅喉间一紧,快呛出泪来:“我们好几日没见了。”
她想说,我有点想念你,却到底自尊心作祟,贝齿轻扣下唇,那些话便吞了回去,转而道:“你是来找江雪深的?不错,她是我抓的。”
隔着一扇薄木门,江雪深的视线落在漆黑的洞穴,顿了一下。
“不,我是来找你的。”慕朝这样说。
江雪深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不上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无奈。按照王顺的话本子,这个时候她应当是要痛哭流涕一番,但江雪深并没有这么复杂且激烈的情绪,她只是有一点的怅然。
慕朝会讲那样的话其实并不意外,虽然她自认为他们经历了不少,慕朝也说过并不讨厌她,但实际上对慕朝来讲,这些日子来只是一段荒唐且不堪,根本上不了台面的过去。
所以以他这样的性格会讲出这些话,也不意外。
况且,也有可能是为了救她故意这么说的。
虽然……这种可能性太低了,毕竟慕朝如果想救一个人,还用得着这种迂回战术吗。
江雪深摇了摇头,不想再去听屋外的声音,努力屏息调用灵力想冲破捆仙绳的束缚。
或许人不逼自己一把还无法逼出自己的潜力。不多时,丹田滚烫,似有什么要冲破而出,但终究不得其法。体内的灵力像是无头苍蝇,横冲乱撞,却无法被正确调用。
“捆仙绳?”屋外似乎已经换了一轮话题,月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自是越使用灵力便束缚得越紧,她可逃不掉,你是不是还是想救她?”
江雪深边挣脱边听他道:“救?我说过,她死便死了,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
“我只是有些好奇捆仙绳罢了。”
见他不像说谎有诈的样子,月蘅这才道:“那就不必担心,除非她现在突破金丹期才能勉强挣脱,不然永远不可能的。慕朝,她这样的资质,你根本不需要多看她一眼。”
“是吗。”
月蘅笑道:“你若需要一个人陪在你身边,我足以与你相配。”
随着这句话落下,屋外似乎又下起了磅礴大雨。
连石洞都能听到细碎的雨声。
江雪深停止挣扎,靠在了岩壁上,不停思索着他们的对话。
现在突破金丹期?这么些年还在炼气期的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里突破金丹期。
这也太为难她了。
算了,累了。
江雪深盯着漆黑的岩壁,闭上了眼睛,屋外的交谈声混在雨中,听起来模模糊糊,像隔着很远很远,听不真切。
不知不觉,便沉睡在黑暗之中。
江雪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但她看不清也听不清,就像深陷一片模糊的囹圄之中。
这里没有春夏秋冬,没有光,甚至无法定义黑暗。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丹田处烈焰般的灼烫。
就像由火种燎成了火森,从丹田蔓延至全身。
直到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救救我的女儿吧,求求你了,救救她。”
好像每一次做梦,她都在求人,她都是那么难过。
江雪深睁开眼,果然还是那片冰天雪地,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眉眼。
与想象中完全不同,女人的眉眼同她的相似度并不高,女人长了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偏偏又配了一双云淡风轻的远山眉,看起来纯净如清茶,却又如蜜酒。
只是,她的眼里此刻盛满了痛楚与不安。
江雪深费力只看清了她的眉眼,无法看到她全部的五官。
但也已经足够,就像她猜测的那样,她的母亲受到了追杀,仓惶之中跑到了赤海,将她送到了慕朝的手里。
那日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她被母亲紧紧裹在衣裘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怀抱着她的身子逐渐僵硬。
她有些茫然地挣脱,四周围只有她一人。
慕朝并没有接受她,在母亲祈求的时候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
赤海安静得仿若一副画。
这个时候的赤海只是偏处一隅,是所有人心中不可冒犯的禁地,它还没有成为那人人自危的魔教,偌大的赤海只住着慕朝与大护法,别无他人。
江雪深倚着尸体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被一个僵硬的怀抱抱了起来。
“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大护法轻轻问道。
她怯生生地开口:“骰子。”
“你是靠骰子才在雪地坚持这么久的吗?”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是,是因为我厉害。”
大护法笑了笑:“有多厉害?”
有多厉害。
江雪深猛得睁开眼睛,丹田处像是撕裂一般疼痛,她握紧指骨,屏住呼吸,拼命恢复调息,却毫无作用。
周身几乎燃烧了起来,沸腾的血液几乎要化成火焰。
“有多厉害?”
“娘亲说,我是三界五行,与天齐肩的。”
到底是儿时的话,当不得真,但是,那恢复零星记忆的瞬间,醍醐灌顶的瞬间,身上蓦地一松。
江雪深扶着岩壁站起身,看着化为灰烬的捆仙绳,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才将丹田处的灼烫感稍微压制了一点。
虽然并没有突破金丹期,但她却挣脱了捆仙绳?
恢复了自由,江雪深毫不耽搁地往洞穴深处走去。
方才便一直觉得洞穴中有暗风流淌,那里一定有出口。
扶着岩壁,江雪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丹田处的灼烫虽然缓解了不少,但头晕目眩却突如其来。也不知道那捆仙绳都有些什么功效,早知道方才应该捡一些碎末回去检查。
父亲的泄灵鞭每一下都能让她觉得浑身阴寒入骨,灵力溃尽,这个捆仙绳却让她有了一种久违的力量感,充沛到她有些难以招架。
终于摸索出洞,大雨倾盆而下,很快全身湿透,也浇灭了体内充沛的灵力。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眩晕感更加强烈。
江雪深定了定心神,抬起步子,片刻不停地往前走。
已是深夜,这里是一片深山,没有灯笼,连月色都不肯施舍半分,茂盛的野草和垂落的枝叶纠缠在一起,将远处错落不一的房屋遮得波谲云诡。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一只凶猛的妖兽,而她就相当于活靶子。
半柱香后,江雪深想撕了自己的乌鸦嘴。
不远处的灌木丛外,有一只她并不怎么认得的妖兽,正摇着尾巴,细细打量着她。
看起来像是狮虎之类的,体型庞大,将大半个道给堵死了,它长了一双硕大森绿的眼睛,在雨幕中,愈显幽森。
江雪深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她一动,那只妖兽也跟着动了一步。
若是王顺话本子里的故事,一般情况下,这种妖兽最后都会成为女主人翁的座下神兽。
但她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命,刚想再退几步,那妖兽已经失去了耐心,一个箭步,将她死死压制在泥地上。
江雪深吃进一口泥水,下一秒脖颈一痛,妖兽的尖牙已经抵在了颈脉上。
脑子嗡的一声。
当死亡降临的瞬间,江雪深的所有行为都是潜意识的支配。
她几乎没有思考,一点都不像个剑修,反而如个市井的泼妇,抠着它的眼珠子,听到一声凄惨的哀鸣,脖子上的尖牙往后收去,江雪深还没有松手,抓着它的眼眶爬起身,死死地咬在妖兽的脖颈,就像它刚才想做的那样。
温热腥臭的血灌入口腔,身上却是冰冷的雨水,一冷一热的交替,像是冰火两重天。
直到妖兽的哀鸣越来越弱,最后庞大的躯体重重倒在地上,江雪深终于脱了力,摔在了妖兽身上。
但是容不得她多加休息,接连几声的嘶吼将她再次拉入残酷的现实。
江雪深起身看去,前方居然围了两三只妖兽,比方才那只还要大上数倍。
为首的那种凄叫着便朝她冲来。
能够依靠蛮力杀死一只就已经用尽她全部的力气,这么多,她怕是只有被分尸的命。
江雪深想也没想,转身便投诉路外的河流之中。
雨下得滂沱,河流湍急。
她只来得及抓住一块浮萍便被河水湮没。
扑腾着抓了一路,终于抓住一块藤木,扒着岸,呛出几口浊水,呛得半条命都快没了才终于缓了过来。
她费力拖着一身湿衣爬上了岸,身子却止不住一僵。
几步远的对面,赫然站着一只妖兽,龇牙咧嘴地朝她冲来。
江雪深绝望了,这月蘅仙子也真是一个能人,随便挑了一处绑架地址,居然就是妖兽窝。
她颤颤巍巍地站着,手里还抓着浮木,等待着妖兽飞扑而来的瞬间便拼一拼,决一死战。
想象中血腥的场面出现了,却又与想象得有些不同。
江雪深怔忪地看着妖兽忽然头身分离,喷射出几尺高的血液,应声落地。
雨水覆在血上,冲入泥洼之中。
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吸。
江雪深很久很久,才转过身。
明明还是那般深沉的黑夜,还是这般缠绵的雨幕。但他出现时好像能自带萤光,让人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
“慕朝。”江雪深默了一瞬,很快攒出一个笑来,“好巧。”
下一秒,身子一空,蓦地向前坠去,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只一瞬,又很快被松开。
沙哑的声音似乎再没了往日的戏谑与嘲弄,他轻轻拂过她脖子上的伤口,又恶劣地往下一压:“疼吗?”
江雪深痛得想骂人。
却听他道:“恭喜你,江雪深。”
江雪深愣了一下:“什么?”
“恭喜你仍在炼气期。”
江雪深还来不及开口,便听他继续道:“也恭喜你即便不依靠修为等级也能寻到自己的道。”
她再次没入那个怀抱,慕朝的气息落在耳畔,有些慌乱,过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他说:“还好你活着。”
第68章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很久以前, 江雪深也这么拥抱过别人。
她忘了当时是否也像此刻这么慌乱地心跳过,但却记得,当时她说过与慕朝一样的话。
快马加鞭赶到鹿野山, 从血海尸山中一具一具翻找, 最后连手都被鲜血与腐尸泡皱,她终于找到了顾轻尘。
当时的心情她已经忘了,只记得额头轻轻抵上顾轻尘的额头, 她说:“还好你还好活着。”
正如她所说的,她曾以为鹿野山会是一个开始, 而她希望那是美好的。
但真要说当时对顾轻尘有什么感觉,倒也未必,更多的恐怕还是从小就得知这个人会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陪伴自己余生的人,她并没有做好当未亡人的准备。
当时翻找到顾轻尘,看到他浑身的累累伤痕, 看到他几乎快断了气, 心中只觉得有些难过, 后来同阿云谈起, 她说,这叫怜悯。
那现在, 拥抱着自己的慕朝, 气息慌乱声音嘶哑的慕朝, 说着“还好你活着”的慕朝, 是不是也是一种悲悯呢。
指尖摩挲着他的袖子渐渐收紧。
江雪深深吸一口气,从慕朝的怀中挣脱出,视线已经熟悉黑暗的环境,她看到慕朝被雨水打湿的乌发, 看到碎发落在冰冷的脸颊上,看到他紧抿的薄唇,也看到那双比雨夜还要深沉的漆眸。
最后听到他说:“先回去吧。”
江雪深点了点头,这地方也不知还有多少妖兽,确实不宜久待。
然后看到慕朝默默转过身屈下了身:“我背你。”
其实也没有伤到哪,就是吓得有些腿软,但缓一缓还是能自己走的。
但是江雪深顿了一下,还是环住他的脖子趴了上去。
毕竟这种机会,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
江雪深有些欢快又有些惆怅地想。
他们没有回江家,慕朝带她回了赤海。
刚踏入地界没多久,王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下意识地就想从慕朝背上接过人。
慕朝脚步微顿,看着他道:“准备伤药还有怯寒的汤水。”
顿了顿,继续道:“算了,准备伤药即可。”
王顺的手僵在原地,去接人也不对,收也不对,最后尴尬地挠了挠头。
自从大护法走后,都没有一个人在旁边衬托他的机灵了,弄得他脑子都不够使了。
气氛有些微妙,江雪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在慕朝的脖侧,直到闷得不行,才终于偏头松了一口气。
从赤海大门一路走到寝殿,江雪深默默数了一千八百下,终于到了。
将她放在床上,接着灯光,慕朝看清了她的伤口,只有两道不深不浅的牙印,说不上多严重,甚至还没有和他对习时伤得重,但不知为何,就是格外地刺眼。
江雪深被他看得不自在,缩了缩脖子,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恭喜我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