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游客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往前跑, 沙滩那么大, 海水又那么远,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到了水边,目光所及只是身旁, 且身前身后都是巨大个空旷且黑暗时,便会产生不知名的恐惧。
尤其是入了水里, 仿佛此刻因为视线不及,连平衡感也差了。
就像站不稳,有些晕车一般,就怕下一刻就摔了下去。
有人管这叫晕水,有人叫晕海。
也可能是一种对巨大空旷空间的恐惧吧。
伊荔太了解这种感觉了。
她只淌了几步便上来了:“水里凉,别玩了, 我带你们抓沙蟹吧。”
沙蟹是沙滩上最常见的小螃蟹, 白日能见到的个头都极小, 在沙滩上刨了一粒粒的沙珠子, 爬行的时候快的很,通常人们一见到小螃蟹出来, 想要抓的时候, 它已经窜到另一个洞里去了。
而洞底下四通八达, 根本不是垂直向下, 这孔通那孔。经常看到有人为了要抓一只落跑的螃蟹,一直往下深挖,却不知小螃蟹已经在中途改道,去别的螃蟹家喝茶了。
白天看到的沙蟹都极小, 像是刚出生不久的。但是到了晚上,大个的沙蟹就会爬出来透气,尤其是天气闷热,无风无浪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沙蟹,不管大小都会倾巢而出,趴在沙滩上乘凉。
沙蟹越大,刨出的洞自然也大上许多,它们按照自个身体的大小来丈量洞口,自然是最准确的。
伊荔要找的就是这样大的沙蟹。
但是沙非常的警觉,并不容易抓,尤其是大的沙蟹,在出洞的时候,会先趴在洞口观察一番,确定周边没有危险后才出来,若是有人影或是风吹草动,它一回头入了洞,便又安全了。
而出洞后也是异常灵敏,从一个洞口到另一个洞口的距离并不会远,在察觉到有人靠近时,第一反应便是找最近的洞口而去,但是到了洞口却并不着急进去,这时,它会继续观察来人是否是来抓它的。
而趴在洞口观察的样子,又像是在跟人挑衅一般:看,抓不到我吧。
再灵活的螃蟹都有它的弱点,它们怕光。
抓这种大螃蟹最好的办法便是拿着手电筒,看到它出来,只要一束光打过去,那螃蟹便瞎了眼,不知往哪里跑,只能呆呆地在原处,等着人过来把它捡走。
这种方法叫做,探沙蟹。多的时候,一晚上能探上一大桶,拿回家做螃蟹酱。
一开始,伊荔并没有告诉大家如何抓这种螃蟹,但是几个年轻人手脚并用,且眼神极好,互相配合协作下,也能抓到。
伊荔便将伪装后带来的手电筒藏了起来,看来,是不需要开外挂了。
伊荔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开心地笑成一片,时而嘻嘻哈哈地远去,时而又开开心心地跑来,向她展示着刚刚获得的战利品。
她只想享受这海风的轻抚,仰头看着一轮圆月。
突然想起,如果苏井南也在这里,一定是和她坐在这里赏月吧,然后再时不时地吐槽一下那群玩闹的人们。
只是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那治疗可有起色,还是在跟她一样,望着天边的同一轮圆月。
或许岑天知道些吧。
对了,岑天呢?
伊荔这才发觉,岑天已不知不觉离开。
罢了,该离开的总会离开,不该离开的……
可是,谁又会是不该离开的……
“姐姐,姐姐,你看我们抓了什么……”
扬扬欢快的声音拉回了伊荔的思绪。
“危险!”伊荔看扬扬手上抓了一只比他两个巴掌还大的螃蟹,大惊下立即抢了过来……
幸好,那螃蟹的脚无力地往下耷拉,显然是失去了活力,否则,扬扬的小胳膊怕是都会被夹断。
“呀,这是菜鲟……”伊荔翻过肚子看了看,肚脐尖尖的,“你在哪里捡到的?”
“是明西哥哥抓到的,”扬扬朝不远处站着的段明西挥了挥手,“明西哥哥,姐姐没有哭,快过来……”
??……
伊荔这才发现,这菜鲟是被人为地造成奄奄一息的样子,就是为了能让扬扬拿住,过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虽然蟹螯蟹脚已经垂了,但是坚强的菜鲟嘴巴里还在吐着泡泡,也许算是白沫吧。
得快点回去,趁着还新鲜,还能烤了吃。
“走啦,回去烤螃蟹拉……”伊荔举着菜鲟大声叫着。
一听到可以吃了,大家动作都挺快,欢呼着朝小木屋奔跑而去。
伊荔牵着扬扬走在最后一个,看着前面朦朦胧胧的人影,怎么又少了一个?
伊荔揉揉眼睛,又数了一遍,还是少,心里的不安开始放大……
“等下,等下……”伊荔大声叫道,“你们看看还有谁没跟上来……”
前面的人自动分成了两队,游客一队,大竹二竹为一队。
游客三个只剩下两个,和大竹二竹两两相望。
游客紧张道:“我们少了一个。”
大竹淡定道:“别怕,我们少了两个。”
“师——”
“别喊!”大竹一把捂住了二竹的嘴巴,低声道,“丢不了!”
二竹奋力拉下大竹的手,颇有些恼怒地看着大竹,从不多言的他对大竹现在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是师傅不见了。”说完扯开了嗓子朝着空旷的地方大声喊道,“师傅……”
“别喊了,我在这。”段明西有些无奈的声音从伊荔的身后传了过来,伊荔吓了一跳。
“下次走路出点人气,别这么吓人了。”伊荔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其他像段明西这样本来就生活在这里的人,自然是很难有什么危险的。伊荔更担心的是那个不知名的游客去哪儿了。
谁知,那两个游客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同伴,听到段明西的声音,就好像人齐了似的,齐齐转头继续往回走。
伊荔:“……你们不是还少了一个人?”
二人身形一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了下,才尴尬笑着说:“不少,不少,是我们记错了。”
啊?
伊荔不知该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对啊,你们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的,怎么会记错了?”二竹这次反应很快,说出了他的疑惑。
“哦,啊,我们是说,有一个已经先走了,对,先走了,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了。”
大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突然握拳,朝其中一个的脸上挥了过去……
对方下意识偏头,躲过了这个拳头,眼里的戒备陡然升了起来。
大竹的拳头来得又急又突然,而对方反应迅速,轻巧躲过,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身手不凡,伊荔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段明西明显也看到了这一幕,立即三两步走到了伊荔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我,我们,我们就是来这里玩的……”
躲避拳头的时候干净利落,讲话却支支吾吾,更让人疑窦丛生。
“唉……”
低低的叹息声从伊荔背后传来,伊荔顿时毛孔悚然,尖叫着转身躲到了一旁……
“别怕,是我!”
第61章 你不能恩将仇报!
岑天推着苏井南, 就站在伊荔背后。
“你怎么、来、了……”
伊荔看到苏井南有些愣,心里又有些小惊喜。莫不是他会读心,怎么想到他, 他就站到身后了。
不过是两日不见, 怎么觉得好像过了许久许久,久到伊荔以为过了两个月那么漫长。
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都没有他的参与。
而此刻见到, 又觉得他始终都在,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段明西默默地让了开来, 走到大竹二竹身边,低声道:“走吧。”
大竹指着两个游客:“他们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那两个游客想趁大家不注意落跑,没想到还是被大竹拦住了。
“来了,来了,我在这……”
有人挥着手跑了过来。
两个游客互对了下眼神,异口同声道:“不是说你先回去了么?”
“啊, 哦, 是, 先回去了, 没看到你们又跑下来找呢。”
大竹问道:“那为何不是从我们正面过来,而是从后面上来呢?”
不得不说, 大竹现在是在场最清醒的人了。
“我, 我跑过头了……”
伊荔本来是看着苏井南, 余光却发现岑天在朝着那几个游客挤眉弄眼, 瞬间明白了,这些人跟岑天有关,甚至可能跟苏井南有关呢。
“大竹,别问了, 回去再说。”
有了伊荔的吩咐,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各自藏了心思,往小木屋而去。
段大娘留在院子里看着火,见他们回来,又抓到那么多大小沙蟹,高兴极了,忙不迭地接了去清洗,准备下烤炉。
因为蟹子小的缘故,段明西拿了网面较密的烤鱼夹给段大娘,一次夹住十几只,两面翻转烤,倒是方便了许多。
而伊荔在苏井南的示意下,去了他的屋子。
不知何时,屋子已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伊荔明明记得自己这两日没有时间过来整理的。
但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岑天点了蜡烛后,默默地退了出去,站在院子外面,并没有给他们关上门。
两人都没有开口,院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和这里的沉默成了两个世界。
“古先生知道你回来了么?”伊荔终于打破了沉默。
“嗯。”苏井南看着跳跃的烛火,似有若无地回答了声。
苏井南的沉默让伊荔有些不习惯,他极少用这么少的字来回答她的话,和坚持这么长的沉默。
这种反常,让伊荔甚至有一点担心,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消沉。
伊荔拉了个小方凳,坐在他面前,烛光落在他的脸上,只照出他眼睛的轮廓,和那睫毛的阴影。
放柔了声音:“要是,要是古先生治不好,我们,我们再找其他大夫……”
伊荔突然的靠近和温柔,让苏井南的眼睫动了动,终于从明暗交错的烛光中收回了目光。
许是视线落在光里许久,伊荔觉得他此刻的目光里,满是星星点点,如就像方才坐在沙滩上,看过的浩瀚又深邃的星空,让人沉溺其中。
苏井南轻轻摇了摇头,一扫之前的沉默,眼角弯了:“好看吗?”
“嗯?”
伊荔以为是自己的视觉和听觉同时出现了幻觉,甚至闭着眼睛,扶着脑袋摇了摇,要赶着这不切实际的错觉。
耳边只听得苏井南的轻笑声,再睁眼时,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干净清透的脸庞近在咫尺……
或许是看惯了戴着面罩的脸,又或是记忆中存着的是刀疤狰狞的脸,一时无法将这三张脸重合。
虽然初见时,她便看得出,定是个俊美的公子,却没想到,干净清澈到让人不忍亵渎。
直到两人鼻尖的距离不过两指……
“好看么?”
苏井南的眼角更弯了,漏出了天幕里的星光。
伊荔如梦方醒,立即别过脸。
本来在红烛下已经微红的脸,此刻更红了,好在光线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甚至有些羞恼,她是何时沉溺其中,靠人家这么近的。
苏井南微倾的身子慢慢坐正,嘴角带着的笑意,显得不羁和霸道。
“呃,恭喜你啊,这样好看多了,终于可以将这个难看的面罩扔了……”
伊荔说着伸手要拿。
“不难看!”苏井南一把纂紧,藏进了怀里,“我得留着,留一辈子。”
手上捏了个空,伊荔默默收了手,拢了拢头发,心里莫名有一些欢喜,却又悄悄说着‘神经’。
苏井南看着她的一颦一蹙一展颜,轻轻地笑。
伊荔躲了目光,将脸别过,看向窗外。
“你既治好了脸,那证明古先生医术不错,为何又回来了?”
“伊荔,如果我不回来了,你会想我么?”
苏井南的目光灼灼,即便是如此昏暗的光线,伊荔也依然感受到了他的炽热。
“偶尔,会吧。”
“只是偶尔吗?”
“嗯。即便再过几十年,只要我不失忆,仍然会记得曾经救过一个伤重的少年,……”
后来,那少年离开了,如天上的星,再也寻不着。
少年,呵呵。苏井南默默笑了下。
“我是回来告别的。”
冷不丁的告别,让伊荔愣怔了下。
“这两天,古先生做了测算,定了治疗计划,要先闭关七个周,方有机会彻底治愈。”
七个周,便是四十九天。
“能治好么,也不算久啊……”伊荔喃喃,这日子不算久,确实不算久,半个夏天而已。
可是为何会觉得离开的两日便已经是许久不见。
“不久,很快的。”苏井南像是在哄,又像是在安慰,“只是可能这期间会无聊些。”
“无聊?不会,”伊荔连忙摆手,语气轻松起来,“我很忙,没时间无聊的。”
“是我会无聊。”苏井南笑道,“没有你们在身边,和一个古板的古先生朝夕相对,多无聊,呵。”
其实他不会无聊,为了能迅速治好,早日回来,他选择了时间最快,也最痛苦的治疗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