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去的人家里也有有意见的:“怎么能不算公分?难道他们不是大队长点兵点将点过去的,早知道这机器不能用,我们家老大也不会跟着去,在村里还能好好挣工分,又省这几天的干粮跟脚力!”
别人还没说话,人群里的聂小田忽然插嘴道:“大家伙别着急啊,现在不能用,万一以后可以修好呢?那不就能用了?”
她大哥聂广生瞪了一眼:“你懂个屁,没事在这里瞎掺和什么,真要能修好,还能给你捡这个便宜拉回来,其他离得近的村子早修好带回去了!”
聂小田又说:“正崖哥不是书读得好?他应该会修吧?”
这话一出,聂广生就嘲笑地说:“他??一个读了几年书的后生,农械所的人都修不来,你倒是看得起他!这回要不是聂正崖硬是要先把机器带回来,又到处乱跑找东西,我们都不用多跑一趟,花了老鼻子劲,还白费力气。”
夺人钱财,形同杀人父母。
聂正崖跟苏净禾把工作卖给招荷花,导致他媳妇廖秀霞丢了工作,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钱财。
这事情让聂广生恨得牙痒痒,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又怎么会放过,嘴里又骂骂咧咧了好一阵,都在责怪聂正崖。
这回聂小田就不说话了。
然而兄妹两个一问一答,不但这回跟着去外头的人听着心里不舒服,就是其他围观的村民们也不怎么高兴了。
聂广生说得不无道理。
本来好端端的,被聂正崖撺掇着一群人跑去镇上。
过年本来各家事情就多,一下子被抽了壮丁走,一走好几天,谁知最后是这个结果。
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招队长不悦地说:“去镇上打申请领碾谷机,是我的意见,聂正崖也只是好心提议罢了,现在机器都回来了,大家伙想办法找人来修好就是了。”
“怎么修!镇上、县里的技术工都修不好,这乡里头怎么可能找得到能修的人!”聂广生没好气地嚷嚷。
这一回,扶着机器的一个同行劳力也忍不住说 * :“大队长,要不咱们这个机器还是退回去吧,八百块钱呢!放在村里又不能用,白丢着,还占地方,听说一个月都要给好几十的利息。”
申领农械自然不是免费的,这都是高档货,要付钱,虽然这个碾谷机是坏的,比起好的便宜了很多,但还是价格高得吓人。
这话里头的意思吓得村里人险些跳了起来。
有社员急得直叫:“什么八百块?什么八百块?!利息又是怎么回事?招队长,咱们公社账上的钱可不能给你这么乱花!”
赵金莲在人群里尖着嗓子直叫唤:“你们还不知道!我吃过亏,我最清楚了,招队长家的荷花得了聂正崖和苏净禾两个小畜生的好处,抢了广生媳妇的工作,把他们供起来,现在想着拿大家伙的钱去还人情!”
她说得煞有其事。
“你们刚才没听到吗!广生都说了,买这台破烂东西花了八百块!金子做的都不值这个钱,更别提还是坏的,都不能用!”
“镇上的银行就是旧社会的当铺,吃人不吐骨头的,谁敢去借钱,一个月几十块的利息,还不是用我们这些社员累死累活得的粮食换钱来还!说到底,是不知道聂正崖跟银行里头谁有什么关系,联合起来骗我们社员的钱!”
赵金莲这一通分析,周围的人都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个个去问招春平:“招队长,这利息是怎么回事?”
也有同去的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去银行的时候,里面的人个个都认识聂正崖,还说他去贷款,不用那么多事情也能给钱,只是要公社里做个保……”
一时之间,仿佛人人都得了证据,觉得是聂正崖捞了他们的好处。
招春平安抚了这个,按不住那个,才劝了这边,那边又有意见了。
村里群情激愤,个个都不同意。
聂小田站在她妈赵金莲旁边,不知道贴着耳朵跟她说了什么,没多久,赵金莲就当头站了出来:“招队长,你得了聂正崖的好处,我们也不怪你,纺织厂那么好工作,谁不眼红?可你也不能把公社账上的钱往他聂正崖家里搬啊!”
“买这个机器,我不同意!再是大队长,也要为人民服务吧!大家伙出来投票,谁同意的就举手!”
左右没有一个人举手。
赵金莲又叫:“不同意的现在举手。”
顿时唰唰地大半人都举起手来。
招春平看着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跺着脚不停地说:“胡闹!”
赵金莲得意洋洋:“招队长,我们都不同意拿公社的钱去买什么机器,还什么利息,你要是不听我们的意见,不如一起去找书记评评理,看看他是站我们社员这边,还是站你那边!”
有了赵金莲牵头,其他很多人都跟着起哄了,有些本来没什么的,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街上此时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挤得到处都满满的,人人对着板车上那些乱 * 七八糟的破铜烂铁指指点点。
“那就是碾米机?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哪里是能用的样子!”
“都坏了,听说拼都拼不起来,这怎么修啊!我看好些都生锈了。”
“肯定修不好了,一个月好几十的利息,这不是抢钱嘛!”
就在这个时候,聂小田忽然站了出来,说:“妈,你也别为难招队长,他本来也想着是为了村里大家伙好,不如我们这样做吧。”
她提高了声音:“谁提议的,谁来解决,这机器是聂正崖提议买的,那就由他负责修好,要是修不好,再叫他自己想办法退回去,把从银行借的钱还回去,也不许要我们利息,大家伙说怎么样?”
众人听到聂小田的提议,都觉得很好,除了有人应和,甚至还不少人鼓起掌来。
聂小田心里高兴极了。
她已经想好了。
上次去请石马村陈医生的时候,她看到那个村子边上搭了好几个牛棚,听说里头住着的都是在劳动改造的知识分子。
当时聂小田多嘴问了几句。
陈医生轻蔑地说:“都是省里下放下来的,看到那个开拖拉机的了吗?他原来在机械厂里做高级工程师,听说会画图纸又造机器,个个都喊他赵工,现在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在这里给我们干活!”
她当时没有多想,刚刚一下子就记起来了,这才敢撺掇她妈出来生事。
这样的人,修个碾谷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聂正崖实在走投无路,绝望无助的时候,她再出面告诉他这个消息,顺便带着人去石马村请那几个专家过来。
倒时候看着自己忙前忙后,又这么好心,不信那聂正崖心里会不感谢,不感动。
聂小田这么一想象,觉得如果自己是聂正崖,她都要感动了。
招春平骑虎难下,只是又不敢拒绝。
生产队里的队员意见都这么大,如果他硬是要固执己见,真被捅到书记那,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这个大队长还当不当了?
眼看场中僵持起来,苏净禾原本一直在边上看着,见形势不太好,就拄着竹杖,分开人群慢慢走了出去。
她走到人群中间的空地上,一连叫了两三声“招队长”。
招春平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见到是苏净禾,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来了?这不关你的事,回去吧。”
有人就叫她:“丫头,回去跟你哥说,让他把那个碾米机给退了。”
苏净禾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这件事情让各位叔叔婶婶,阿爷阿奶着急了,是我跟二哥没有考虑好,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她的声音清脆:“我们家卖了工作给招队长一家,手里还有一点小钱,这回劳动大哥帮忙走了这么远,运那么重的机器回来,不管修不修得好,我跟二哥都按平常出工的公分算多一半给你们做补贴好不好?”
原本吵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看着苏净禾拄着竹杖的 * 样子,白白净净又瘦小的脸,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不用多一半,也不用你们两个小的贴,叫队里按出工算就行了。”有人讪讪道。
苏净禾又笑着说:“还是要从我们这里算。”
她扬高了声音:“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要这个坏机器,那我们家就认下来了,以后如果修得好,大家伙也能来借用,如果修不好,就算我们两兄妹运气不好,至于银行的利息跟本金,我跟二哥会想办法的,不会从公社账上掏钱的。”
苏净禾认得这么快,让许多人都有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有人咳了两声,劝道:“妹子,你跟你二哥商量了再说这个话,你看这些机器,都烂成这个样子了,修不好的,到时候还要白白倒贴利息,何必呢?”
苏净禾笑了笑,说:“不要紧,要是修不好,我们就慢慢修,我说话可以做数的。”
又转头去看招春平:“招队长,大家都同意了,您也没意见的吧?不如先把机器搬到我们家去,你们辛苦了这么多天,先就近放着,也来喝杯茶,歇一歇吧。”
招春平犹豫了一下,也看出来村里人都不愿意修,只好点头。
他没好气地跟众人说:“要是将来修好了,你们别红眼!”
又一挥手,让众人把机器都卸到了这个聂家的老房子里。
不大的破屋子一下子被塞了个满。
两台发电机,是聂正崖去纺织厂借的,本来是不肯的,但看到来人是厂里的职工子弟,就用他的名字打了条子,给了两台不怎么能用的。
除此之外,就是一堆被拆得看不出原样的碾谷机零件。
看着这些东西,苏净禾也有点头疼。
她一个文科生,物理几乎没有上过七十分,对着这些零件,着实是有心无力,只好问道:“招队长,我二哥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第28章 修
明明是自己拍板要做的事, 最后被架着答应了让两个小孩来承担后果,招春平也有点愧疚:“正崖娃找他老师去了,前两天跟我们分开走的,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外头大队队员们见没有什么热闹看, 招春平又让了步, 终于不用从公社账上出钱, 这才各自散去。
只是聂小田站在人群当中, 咬着牙有点生气。
她是想让村里人排挤聂正崖跟苏净禾,一边让赵金莲拱火,一边自己出手平息众怒,让大家多给一点时间来解决。
这样才能看出自己的真情难得来。
可现在被苏净禾这么一搅和,还没轮到自己出面事情就解决了, 之后还怎么好去聂正崖面前邀功?
好好一盘菜, 盐都没了,还怎么煮?
她只好恨恨跟着人群散去。
苏净禾把人都送走了,这才慢慢研究起屋子里的各种零件起来。
她记得前几天收拾的时候,看到床底下有不少机械原理的书, 其中有一本叫做《农械维修指南》,不管能不能 * 有用,总不能坐而待毙,就趁着招荷花回家做饭的时候,把床板慢慢掀开, 将跟农械、机械维修相关的书籍都找了出来。
最后翻出一共十二本书, 两本是英文,六本是俄语。
苏净禾虽然俄语跟英语都很不错,可书里头很多都是专业词汇,她看得十分辛苦。
眼看天色渐黑, 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声,苏净本以为是招荷花来了,连忙把书收起来,拄杖去看。
一出房间,却见聂正崖推门而入,风尘仆仆。
“二哥!”苏净禾眼睛一亮。
聂正崖也笑了起来:“走来走去的,小心碰到腿,快坐下。”
他看一屋子的机器、零件,也有些奇怪:“怎么把这些都堆在咱们家了?”
苏净禾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个别村里人咄咄逼人的态度:“大伯娘带头,撺掇着大家不同意,最后我一想,既然二哥一定要运回来,肯定有道理,就做主说我们掏钱补贴……”
她说到这里,语气也有些小心起来:“我是不是做错了?”
聂正崖听到后来,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
他自然猜得到当时现场究竟是什么情况,才会逼得苏净禾说出自己出钱平账的提议。
因为自己硬要逞能,现在事情还没做出来,已经叫苏净禾吃了亏,聂正崖愧疚极了,哪里还说得出别的话,只不住摇头:“你做得很对,是我不对,早该猜到会……不应该自己一个人走开,留着你……”
苏净禾笑了起来:“二哥说的什么话?”
她岔开话题,问:“这台碾米机真的修不好了吗?”
聂正崖回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我们学校教物理的刘老师原来是机械厂的技术工,上物理课时候,就是用碾谷机、去芒机、打谷机做示范,他还带我们去厂里参观,一个一个拆解零件。”
“我看这里核心部件都是齐的,应该可以拼凑回去,重要的结构也没有问题,谁知……”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沉重,“刘老师他们带队下乡,不能请假走开,上回田校长生了重病打报告要回县里治病,结果被开大会批评了,现在谁都不敢乱动……”
就算刘老师愿意冒险,他也不敢让对方来帮忙。
苏净禾也觉得棘手,问道:“那附近还有谁能修得好?”
聂正崖摇了摇头:“市里应该有人能修,只是修得好的人我们也不认识,又请不回来。”
之前在县里的时候都找不到办法修缮,现在回了穷乡僻野的小尾村,更难找到人了。
只是这机器摆在家里多一天就要多给一天的利息,但是现在临近过年,更找不到人手愿意帮忙送回县里。
况且聂正崖真的有点不服气,咬了咬牙:“我想试试自己修,机器的原理都是一样的,既然当初在机械厂里我能做得到,现在应该也可以。”
“农械所的人说柴油机有点问题,漏斗也坏了,进米进得慢,但是主体并没有坏, * 那肯定就还有得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