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禄转眸一想,知道李治不方便说这种话,便压低了嗓音,先他一步开了口:“咳……外面传得厉害,说萧娘子你到处勾搭年轻男子,连勾栏瓦舍里的也不放过,而且每个男人只能陪上一晚,第二天就要换成新的……”
萧岚听得眼眸越睁越大,到最后不住犯狐疑,喃喃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李治知道她不信,便示意叫胡禄拿出一只凝玉粉脂膏,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看看是你的东西么?”
翠儿接了那粉脂膏过去,递给萧岚看。
萧岚前后细细看了一遍,点头道:“是我店里的东西,这样式、花色,我这里独此一份,旁人也做不出来,因为这款木盒是我亲自选的式样,亲自盯着木工做出的第一批货……”
李治又道:“你打开看看。”
萧岚不明所以地犹豫片刻,还是打了开来。
质地纯粹的粉膏之上,竟然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她将粉膏盒放在翠儿手心,盯着那张纸条看了一会儿,想来问题就是出自这里了……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迟疑着缓缓打开了它。
入眼的是一排墨色的小字。
“今晚子时,城西香悦楼见,独自前来,勿告知他人。”
萧岚满脸尽是困惑之色,她手指微微颤抖,抬头看了看翠儿,又依次在胡禄和李治脸上划过,震骇的模样不似作假。
“这不是我写的。”
“可字迹确实是你的,大理寺已经找专人比对过了。”李治说道。
“这不可能!我从来没写过这样的话!”萧岚嘴唇顿时没了血色,她确实有些慌了。
“那我问你,每晚子时你都在哪里?有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在香悦楼?”李治又问。
“我……”萧岚忽然放低声量,似乎陷入了深深的茫然。
她说道:“没人证明。”
这个回答显然超出李治意料:“嗯?”
“子时我都在自己 * 府中休息,早早睡下了,哪里会有人证明?”萧岚说道。
“每晚子时雷打不动回去睡觉?”李治问道。
“是啊。”萧岚咬住下唇。
“府中人能证明你子时在睡觉吗?”李治又问。
“我通常亥时回府,之后再没出来过,这算一个证明吧?”萧岚道。
“那可不一定,你府中亥时并不关门吧?丫头小厮进进出出仍然频繁吧?如果满足这两条,谁又能证明你亥时回府后没有再扮作丫头出来?”李治皱了眉头。
萧岚一怔:“……那怎么办?”
李治沉吟片刻,道:“没办法。”
他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而问翠儿,“你就没听到一点风声?满长安都传开了。”
翠儿身子一个激灵,随即垂了目光,不敢去看萧岚:“我……我是听过一些,但没想过这么严重,都惊动了宫里的人。”
萧岚本就有疑,一听这话,双目通红,彻底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任由我被长安百姓误解谩骂?”
翠儿被打得脑袋发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齐下道:“我真的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只以为是有人嫉妒主子生意红火……故意散播的谣言,但想着清者自清,过一阵子就过去了。”
李治示意萧岚消消气,道:“这也不能完全怨翠儿,议论别人都是背后,谁也不会当着正主面骂,不过,作为贴身丫头,主子忙,你就要成为她的眼睛、耳朵,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诉她,不然真闹大就坏事了。”
萧岚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的精神气儿,一脸疲倦地坐回座位,身子塌在椅子上,垂眸不语。
片刻后,她抬起头问李治:“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如果真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为什么店铺依然每天有很多人来买东西,热情不减?我真的不曾看出有什么问题。”
李治道:“这不是好事?说明无论百姓如何议论你,并不影响产品售卖,一方面证明产品确实好;另一方面,你卖的产品和这件事的性质有关。不排除有人认为,绯闻是魅力的象征,这不是产品的又一个背书吗?”
好像也是这个理儿,萧岚竟不知道被骂还能利于卖货……
“萧岚。”李治忽然严肃道,“我们现在必须理清楚,你和什么人结过仇?他可能的动机是什么?”
萧岚想了好半天,才支吾着道:“和宫里娘娘们大概是有结过仇的,可现在大家都出了宫,各自有了新生活,我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吧……当然,同行也可能因为我抢走了他们的生意,与我暗自结仇,剩下的大概就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睫羽一动,又道,“没了。”
“没了?”李治呷了口茶,道,“说不定你想说却没能说的这一位,就是害你的人。”
萧岚这才长呼了口气,鼓了勇气说道:“那就只剩一个,当 * 今武皇——武媚娘了。”
第45章 . 山寨 医托
李治沉默片刻, 想到媚娘从听说这件事便交待大理寺积极交办,欲严惩不贷,的确对萧岚存有恨意。
尤其以媚娘的信息触角,知道萧岚在宫外常试图与自己来往, 必定加深了对她的憎恶。
可他不信媚娘会做这些事, 以她的手段, 哪里用这么弯弯绕绕的呢?
想除掉谁, 还有当今皇帝办不到的么?
他端起茶杯,又呷上一口,忽而转移话题道:“这茶放得凉了。”
翠儿连忙起身去拿他的杯子,准备去换些热的来,被李治一口拒绝了。
“不用, 我那里有现成的保温杯……哦对了, 你们不买些放在店里吗?但凡来个重要客人,也不用再频频沏换热水了。”
萧岚知道他是刻意避开了媚娘的话题,给了一个能下的台阶。
自知方才那话冒了风险,此时她只能就坡下驴道:“翠儿, 打发小海明儿去太上皇的店铺一趟,多买些保温杯回来。”
翠儿答道:“是。”
又卖出一笔,好多单,李治有些亢奋。他站起身来活动下身体,想要撤了, 但最后还需做些交待。
“萧岚, 这些日子要多提防与你相熟之人,如果你真是被冤枉,可拿不出丝毫证明清白的证据,只能说明一条——有人了解你的行事作风、作息时间, 做好了一切铺垫,试图利用你和媚娘的关系一击必中。”
萧岚也是个聪明的,几乎立时明白了。
之所以用这种方式陷害,就是要利用媚娘对自己的痛恨,给自己扣个败坏宫门之风的罪名,理所当然地除掉,她一死,一切不留痕迹,还把锅自然甩向了皇帝。
“知道了。”想起刚进门时对李治的态度,萧岚竟内疚起来,脸皮尽是滚烫的红。
李治是来救自己的,她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人想得狭隘了。
出了淑妃美妆铺,天色已经不早。橙红云霞氲在天边,与西市如织人流、雕檐错落的市井气息相得益彰,端的一副人间烟火好景象。
李治颇觉神清气爽,吩咐胡禄:“预备好乘舆队伍,阵仗不必太大,主要是保证安全,你好好规划下路线,看哪里赏秋比较好,我过几日带媚娘出宫一趟。”
胡禄忙不迭应了,接着又问:“爷,咱们现在去哪儿?”
李治想了一会儿,道:“去麻衣街、童林道逛逛。”
胡禄闷着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李治的意思,这两处虽然不及东坊、西市生意火爆,可也是长安著名的购物圣地,沿途一溜小店铺东西质量都不错,外地人过来通常先去这两个地方,可以淘到点好宝贝。
所以,太上皇这是要打算开第二家店了么?
果然,李治坐上乘舆,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就到了麻衣街。从东头到西头逛了一圈,选中了几家等待转让的店铺。
“哪家更好?”李治问胡禄。
胡禄仔细回忆起刚才店内人流、位置情况, * 最终选中了两家:“奴才觉得程老板的布坊不错,位置好,进了这条街一打眼就能看见,主要是他家的招子也大,那么老大的‘程记布坊’大字,看起来显眼;张老板的小吃店也可以,空间比较大,咱们后续要做什么养生食物,可以直接借用他那后厨了,看起来还挺干净。”
李治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这两家到底哪个更好。
却不料,最后他却转了念头,道:“你明天带着银票,把两家都盘下来。”
胡禄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李治竟然一开两家之多,这今后可怎么忙得过来?
李治却不甚发愁,反倒停下来问他:“你刚才说的招子不是主要问题,咱们还可以做得更大,关键是……招子上写什么呢?”
胡禄脱口而出:“就写‘李记养生坊’五个大字就行!”
李治想了想,道:“还不够。”
“那怎么写?”胡禄好奇。
“门外多挂几个招子,写成这样:这款花果茶有多强大?让你快速变身冻龄美娇娘!这款大唐百姓都点赞的补品,让老板赚大了!”李治顿了顿,道,“类似这种风格的,多来几个。”
胡禄半信半疑,低声道:“这能行吗?”
“能行,中老年人的最爱。”说完这话,李治坐进乘舆,又往童林道去了。
在童林道转了一圈,李治赫然发现,这里竟有一家养生店。于是颇觉好奇,带着胡禄走了进去。
这家名叫黄胖子的养生铺装潢十分精致,乍一看,和附近一排老破小的店铺格格不入,倒像是一家新店。
胡禄存了几分警惕,毕竟他来过这里,那时还根本没有什么养生铺,怎么太上皇一开,这里就有了?
果然,刚打眼一扫,就看见了一大桶花果茶。
李治自然也看到了,只是不动声色地再四处看看。
“这是什么茶?”胡禄问道。
矮柜后明显站着的是打下手的小厮,年纪不大,说话脆生生的:“花果茶。”
“以前没见过这茶啊,你们老板自己研制的?”
“是啊,全长安头一家。”小厮说道。
“头一家?我怎么见东坊那边也有一家?”胡禄又问。
“这我不知道,但老板说我们的确是头一家,后面若是有和我们卖相同东西的,那也是学我们的。”小厮说道。
胡禄心下想着,真就做了花果茶倒也没什么,毕竟李治都把配方给出去了,也不在意有人学着做,甚至共同售卖。但把花果茶称作是自己做的,就有点过分了吧?
胡禄换了个问法。
“小伙计,既然你这店叫养生铺,就给我介绍介绍其他养生产品呗。我们爷不差钱,有好的一并都给买了。”
一听这话,那小厮顿时来了精神,嘴里应着“好嘞客官”,然后回身摸索了半天,从矮柜后搬出个洗脚桶。
看外形,和李记养生坊的恒温泡脚桶实在是一模一样。
李治心头一跳,蹲下仔细去看。
别说,这 * 桶还真有以假乱真的本事,即便是他亲自画图的设计师,这么一看,也没发现什么分别来。
李治心里直打鼓,忍不住了,不再等胡禄,问道:“恒温泡脚桶?你们怎么会有这东西?”
小厮愣了一下,随即浅笑着说:“没想到客官竟然听说过我们家泡脚桶,知道它是恒温的。不瞒您说,这是我们老板自己研制出的养生桶,可以治疗很多种疾病。”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知道当今太上皇的风疾之症吧?”
“知道。”李治说道。
“这桶就能治疗风疾。”小厮挤眉弄眼,说得煞有介事,若不是太上皇本人在场,恐怕胡禄还真就信了。
“除了风疾,这桶还有个很多好处,能治风寒、喘症、厥脱、疮烂……最大的好处——能延年益寿呢!”
李治苦笑道:“这么多效果,你怎么证实呢?”
小厮神秘兮兮地笑笑,一边说着“能证实的人多了”,一边回身拿起一块抹布,去擦身后的柜子,又道:“用过我们泡脚桶的顾客有不少了,您哪,随便找个人问上一问,就知道我绝无虚言了,到时候,您还会回来找我的。”
好巧不巧,话音还没落,门外忽然笃笃走进一个穿长袍素褂的老汉,约莫看着60、70岁模样,在唐朝怎么也算高龄了。
老汉一头花白头发,却十足的精神矍铄。
他拄着拐杖走近小厮,将拐杖在地上猛地一击,扯着破锣似的嗓音道:“阿童,在呐!”
“呦!老爷子快坐,今儿您怎么来了?”阿童双眸一亮,连忙跑上前去扶了老人,又为他拽来一把椅子,沏了杯热茶递过来。
老汉满嘴豁牙,咧嘴笑道:“来看看你!要不是因为你,我这喘症也不可能治好。”
阿童默默扫了李治一眼,心里打着算盘,道:“哪里是因为我呦,您说笑了!不过老爷子,上次您来的时候步子都走不稳当,现在看上去腿脚挺利索啊!”
老汉拽了阿童的手过去,亲昵地拍打着他手背,道:“咳,多亏了你这泡脚桶,的确是好东西。那天我还叫你王婶子来拎了一台走,回去用了几次,她那风疾也好了许多,现在都不犯病了。”
李治听得眼角直抽抽,他真是长见识了。
没想到唐朝就有医托儿,找一个所谓患者,夸大疗效说给购买者听,忽悠更多人购买产品。
再一细思,他不由心里一颤。自己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经受过各类平台辟谣信息熏陶,基本判断能力还是有的。何况,作为养生泡脚桶的设计者,当然能分辨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