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媚娘曾经暗示过他的计划,当初他还猜测用在了哪里,如今看来,长孙无忌的确成了她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李治随媚娘一同进了养生坊,唤了一声老板,黄明利便将手在毛巾上翻来覆去擦着,向门口缓缓走来。
乍见二人,他甚至都没怎么认出来,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心头一紧 * ,连忙准备跪伏,忽而想到外间候着的兵士,一个着急,也不顾什么礼数周全了,直接上手将李治和媚娘拉进后院。
进了一间厢房,四处望去无人,他才恭敬叩拜下去,口中说道:“太上皇,武皇,臣方才冒犯了……”
媚娘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必说这些话,朕只问你,外面怎么回事?”
一提这个,黄明利瞬间耷眉臊眼,长叹一口气道:“您和太上皇出宫没多久,长孙无忌就派兵入驻长安,还发布了您的几条罪令,说您出宫就是为了借一场意外趁机在荒僻之处除掉太上皇,并已经掌握了您的罪证……”
媚娘一愣,如此个泼脏水法显然是她没料到的,于是她双眉一蹙,问道:“什么罪证?”
黄明利默然回忆了一会儿,说道:“说是那场血月上官仪已经明言煞星……”顿了一下,他吞咽了口唾沫,继续说,“煞星是您,后来太上皇却禅位把皇位让给了您,这事儿……他当初就觉得颇有蹊跷,后来越来越多的事情佐证……您确实是煞星,强逼太上皇退位,才摆脱了因为血月产生的危险。”
“后来什么事情?”媚娘疑惑。
“说您后来以败坏宫门风气罪名陷害萧岚,本欲借此除掉她,后来因为在太上皇面前露馅,所以又嫁祸给王筝元,让她替你去坐了牢。”黄明利抬眼看了媚娘一眼,又道,“另外,当初是您亲自去见的郭其平,并带回了一包药粉,称是要加害太上皇的毒物,长孙无忌说,是不是毒物谁也不知道,也就是您一个人口说无凭,这正是您为了除去一员边关大将,获取当时皇上的信任,并将兵权收归自己人,好为未来登基上位除掉拦路者做准备……”
听到这里,李治和媚娘均是一脸难以置信。
李治开口道:“这些事竟是为了下这么大一盘棋?如此颠倒黑白把罪责悉数甩给媚娘?”
第67章 . 浑水 捉拿
黄明利垂首片刻, 道:“如果只是长孙无忌一个人,那么即便再位高权重,也难以让众人信服。但现在朝中有不少人站在他这一方,都站出来纷纷指证, 臣认为, 他们之所以团结一致, 应该有利益纠葛, 以臣对其一些大臣的了解,他们似乎隶属于某个皇子党派……可百姓哪知道这些,他们把水搅浑了,大家就都是半信半疑。”
媚娘沉默半晌,一边回身推门出去, 一边对黄明利说:“给我们准备几身小厮的衣服, 你带着进宫去,就说要取制作图纸。”
黄明利忙不迭跑到前面去,给两人和胡禄准备好了衣服和乘舆,等他们上了车, 自己才坐了上去,吩咐马车夫赶路。
*
长孙无忌唯独相信的,是二皇子对大量朝廷中事预测精准的神通。
而所谓神通,却是用上一世的血泪经验铸成。
李孝犹自记得,上一世他拿到那杯御赐的毒酒时, 恨意如何 * 汹涌袭来。
他恨自己曾信任过她, 在自己生母去世后,甚至把她当作母亲看待,可换来的,竟是连一点也不肯施舍的信任。
想到这里, 他近乎悲痛地阖了眼,片刻后睁眼,看着立在一旁身材高大的长孙无忌,又是一阵自嘲的冷笑。
实在是造化弄人,他的实际年纪和这位前朝老臣几乎一般大,却因为重生,回到孩童时代。
这些年,他只能每天佯装不谙世事,扮嫩装天真以获取旁人喜爱,然后兀自忍辱负重等待有一天翻覆棋局。
太累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而且,如果不结束,他的游戏也无法继续下去了。因为——历史竟在以一种超出他想象范围的方式改变,最近一年,他已经没敢再通过对历史走向的精准无误预测,诓骗新的成员加入了。
他不曾想到,李治竟会提前那么久、在武媚娘未及杀戮时便仓促传位于她。他也不曾想到,李治竟会抛下政事跑去开什么养生坊,作为经历过上一世残酷杀伐的皇子,这一世发生的事,简直荒诞可笑。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上一世的种种,不会只是一场梦吧?否则为何李治和媚娘都不同了?
但,每每梦魇醒来,想到那时临死前钻心的痛,他就恨不能尽早实施计划,甚至亲手杀了武媚娘。
沉默间,殿外兵士脚步杂沓声响起,长孙无忌眼睛一亮,说道:“北疆大军已经赶到,佟将军肯定也来了,我即刻传大臣们入朝宣读圣旨。”
李孝蹙紧眉头,心中隐隐还是有些不安:“外面都如何传言的?武媚娘和李治不死,只怕他们死灰复燃,若是能重掌兵权,收拢人心,会杀得我们措手不及。”
长孙无忌觉得李孝的顾虑实在有些太多,说道:“殿下,有重兵把守,他们定是回不来,况且媚娘也已经失了人心。之前发生的诸多事件本就都不明不白,稍做引导,百姓就都信了大半。毕竟在武媚娘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太罕见,谁能信她没用任何手段,一介女流就白白得了个皇位?这些争议平日里都暗流涌动,只是人人都不明说罢了,加之血月一事本就和媚娘有关,她妄图谋害李治也是板上钉钉,其心可诛,所以这会儿,谁能不信她是大唐煞星呢?”
李孝思忖片刻,点头说道:“按你的计划来吧。”
半个时辰后,宣政殿上下集结了所有大臣,兵士将大殿内外围得水泄不通,气势恢宏。
长孙无忌站立在李孝所在的龙椅旁边,见众人到齐,稍作寒暄,继而一甩袍袖,说道:“今日急召大家来,是有要事对诸位告知。”
他轻咳一声,众人终于安静下来。
他将手持的一封圣旨缓缓展开,神情沉重,念出了其中的内容:包括痛批武媚娘的十大罪孽,及自己身体不佳时日不多,以出游为借口在外拖住媚娘,嘱咐长孙无忌先行告知……
宣读之后 * ,台下嗡嗡声一片,众大臣显然是在交头接耳交换意见。
但圣旨中言辞恳切,似乎李治真被媚娘软、禁控制住,只能出此下策宣诏传位。
原本,臣子中就有一半已成为长孙无忌一派,交流之后,真正笃定站媚娘一边的竟是寥寥无几。
计划顺利,长孙无忌按捺住心头的兴奋,正要宣读伪造的传位诏书。
忽然,殿外传出两声冷笑,有熟悉的女声扬声入耳。
“长孙大人,你究竟在说什么浑话?才几日不见,就变了一副面孔?”
众大臣又惊又疑,回头去看,竟是媚娘。
她稳稳地踏着青石砖朝龙位走来,身后是一排护卫的将军。
“朕好端端出游几日,回来怎么就被封锁了城池?你不光派了刺客追杀朕与太上皇,还下令给众兵士,遇见进城的、与朕容貌相似之人,格杀勿论?”媚娘沉声道,“那些围城的兵士,都是你养了许久的心腹之人吧?”
长孙无忌早就慌了手脚,他万万想不到媚娘竟会冲破层层防线回来。
可端坐龙椅的李孝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莞尔一笑道:“皇儿再尊称您一句母亲,但母亲大人,您对太上皇蓄谋已久人尽皆知,不然当初绝不会突破祖制,从感业寺还俗入宫。”
媚娘站在大殿中央,笑道:“你认为朕野心昭昭,就借着大仙名义暗中操纵长孙无忌帮你收拢兵权?这么多年,你每每预测总是精准,到血月事件达到巅峰!你以为朕不知道?有多少将军兵士因为你卦象颇准而及时出兵或止战,或保全性命或赢得胜利,血月又让多少原本将信将疑的臣子、兵士倒戈于你!”
她冷笑一声,继而说道,“可你别忘了,总有些将军臣子不会与你为伍。他们跟随太宗皇帝和太上皇许多年,一路走来,忠心耿耿。他们信的不只是朕,更是太宗皇帝和当今太上皇!”
言毕,李治忽然抬腿进了大殿。
他站定之后,斜觑台上的李孝和长孙无忌一眼,说道:“长孙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传位诏书?”
长孙无忌见势头不对,心里一慌,将手里伪造的诏书背在身后,结巴道:“这……这是有人交给臣的。”
李治一个挥手,身后几位将军便亲自上前,将长孙无忌捉拿。
下一瞬,外间大批兵士进驻大殿,将堂中所有大臣围拢起来。
“事关重大,大理寺卿会彻查诸位大人与长孙无忌的关系,若清清白白,自会将各位放回,日后武皇还将委以重任。”
至于台上那位,李治倒不着急下令捉拿,反而缓步走上前去,立在他身前,说道:“李孝,媚娘早已经派人去查了,你在郊外一处署名他人的院落豢养有不少传送书信的羽鸽,鸽子飞去和飞回的时间和所有联络人都对得上,这该不会都是巧合吧?”
李孝闷不做声,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自信过头了,没想到走 * 向会逐渐脱离控制。你重活一世只想复仇,而我穿回唐朝,只想改变历史,这便是造化弄人,叫你最终扑了个空。”李治淡淡说道。
听了这话,李孝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顿了好久,才说道:“穿回?什么意思?”
李治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移了话题:“上一世,媚娘并没有下令杀你,是你政绩优异李忠眼红,他以媚娘名义下毒赐死了你。”李治叹道,“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李孝红了眼眶,激动地上前一步,刚说出一句“你为什么会知道”,就被身后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按在桌上。
李治颇觉有些不忍,一挥手示意侍卫放开他,然后说道:“因为我了解唐朝历史,曾经,媚娘手里是有很多条人命,但这些人命中,不包括你。”
李孝脑子有些混乱,他瘫坐在龙椅上,捂着脑袋蹙眉想了半晌,联想起李治说的这些话,才终于理出了些头绪。
可这会儿,侍卫已经上前,将李孝带了枷锁押出宣政殿。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出言对着李治喊了一句:“你……你竟不是本朝人?!”
第68章 . [最新] 完结 繁花园
一个月后, 李治正坐在养生坊内间,炉上坐着一壶热茶。
他拧着眉,咂着茶,翻看一沓册子。
这些来自各地开放加盟的养生坊, 内容是每周一次分店的情况上报。
李治看完几册, 揉了脑袋, 将它们扔回桌子上。
太累了, 长安这几家直营店都让他忙不过来,再去管外地的一百多家店铺,在没有网络没有电脑的情况下,完全人力管理,就算把自己掰成八瓣, 也无法兼顾。
他长叹一口气, 开了门,叫站在外面柜台处的胡禄:“你过来。”
胡禄正戴着一顶缝着店名的小帽招呼客人,见太上皇叫自己,连忙把手头的事交给黄明利, 自己则满脸堆笑地颠颠跑了过来。
进了里间,胡禄顺手把门带上了,点头哈腰道:“太上皇,什么事?”
李治将手里的册子抛在面前的桌子上,对胡禄说:“这些今后交给你了。”
胡禄一愣, 脸色瞬间白了, 结巴道:“太上皇,这……这怎么使得?奴才哪能帮您代劳这些,做些粗活杂活当然可以,其他的, 奴才也做不好。”
李治却道:“你跟着我在养生坊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平时察言观色的,应该也学了不少。况且,这是个历练的机会,做好了分成更多。”
片刻后,他又补了一句,“胡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胡禄站在那里,犹豫了半天,这活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怎么也冲不破心头那层障碍。
李治对他的心思门儿清,忽然一笑,说道:“放心,我允许你找些可靠的分店长一起来做,况且,我不会完全不管,你每个月要向我汇报一次。”
胡禄见太上皇已经下定决心,看来无论如何这个事儿也推 * 不掉了,于是拍着胸脯道:“行,太上皇,把它包给奴才,肯定做到您满意。”
李治心头一松,压在心头的一桩大事终于解决。现在把事情交给胡禄,日后可以慢慢形成一个机制,仿照现代的股东会,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从繁冗的经营工作中解放出来。
他伸了伸胳膊,舒展开自己坐得难受的腰背,起身要往外走,回身时,忽然想到什么,又对胡禄交代一句:“你先帮我处理管理上的事,粗活杂事都交办出去吧。”
见胡禄点头,李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沿着东坊的街道走了一阵,看着这里新开张的茶具店、服装店和小吃店,颇觉感慨,似乎又回到自己第一次带着李忠李孝来这里探店的场景。
可惜,李忠虽然被释放,李孝却犯了重罪被关入大理寺狱。
说起来,李孝如果能及时收手,李治原本还想免除他的罪。
毕竟这一世,把罪魁祸首当成媚娘也不是他的责任。
只是,明明知道媚娘和自己和上一世已经不同,并未戕害无辜之人,也丝毫没有杀他之心,可他却没有选择停止自己的计划,反而因为过于痴迷于那个报仇的目标,陷害和伤害了很多无辜之人。
所以,这罪是非治不可了。只是,看在他是自己亲生儿子且最初也是受人蛊惑的份上,还是将他免除了一死。
李治渐渐从往事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开始思及现在。
他终于意识到,因为此前一直忙于养生坊的经营,自己确实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生活,关心下身旁的人和事了。
说起来,养生最忌讳的就是过度劳累,伤及人体正常免疫力,可之前为了发展养生坊,他太过亲力亲为,忙得日夜不分,反而本末倒置。
如果假以时日,说不定自己的身体又会被累及,反而不利于实现系统所说活到99的目标。
好在,现在李治已经去了几大块心病:风疾再没犯过,身怀不轨的朝中人被一举铲除,也终于可以把手头的事交付出去。
他身心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这会儿,又怀着不同的心情,抬眼去看东坊的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