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前方另几辆乘舆,同样是做了改装,像是由铁皮包裹了一层,唯独最前面那辆金光璀璨的乘舆满身是孔 * 。
打斗声渐渐止息,两人下了乘舆向外看,李治不由心头一颤。
举目四望都是对方的残兵败将,被侍卫们按在地上,而不知从哪里来的数目众多的兵士,一眼望去规模浩荡。
李治略一思忖,偏头向媚娘确认:“原来阵仗宏大的不是刺客,而是自己人?媚娘你早就料到途中有人暗杀,所以派了兵士埋伏左右?”
媚娘向站在身前的将军点头确认,然后拉着李治回到乘舆,又示意胡禄继续吩咐大部队行进。
直到乘舆缓慢动起来,媚娘才说道:“这只是开始,爱夫,若朕不是提前交待胡禄行走过程中交换乘舆顺序,被箭矢针对的目标就是我们这辆了。”
“我们去哪儿都不重要,找个偏远地方是为了方便我们自己人埋伏,并且有足够的路程迷惑对方视线,用来交换乘舆。”
媚娘道,“有人觊觎这个机会太久了,过去朕一直在宫里,防御严密无从下手。你虽在宫外,但在市井民巷,几次三番暗自毒害我们无果,要当众刺杀意图又太过明显,若到时他真的继位,也会有弑亲篡位的说法,无法服众。”
李治明白了媚娘的用意,怪不得她要突然安排一次远出皇宫、偏远少人的行程,虽然仓促,但对于幕后之人来说,这个机会无比珍贵,如果错过,下次再想行暗杀计划可就更难比登天了。
乘舆没有调转方向,反而沿着之前向山林深处的行迹继续前进。
李治有些发懵,想着既然媚娘出游只是为了钓出刺客,那么计划已经实施,怎么也该打道回宫了吧。
可媚娘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来度假的,心事一旦解决,如今看起来竟是一身轻松,时不时瞥向窗外,饶有兴致地欣赏满山红叶。
李治坐了一路,却觉得经历过方才的事,怎么也无心再去看窗外。于是,犹豫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道:“媚娘,宫外惊心动魄,宫里又如何?你真的不担心那边的状况吗?”
媚娘看他一眼:“担心,不过,咱们远在城外,担心也没用。”
见李治仍然苦着张脸,媚娘忽然噗嗤一笑,道:“朕方才倒真担心来着,但担心的不是对方动手,而是对方不动手。”
李治心头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盯着媚娘半晌,说道:“媚娘,你是说……你的那个计划,打算在这几天离开的时间里实施?”
媚娘点头,继而让李治的手臂环绕住自己,伏在他怀里,轻声说道:“爱夫,朕是真的乏了,自登基以来从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想必你也一样。每每想到有一个能洞悉天相甚至预测未来的人存在,还以你我为仇敌欲除之而后快,朕就无法放松。是以朕要整治朝纲,重塑军纪,申明律法,就是为了有足够的筹码在最后发挥作用。”
李治听了她这些话,感到无比动容,不由用手抚摸她的发顶,继而抱 * 紧了她,说道:“我本该分担得更多些,却不知道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压力。”
媚娘抬头瞧了他一眼,说:“爱夫也不容易,做那么多养生产品,还要经营那么多家店。你做得并不比我少,百姓都怎么夸你知道么?”
李治佯装不知,调笑道:“不知道,媚娘说来听听?”
媚娘噗嗤一声笑了,道:“你派人去问,朕才不会夸你。”
听完这句话,李治本想应答,可忽而想起什么,突然沉默了。
他想起乾亥唐太宗牌位下的白色帕子,想起那时小太监告诉自己的:只有皇室家族才能进入,所以那条暗示媚娘祸国殃民的帕子,应该出自幕后者之手——他的确是一位皇室。
如果媚娘这步棋走对了,诈出了幕后者,那么他会是谁呢?
李治不由得有些忐忑,万一真是皇亲国戚,甚至是自己爱重的什么人……
他再也想不下去,紧蹙了眉头。
媚娘知道他有重重心事,索性坐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道:“如果是你不愿面对的人,爱夫,你会怎么处理?”
李治叹了口气,说:“如果我理智些,就不该由自己来做处置的决定——我大概不会很铁面无私,会顾及我和他曾经的感情。但这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举动,因为我不做决定,就等于把压力转嫁给了你。”
媚娘问道:“所以你打算亲自处置?”
李治认真看着她,将媚娘揽进自己怀里,说道:“总要有人做决定,媚娘,你已经做了那么多,而我在朝廷之外游离了那么久,也该回归,替你分担些责任了。”
听了这话,媚娘若有所思,目光在窗外停留很久,才回了神,说道:“朕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预测未来,直到和你的系统达成和解,拥有那块洞悉原史的系统屏幕,朕才多少知道了许多原本会发生的事。但即便你我,也无法精准预测未来,因为历史已经改变了。”
李治说道:“我们都无法预知,旁人口中的那个大仙,又是如何预测的?血月一事被朝廷和百姓看作极凶煞的不祥之兆,应该是个避讳,所以原史中并未记载,我们也都不知……除非他……”
李治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心脏几乎在瞬间跳停了。
怔了半晌,他才支吾着说了句话:“媚、媚娘,如果他不是真的通神,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媚娘期待地看向他,觉得他面色不善,想必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将手轻轻搭在他腿上以示安慰,轻声问道:“什么可能?”
李治默默阖上了双目,似乎在快速佐证着些什么,半晌才睁开眼睛,一字一句道:“他曾经经历过这一切。”
媚娘蹙紧了眉头,似乎还在消化这一切,毕竟对于一个唐朝人,要想理解什么叫“经历过”,并不那么容易。
李治向她解释道:“媚娘,我是穿越来的,虽然是现代的我穿回 * 了古代,重新开启了过去的世界,但……21世纪的我,和唐朝原本的我,是两个时间空间的人物。可这位幕后者就不同了,他完全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原史里的一切,他都经历过,他知道一切记载过的没记载过的所有细节,这叫重生。”
媚娘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复活了?”
李治顿了一下,点点头:“差不多吧,他知道自己上一世经历过的所有事,也就知道血月在哪一天哪个时辰出现。毕竟对这类十分奇异的现象,经历过一次的人肯定忘不掉,所以他能凭借自己的诸多记忆装神弄鬼。”
媚娘揉着脑袋,片刻后,面上浮现出少有的复杂神情,说道:“朕知道自己上一世做了什么,系统都告诉了朕……”
李治后背袭上一阵冷意,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怀疑自己原史中……”
顿了一下,又道,“曾经杀过的人重生后找你报仇?”
媚娘长叹口气,神情中闪现出一丝慌乱:“如果的确是朕上一世杀的人,他若复仇,朕又该当如何?”
李治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媚娘,你记住,这一世已经不一样了,你没有重复去犯那些错误。”
停了一会儿,他忽然自嘲道:“如果有错,我也要负责,是我当初没能及时阻拦你大开杀戒,甚至还默许了那一切……若能像这一世……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第66章 . 罪证 颠倒黑白
李忠被李治刺死在黔州住所, 对李治自然有仇怨,此前被废为庶民,又疑是高宗受了媚娘蛊惑,因此恨上二人。
想到原史中的这些记录, 李治眉心不展, 望着窗外却无心观赏。乘舆在山路上颇为颠簸, 晃得他莫名有些不舒服。
媚娘亦是心中有事, 却有着不同的猜测。
李忠如果是筹谋得如此缜密之人,平日里怎么会频频暴露自己的各项缺点?以至于李治刚穿越过来时,对他都不那么爱重。
若得李治欢心,对他本是一件好事,说不准李治会真降下一道圣旨封他为太子, 这样倒名正言顺, 他和媚娘若真出事,他也不必去伪造继位的证据。
她仅仅沉思了一阵,便强迫自己停下了脑中的念头,网已经布好, 正在收束,何必那么紧张?如今猜测没有什么用,还不如和李治好好在这里待上几天,回宫后自有答案。
乘舆在一处幽静院落前停了下来,李治早想趁着这功夫透透风了, 于是牵了媚娘下车, 直趋向这间安排主人离开了的民居。
两个各怀心思,一路无话,直到进了院落,媚娘才顿了脚步, 转身对李治说道:“爱夫,这地方可还合你的心意?”
李治看着两旁苍劲的松木、深阔的庭院和地面的青苔,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闲适居所,不由侧身将媚娘拥在怀里:“其实宫里也可以做这样的好景致,只是……尔虞 * 我诈总不踏实,很难真正静下心来。”
媚娘说道:“很快就可以静下心了,爱夫,你好不容易不必再操心养生坊,朕也难得不必操心朝政之事,不如卸下现在所有负担,心无旁骛地在这里生活几日。”
李治低下头吻了下媚娘的发顶,继而温声说道:“媚娘,等一下。”
他走到院落门口,对正在外间排兵布阵的胡禄吩咐道:“布置好就去休息吧,不要进来打扰。”
胡禄点头哈腰地“哎”了一声,见李治不再那般愁眉苦脸,心思终于松快了些,说道:“太上皇,您好生和武皇歇着,想出来了派人唤奴才一声,奴才就在那边。”
他抬手一指,果然不远处有一排民居,看上去也是媚娘安排过的,如今只等着换班的侍卫太监入住。
李治点点头,回身将院门带上,这才走到媚娘面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说道:“媚娘,如果想要我不再想那些朝中事,只有一个办法。”
媚娘佯装不知:“什么办法?若能让爱夫不去想那些事朕当然……”
话音未落,媚娘便再无法说出话来,李治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继而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向屋内走去……
二人在山间住了三日,每日李治亲自和胡禄一行上山打些野味,又自行下厨做些粗茶淡饭,和媚娘晨起在林间散步,晌午倚在一处说说话,傍晚小憩一会儿,晚间伴着青灯谈史论政,生活难得惬意无事。
三日一到,李治真有种不愿回宫的冲动,想着日后若是两人年纪大了,传位于皇子,他真希望带着媚娘旅居各地,过悠然自得的日子。
出发之前,媚娘特意为李治准备了一身简素黑袍,自己则穿了件缟素白衫,未施粉黛。
按照约定的凌晨,外间轻叩院门三声,媚娘小心翼翼敞开一条门缝,见只有胡禄一个人,这才放了他进来。
胡禄一见两人卸了钗黛行头,又刻意装扮一番,着实像民夫民女,这才放下心来,赞道:“武皇真个好手笔,太上皇和您奴才一眼还真都没认出来……”
媚娘轻咳一声,道:“闲话少说,都准备好了么?”
胡禄忙不迭弯腰控背,恭敬禀道:“准备好了,绝对滴水不漏。”
说完这话,胡禄便引着李治和媚娘朝东厢房处走去,及至卧房床畔,胡禄趴在墙上,轻轻叩击一番,找到一处声音空洞的墙体。
一块墙皮掀起,一处秘门赫然在目。
李治方才就有几分疑惑,这会儿憋不住了,便问:“媚娘,不是说要回宫么?怎么还要从后门悄悄离开?”
媚娘道:“侍卫没问题,可难保这山中余留的村民不会透风,还是小心些为妙。”
两人疾走在先,胡禄紧跟在后,他已经向看守院落的侍卫们交代了其余事项,要让外界所有人以为院中人还在其中居住未曾出门。
出了这道门,再坐乘舆已不合适,几个扮作农夫 * 的贴身侍卫迎了上来,带着李治一行挥鞭上马,朝山下走去。
下了野峰山,几人直奔大明宫,不到三个时辰就已经进了城。
可一路走来,李治越来越感到不对劲。城中到处是禁兵,这些兵士看上去却十分陌生,个个皮肤黝黑,像在荒蛮边境经受过风吹日晒。
李治很快明白,这些大约就是长孙无忌里应外合调入的兵士,如果在野峰山刺杀成功的消息传入长安,长孙无忌就一定会有所动作。
这就果然如李治所料,长孙无忌与媚娘长期不合,只是佯装臣服于她,实际上早已打好了算盘。
他斜觑媚娘一眼,见她神情淡然似乎胸有成竹,基本佐证可以了自己的想法:野峰山的刺客不会全盘覆灭,媚娘应是早早安排了大理寺卿游说威胁,留了几个刺客前往大明宫报信。
媚娘前几日告诉他,长孙无忌早已暗自集中了兵力在京城西南,只等着寻个自己出宫的机会,与李治一网打尽。
而即便刺杀成功的消息未能经由刺客传出,反而说出了他们看到的“真相”——两人旅居城外,但还未曾出山,长孙无忌也不会有任何忌惮,毕竟打这个时间差,也足够凭借宫中皇子和他的两朝元老身份宣布假消息并先斩后奏,三天时间足以调进城外兵士,将京城严加布控,让李治和媚娘进不得城。
他明白媚娘为何要将两人打扮成这副模样,两人甚至还绕道李治在东坊的那家养生坊,只是远远瞧着,就发现有三拨兵士状若无意地盯梢。
可媚娘似乎浑然不惧被认出,策马趋向养生坊,低声对李治说道:“去你的地盘看一看?”
李治小声回应:“可这附近兵士太多,盯梢目标就是养生坊,咱们难道不会被发现?”
媚娘轻笑了一声,及至养生坊门前,翻身下马。见有相熟的小厮上前牵马,面色不改地说道:“他们要真想完成任务,我们无论扮成什么模样,去到哪里,只要有一丁点可能的威胁,都会被抓住送官。”
李治琢磨了一会儿这话,终于听懂了媚娘的意思。
这些人看似是长孙无忌派来镇守的,实际上,却是由媚娘控制。他左思右想,应当是在媚娘将兵权下放给长孙无忌时,就做好了这步棋,也就是说,她发布了两份圣旨——一份给予长孙无忌,佯装不知上一世的事,并对他表示充足的信任;另一份则给予掌握兵权的将领,交待对长孙无忌虚晃一枪,表面听命于他,实际上要向媚娘直接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