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和胡禄离开萧岚府时,带着被捆得结实的宝慧。兰溪正坐在府外的乘舆里等着,见太上皇将刚才同去的宝慧押上车,不由得也是一愣,但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你怎么也是……”兰溪冷冷一笑,细作二字终究没说出来,“可惜你跟错了人,细作这活儿可不好干,光完成任务还不行,你得保证自己别站错队,比如我,第一次跟着太宗皇帝,第二次跟着武皇,不犯政治错误。”
宝慧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见李治他们去了另一辆乘舆,这才不屑道:“皇帝又怎样,我主子可比他们厉害多了。”
“吹吧就,你跟的主子不过是一抹黑影,藏匿于暗处不敢做声,生活得如耗子一般,如何能和九五至尊的皇帝比?”兰溪笑道。
“你!”宝慧被人戳中痛处,这心思就如崇拜的偶像被旁人践踏,真叫人忍不住反驳,“都说皇帝是天子,那都是放屁,真正能测天数的,只有主子,就只有他……他告诉我的每一件事,都准确无比地应验了。对了,血月事件,他预言得比上官仪还要早。这东西谁也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会有,还算准了某日某个时辰,这是什么?这就是天意!天意是向着他的,而非皇帝!”
兰溪拧眉:“你是不是搞错了,你说的他就是上官仪的幕后之人,所以上官仪所说血月也正是来自于他,并非一前一后预言。”
“是啊,你们谁能做到?是他亲口预言的血月,并且派人告诉了上官仪!”宝慧辩白道。
兰溪正色,猜测着说:“那嘉涂和尚告知上官仪,也是因为听了他的话?我怎么就不信呢,那和尚可有主见得很,想买通他根本不可能。”
“哪里需要买通,谁人若是见过大仙的预言能力,定是对他坚信不移。”宝慧黑了一张脸,抢白道。
“大仙……”兰溪口中喃喃,拉长了声音分析道,“这个称谓有点意思……不过再有意思也是装神弄鬼,嘉涂和尚哪里有你这么蠢笨,他定是被人胁迫,不得已要这么做,所谓圆寂,只是被人除掉的掩盖理由罢了。他若不是在给上官仪的帕子上留下了证据,哪里会让你那个大仙那样着急,要叫你毁了那帕子呢?”
两人争执一路,将宝慧送入大理寺后,李治一行又带着兰溪回了宫。
等下了乘舆 * ,兰溪向李治禀道:“奴婢方才向宝慧求证了一番,心里大约有些猜测。”
征得李治同意,兰溪才道:“ 帕子上的证据应当是嘉涂和尚死之前留的。幕后者通常以书信方式来往指挥,如果与嘉涂和尚也是如此,那就不必将他灭口。所以奴婢认为,高僧应当是见过那人的,并且在被胁迫的情况下留下了证据。其实当日血月一事定然发生,若不是太上皇您让位,民情汹涌,恐怕武皇无法登基,也无法收拾掉上官仪把这事压下去。这证明幕后者当初不慎留下破绽的原因——他对通过血月事件除掉媚娘极有信心,一时疏忽,没发现那处纰漏。大概许久以后,忽然察觉不对劲,这才发现那条帕子从上官家到了萧岚手里,因此派人来毁灭证据。”
李治静静沉吟了会儿,开口说道:“的确,找到帕子上的痕迹,就能把幕后者揪出来。而且,这位幕后者应该就在宫中,是我们的熟人。”
第64章 . 上山 遇袭
李治略一思忖, 觉得这事还是亲自来办,于是带着胡禄直趋黄明利处。
将帕子交给黄明利后,李治交待道:“有没有让帕子显字的法子,你都可以试试。”
黄明利应下了, 于是当着李治的面, 将火烤水浸药水涂全试了个遍, 可帕子仍然没有一点痕迹。
黄明利不由好奇道:“太上皇, 这条帕子您觉得是有什么问题吗?”
李治说道:“这是一件证物,被人惦记很久了,要想尽办法将它毁掉,所以我想应该是有些痕迹在上面的。”
明白了缘由,黄明利略一沉吟, 又道:“如果不是帕子上会显字呢?而是帕子本身的问题……”
李治一愣, 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胡禄:“你看这条帕子眼熟么?宫里什么人曾经用过?或者红月图案的这绣针,是出自哪个宫的绣娘?”
胡禄这才凑上来仔细瞧了瞧,手又捏着帕子观察它的质地。
半晌, 他才道:“奴才不是每个宫的布匹用料都清楚的,但方才简单触了一下,这帕子的布料质地紧密形色特殊,不像是一般人能用的。”
说到这儿,黄明利忽然一拍脑门, 跑到一旁堆放物料的杂物间去了, 半天功夫才回了来,手里抱着一卷料子,说道:“比对一下,是一个东西吗?”
李治和胡禄左右对照着看, 直到确认每一处丝缕都完全一样,李治才道:“这是哪里来的布匹?”
黄明利咽了口唾沫,说道:“太上皇,不瞒您说,这东西我本不该有……”
李治眉毛一挑:“什么意思?”
“这是乌胡国进贡的布匹,宫中只发给了几个皇子,我能拿到,是因为大皇子叫我为他用这个做个椅垫。但他现在被抓入狱,我应该不用做了,明日我叫人再送还给大皇子宫里人……”
“只有宫中几个皇子处有,你能确认吗?”
李治问胡禄,胡禄道:“奴才需要查下 * 记录,若是国外进献的物品,送至什么宫,都应该能查到的。”
“好,你仔细查一下,一处都别漏,如果只有皇子宫中有,李忠的嫌疑就更大了。”李治面容有些不好看。
从黄明利宫中负手走出,李治心情有些复杂。如今一条条证据似乎都指向了李忠,可真的是他吗?杀了自己和媚娘,为了争权夺位?
但……就算杀了两人也无法实现最终目标啊,毕竟李治并没有留下传位遗诏,就算李忠私自找人伪造一封,大臣们难道就不会调查佐证?
如此一来,精心谋划这样大的一个局,最终风险系数太高,很可能功亏一篑。
李治沿着湖畔默默站定,问胡禄:“你认为李忠若这样做,图的是什么呢?”
胡禄同样道:“江山社稷。”
李治摇摇头,总觉得还是不对。可下一瞬,他脑海中就忽然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想起当初自己为黄明利画了一副工体力学椅的纸图,可这图画好后,不仅被人偷去,还害得黄明利被歹人所掳,并被人逼问是什么兵器……
是以猜测,那人应该对新型兵器异常敏感紧张,对当时皇帝亲自给予的酷似兵器的图十分忌惮。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那人很可能做好了出兵打算,才会如此关心自己的那张图!
这边毒害自己和媚娘,那边就要出兵镇压,传位遗诏加上兵力威慑,取得皇位也就稳妥多了。
而有理由这样做的,试图“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的确只有各位皇子,可其他皇子都还小,满14岁的,就只剩下李忠。
并且,他还想到一个可怕之处,不由得心头一跳——与媚娘长期不合的长孙无忌有重兵的号令权,这也就意味着,他很可能因为不满媚娘当政从而被皇子买通,勾结皇子将来里应外合出兵镇压。
李治站在冷风里,不顾胡禄在一旁的催促。他担心太上皇风疾再犯,李治却单纯地只想让自己被风吹得清醒一些。
至于风疾会不会犯,李治心里清楚,自从禅位让媚娘登基以后,历史改换,媚娘的性子已经转变,这之后他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风疾之症已经好了大半。
冷静一会儿,他想到那日媚娘坦诚自己和养生系统有关联后,对自己简要说过的收网计划。当初给长孙无忌配发兵权,媚娘说动了什么手脚,可这也要长孙无忌被蒙在鼓里,至今未能拆穿才行。
想到这里,李治不由得一阵紧张。
他定了定神,想了好久,最终叹了口气,往紫宸殿走去。
路上有个小太监前来禀告:“太上皇,您今儿个好好拾掇一番,武皇说了,明儿好不容易有时间,答应跟您一块儿去城外山上住上几天,赏赏红叶呢。”
李治一怔,方才的不悦立时被抛至脑后,唇角微扬,喜出望外:“好,咱们回去,整理下要带的东西。”
这日晚间,媚娘回来得更晚, * 李治都睡了一觉,才听见门声响起。
他感慨媚娘不易,想必为了明日的出游,提前处理了好多政务,这才挤出了一点时间来。
他默默看她,却见她眉头不展,于是问道:“怎么媚娘,遇见了什么难事?”
媚娘一边褪去外衣一边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没什么,只是今天有点累罢了。朕平时没一日清闲,爱夫也总在忙东忙西,能一起出去散散心,不想这些糟心事,是何等难得的机会。”
李治点头,道:“媚娘是该出宫看看了,我往日总在宫外跑,这季节红枫正好,每次都想你能来多好。上次李记养生坊开张,你过来那趟,我本想带你四处转转,看看风土民情,尝尝市井美食,可你太忙,一柱香功夫没到就回去了,实在可惜得很。”
“朕出宫一趟并不容易,宫里是自家地盘,戒备森严,宫外可就不同了,出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媚娘淡淡说道。
两人说了会儿话,想起明天还要早起,便赶快睡下了。
*
第二日一早,媚娘没穿平日里的龙袍,反而一袭青色宫装加身,搭配白皙娇俏的面容,怎么看怎么好看。
李治左右打量着她,好久没看到她褪去严肃模样,如此一副轻松姿态了,不由得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媚娘打理着裙摆嗔怪。
“我初见你时就这般,当时被迷得七荤八素,还想着原身这狗皇帝真个好福气,后宫怎么能有媚娘这么个宠妃。”李治说道。
“现在你知道了,骂自己感觉怎么样?”媚娘抬眸一笑。
“骂的时候挺过瘾,知道自己真是李治,媚娘真是我的宠妃,也就顾不得被骂了。”李治说道。
媚娘一笑,抬手去打,却见胡禄小跑着过来,禀道:“太上皇,皇上,一切准备就绪,请上乘舆吧。”
媚娘点点头,和李治一起向外走。
出了紫宸殿,看见一行太监侍卫穿着便装站在门口,几顶乘舆正落在地上。
媚娘和李治一同上了最前的乘舆,一个手势示意,侍卫们便抬起乘舆朝宫外走去。
媚娘选择了一处较为偏远但风景绝佳的枫林山区,从皇宫出来要走上三四个时辰才能到达。一开始李治希望去个近些的地方,否则还要在那儿住宿,担心会有什么不安全的因素。
却被媚娘否决了,她坚持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如果不能玩到尽兴那还不如不去。
李治不想扰了媚娘的兴,只好答应。
一行人颠簸一路,路上停歇下来在提前包好的酒楼用上一餐,又继续上了路。
李治撩起一边帘子,看乘舆窗外的道路越来越偏僻狭窄,景色越来越秀丽宜人,忍不住问媚娘:“好看么?”
媚娘目光扫拂向窗外,说道:“宫里景色再好,也是人工雕琢,比不过外面风景绝佳。”
李治点点头,指着窗外道:“再过一阵,冷风一刮,这些枫叶就都要落了。到那时候,再 * 想赏秋景,只能明年了。”
媚娘默然一阵,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白玉桥,进入野峰山,媚娘忽然不再去看窗外的风景,也提前嘱咐李治不要开窗。
李治觉得匪夷所思,却听媚娘道:“这地方山贼多,咱们不如走过这段路再说话,不然这乘舆容易成为目标。”
李治按照媚娘说的去做,心里却觉得古怪。原本她不是不担心安全问题,执意要来野峰山赏秋么?怎么到了这里又小心谨慎像是真的害怕?
他憋了一肚子疑问,尤其瞧着媚娘眉头越皱越深,面容掩饰不住的肃穆,根本不像是来这里放松散心的,忍不住要说话,却被媚娘肃然的表情劝退,把话收了回去。
结果没过多久,窗外竟有箭矢破空声划过,李治心中一惊,接着就听外面有什么人操了兵器打将起来,一时兵器声嘈杂,听上去阵仗颇为宏大。
直到接下来几支箭射上他和媚娘所在的乘舆,他才搞明白,这些人正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是——不留余地妄图除个干净。
第65章 . 猜测 上一世
打斗声纷乱入耳, 李治不敢向外看,敌人无法近身,但马却受了惊吓,一个扬蹄, 乘舆便剧烈震荡起来, 李治冷不防, 后脑勺撞磕在乘舆壁上。
就这样, 他还不忘把媚娘带进怀里。
等马车安稳下来,李治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间兵器撞击声、惨痛呼号声更加汹涌,暗自疑惑半晌,心下更添紧张:完了, 好不容易带媚娘出宫游玩一趟, 不会就这么交待在外头了吧?
媚娘大睁着眼睛看他,半晌,轻轻触了下他的下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笑道:“爱夫紧张了?”
李治低头觑了她一眼,道:“没有,要是出事……不会的,胡禄他们都在,不会有事。”
媚娘见他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 不由得一笑, 道:“放心,拿下他们还不容易?”
“这么胜券在握么?媚娘,你听外面,对方还是来势汹汹啊。”李治不无担忧, 见媚娘满脸笑意,一时不大能理解。
媚娘没回应他说的话,反而身子向前一探,一伸手就去掀那乘舆的挡帘,被李治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媚娘你干嘛?出去太危险了……”
媚娘一笑,说道:“差不多了,朕打赌,咱们的人早就下了他们的箭弩。”
李治小心吞一口唾沫,叫了声:“媚娘……”
媚娘一笑,径直掀开了挡帘,然后指着远处一辆被射成刺猬的乘舆,说道:“看到了么?就是它替我们分担了绝大部分的攻击——这些一模一样的乘舆都是障眼法。”
李治一怔,再看向自己的乘舆,外间只有几道箭矢的划痕,这辆乘舆的外皮看上去竟是坚不可摧。
“这是……”李治后知后觉道,“做了特殊改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