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岚迟疑了一会儿,刚启了唇, 又想到什么, 摇了摇头。
“你不说, 也有人替你说, 别忘了我刚才告诉你的是什么。”李治抬眉说道。
萧岚似乎被戳到痛处,轻眨了一下眼睛,终于卸了心防——她不说也不行了,武皇派来的细作肯定已经有收获了。
她抬起头,殷殷看着李治, 问道:“我可以说, 但我要知道她都说了什么,我才好知道应该补全哪个部分。”
李治见她不再绷着,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不瞒你——兰溪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 上次我来问你,你澄清自己从未有风月之事时,说自己每日亥时就回了府,早早睡下了。但兰溪发现,你的睡眠时间似乎不足, 护肤品也遮不住眼周的青黑, 于是跟随一阵,知道了你的秘密:每晚亥时你确实会回到府中,交待下人自己睡下了不要人扰,但过上一柱香的功夫, 你便会乔庄成丫头坐马车出去。兰溪没有马车,只得步行追赶,所以结果不太如意——不知道你究竟去了哪里。”
萧岚心里咯噔一声,她最怕的事真的发生了,细作果然是兰溪……
翠儿之后,这可是她最器重的丫头。兰溪在自己这里干了有一段时间,无论照顾自己还是打理店铺,都是最逻辑清晰井井有条的一个。
她为了培养兰溪,甚至还分给她两个分店打理,希望有一天自己抽身出去时,兰溪能接得住手下的这些生意。
萧岚默不作声,面上表情却很不好看,李治大概猜到了,便道:“你早晚也要知道的,兰溪是你倚重的丫头吧,听说你分给了她两间店铺?”
萧岚缓缓点了点头,不由质疑起自己的眼光来,怎么连着选的两个最喜欢的丫头,都是细作……
李治安慰她:“兰溪能干是有目共睹的,否则当初在上官仪府中也不 * 能如鱼得水,很快就成为了上官仪夫人李芙的贴身丫头。”
这话来得突然,萧岚听了,蓦地头脑一空,身子一歪,竟有些坐不住了。
她很清楚,当初武皇铲除上官仪一事,有个丫头被先帝安插其中,成了最后关头发挥重要作用的棋子。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兰溪。
她堪堪扶住了桌子,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才抬起头说道:“我真可笑,原来……竟引入了一个我最痛恨的人。”
说罢,她朗声笑了一阵,忽然知道李治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问自己。
他没这样做,一是给自己留面子,不让大理寺的人掺和进来,作为曾经的宫中娘娘,非议已经很多,再出事,打的也是宫里的脸。二是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获知真相,免去跟踪抓捕审讯等一系列耗费时间的步骤。
这样看来,这事是非说不可了。
于是,笑声渐止,她说道:“太上皇,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每晚都要出门么?不是想知道我出门见什么人么?好,我告诉你。”
萧岚扫了他一眼,一字一顿说道:“我晚上去见的人是——上官虹。”
胡禄一怔,心中一跳,心道这可糟了,武皇若是知道这个,怕是没有萧岚好日子过了。
李治心念电转,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这姓氏却让他隐隐有些熟悉:“这人和上官仪有什么关系?”
萧岚轻叹了口气,道:“是上官仪的长女。”
“为什么要见她?”李治疑惑。
“……这还要从十五年前讲起,那时候,我父亲战败回国,世人唾骂,府邸被砸,唯有上官大人和他夫人李芙念在往日旧情上收留了我们。我每日幽居府中,不敢抛头露面,只有少时的上官虹成为了我的玩伴,我去不了街市,她每每被嬷嬷带着过去,都会给我带些最爱的桂花红枣糕……上官仪一家对我有恩,可出事以后,上官仪和李芙被关入大牢,九族皆被抄家,上官虹生活归于惨淡,因为名声扫地,如今连谋一份差事都难。”
“如今她家道中落,我不能不帮她,我之所以如此辛苦地打理这些美妆铺,最初是因为太上皇你,后来上官仪出事,就更多是为了上官虹。”
萧岚眼圈有些泛红,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若不是家里出事,上官虹原本的偌大生意也不至于搁置,所以这些美妆铺,其实是我和她一起商量着做的,她更有经验,我在前台,她在幕后,一起把这铺子做大,赚了钱一起分账。”
李治眯了眸子看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严格来说,和带罪之家勾结,还涉及利益输送,肯定违反了大唐例律。而依着现代社会的规章制度,上官仪犯罪需自行承担,与子女无关,不该无辜连坐。
毫无异议,萧岚敢做出这样的选择,的确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顾念多年恩 * 情,至仁至义。
李治刹那之间倒有些钦佩她了。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开店的萧岚会那般驾轻就熟——原来身后有经商多年的高人指点,怪不得店面越开越多,生意始终火爆如初。
李治猜测:“所以每天晚上你都要见她,盘货盘钱?”
萧岚点点头:“其实店里的每一件大事小情,她都有参与,所有情况我都会如实告诉她。”
“这件事本来会永远成为我的秘密,只要我和她不说,只要没有兰溪,不会有人会知道。只是,如果的确如你所说,因为这件事我被人盯上,或许也会连累她,我不希望她再出什么事了。”萧岚叹道,“这么藏来藏去的,终究也是非说不可了。”
李治听后,心里隐隐有些不大好受,他偏头问胡禄:“勾结上官仪之女,罪当如何?”
胡禄想了一想,道:“罪不至死,如何定罪,要看大理寺卿,不过上官仪一事特殊,又事涉萧娘子,恐怕武皇会亲自决断。”
“我不会干涉媚娘决断,她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只是……萧岚,你要好好想想幕后之人为什么会对你动手,争取把王筝元身后的人挖掘出来,将功补过,媚娘也会对你和上官虹从轻处置。”问到现在就差最后一哆嗦,千万不能功亏一篑,李治继续刺激她,“你们两个偌大的生意版图,不舍得丢掉吧?”
萧岚思前想后。如今只有全力配合,才能救自己和上官虹。没了上官虹在身后指挥,萧岚生意上的机智干练至少褪去一半。
她目光垂落,安静地回忆了一会儿,抬头道:“我和上官虹除了经济往来,没有其他方面的交涉,所以我并不知道我们会竖什么敌……”
她忽然顿了一下,又道:“不对,那人只针对我,并没有针对上官虹,否则她不会现在还好好的,而我却成为了众矢之的,所以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有人嫉妒萧娘子生意太好抢了他的势头?”胡禄忽然插了句嘴,小心翼翼问道。
“单纯是生意上竞争对手的话,就只会针对她,而不会针对媚娘。”李治说道。
“哦,也对,那……王筝元听从的幕后之人,如果是另一个宫中娘娘呢?萧娘子和武皇都是她的情敌……”胡禄又问。
“娘娘们都出宫了,又无法争宠,这么做性价比极低,何况除了王筝元这么一个后宫最大的受害者,其他人从来就没得过宠,让出宫一个个跑得比耗子还快,争抢让父亲升官加爵的机会,我看她们那么在乎家族名誉,也没这个复仇的必要。”李治道。
他招呼胡禄为萧岚斟满茶,放软了语气道:“你好好想想,和郭其平投毒、血月、王筝元陷害你这些事连起来想,如果那人恨你,一定不是孤立事件,否则他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萧岚默然片刻,猜测道:“难道是我发 * 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或者,接近了真相?”
李治说道:“或许是连你自己都没发现的真相,但他担心你总有一天会知道。”
“那会是什么呢?”萧岚一头雾水,喃喃道。
“上官仪参与了血月之事,你又和上官虹有关,你想想,上官仪手里有没有可能关于幕后黑手的证据在上官虹手里?”李治说道。
萧岚听到这里,眼眸微微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想到什么了?”李治觉得她神情有异,连忙问道。
“上官仪最初在朝堂上提及血月一事时,是不是拿出一条白帕子?上面绣着一个血月?”萧岚问道。
“是啊,那条帕子,现在在你这里?”李治眉弓一挑,大约知道了萧岚与整件事的关联。
萧岚道:“那条帕子就在我府中,平日我都好生收着,当初上官虹想到自己会被抄家,提前把家中一些东西偷偷带给我,要我替她留存,其中就有这条帕子。”
第63章 . 大仙 熟人
李治沉吟良久, 道:“走,去你府里取那条帕子。”
胡禄探着脑袋过来:“太上皇,咱们不送兰溪回宫了?”
“先一并带着,在上官仪府中隐匿多年, 她说不定能想到什么。”李治说道。
于是, 李治萧岚为首的这一行人坐了乘舆直驱萧府。
进了偌大的合院, 李治才明白帕子明明在府里, 幕后那人不派人偷,却偏偏要绕那么大圈除掉萧岚。
原来这府中安保举措甚严密,萧岚为了自己和上官虹的秘密不被泄露,请来了最好的守卫,一个个身材高大肌肉虬结, 光是立在原地就有十足的威慑力。
胡禄不由咽了口唾沫, 环顾了一圈,小声问道:“萧娘子,你找这些壮士过来,府里肯定遭不了贼。”
萧岚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道:“也不见得,几个月前就夹带进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被我的守卫们连轰带打折腾了个半死,听说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李治点点头,说道:“果然, 他们也试过偷盗, 碰壁以后就马上换法子了。”
胡禄感叹:“看来这条帕子的确很重要啊。”
几个人穿廊过湖,行了半晌才走到萧岚的卧房。
萧岚抬手一指:“喏,就这里了,帕子就放在我的紫檀木奁里, 但这外面有个机关,除了我没人能打开。”
她进了卧房,几步上前,将紫檀木奁几片活动的锁舌扳动,直到机关小木片咔哒一抬,紫檀木奁才打了开。
萧岚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拿:“帕子就在最底下……”
说话间,她只觉得有更快的手先自己一步伸入木奁,将帕子猛拽而出,然后飞速向门的方向跑去。
还好胡禄机灵,发觉不对劲的瞬间,身子比脑子更快,径直伸臂一拦,格挡了对方一下。接着只是单手捏着她的衣领轻轻一提,就叫她双脚微微离地,脖颈被勒得呼吸不畅。
萧岚面露诧异,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她身 * 前,盯着她清亮的眸子,不解道,“宝慧,你怎么会……”
她觉得不可置信,宝慧虽是她出宫后才招来的,但平日腼腆青涩有余,手脚倒是麻利,看不出动了什么坏心眼。
不过,萧岚暗暗庆幸,若不是自己警惕性还算高,没有她打不开密码,恐怕宝慧早就动手了,等不到今日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宝慧垂了目光,她没想到胡禄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手脚竟这么快,力气也竟这么大。
若不是他拦得及时,她早就跑出门去了,等萧岚喊来守卫捉住自己,这帕子也早让自己想法子丢掉或销毁了。
对于眼前这位曾经的萧淑妃娘娘,宝慧丝毫感情也无,她之所以来到她的美妆铺应聘,全是因为一位大仙。
这位大仙定期与她保持书信来往已有两年之多,此前大仙提到的每一件事,都在后来被完全验证,包括血月事件。
奇的是,血月一事,大仙预言的竟比上官仪还早,初时宝慧还不信,可真正见到血月那天晚上,她和街上熙熙攘攘观月的人站在一起,心头油然而生一种笃定,大仙说的每一件事都真实无误,绝不会骗她。
是以,在这之后,大仙告诉她那条带着血月的帕子是她的血光之灾,她信了;大仙还告诉她,萧岚会成为她嫁入官府之家的绊脚石,她也信了。
于是两人经由书信制订了一个打入萧岚内部的计划,只是他们没能想到,萧岚竟在防着些什么,把整个府邸护得密不透风,连一只鸟不慎混入都插翅难逃。
更何况,当宝慧知道萧岚那个紫檀木奁的秘密时,就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那盒子是长安手艺最高明、太上皇特封正六品的匠人黄明利特意为她打造的,如果不知道机关操作步骤,根本无法打开。而想要直接毁掉盒子也有个最大的阻碍——就是萧岚每次独自进府都不带着她。她雇了个小厮去试,连萧府都闯不进去,还被打成了残疾。
宝慧偏了脸去不说话,任萧岚怎么询问都不开口。
既然撕破了脸皮,她也不想对一个前途路上的羁绊再有什么好脸色。
而宝慧的这些不耐烦的神情,一五一十尽被萧岚收入眼底。她有些抓狂,怎么回事,自己眼光有这么差?看好的丫头一个接一个出事,这什么人间大倒霉?
萧岚气得面色发白,阖了眼眸按着心脏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是我眼拙,听信你的话,还被你耍得团团转,我实在想不到,你平日对我那般好,原来是要时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找机会下手。”
李治打量宝慧一眼,对于背叛自己的主子,她没有丝毫羞愧之情,反而昂着脑袋一脸倔强神情。
他摆手制止了萧岚的再三数落,从宝慧手里拽出那条帕子,然后才偏转了脸道:“先不着急骂她,有的是时间处理,帕子才是紧要事。”
萧岚深吸一口气,努力 * 克制住自己愤懑的情绪,目光看向李治拿在手里的手帕。
“除了帕子上的血月,看上去和平常的帕子没什么区别啊?怎么会有人来偷这东西?”萧岚忍不住问。
李治将帕子展开,对着阳光仔细凝视一番,不由蹙了眉:“这……确实没什么异样。”
他默默站定,想了一会儿,吩咐胡禄:“回宫后,把这帕子交给黄明利,务必让他用水浸、火烧等诸多办法,让这帕子显出字样来。注意交待他,千万别把帕子给弄毁了,要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