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能驳倒傅毕凯。
如今看来,祖荷不但无法拉拢同盟,还热屁股贴了冷脸。
天使面孔变成老巫男脸,真叫人讨厌!
祖荷噌地站起,气鼓鼓道:“那看来是不喜欢了。”
“……”
祖荷猛然将他推至“喜欢”的反面,喻池百口莫辩,只剩茫然。
“那我走了,下周也不来了。”
祖荷走到隔帘旁边,深深回头望他一眼。
她在等一个挽留,只要喻池说别走,友谊还能天长地久,不然谁乐意伺候一个阴晴不定的大少爷。
喻池像负伤残兵,需要温和治疗,而不是猛烈鞭笞,激将法只会激发更多的自我否定。
他退缩了,倒下了,眼睁睁看着圣诞树离去,在2005年圣诞节这一天。
*
祖荷的圣诞节也被这两个男生搅乱,一个自作多情,一个不解风情,这对发小联手把她从上午气到下午。
男生怎么那么讨厌!
冬天不爱洗头,夏天一身汗臭,把荤段子当乐趣,到处编排八卦。
再对比认识的同胞,哪个不是严于律己,温存体贴,可爱动人。祖荷终于好受一点,回家取了冲印的校运会照片,兑现赠送底片承诺。
一下晚自习,祖荷就去高三旧教学楼那边“堵”到甄能君。要再晚点,甄能君就下篮球场夜读了。
甄能君以为当初她一句客套话,没想到真的送她冲印的照片,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她一向不太关心校园八卦,可也听说过祖荷。据说一入学就很多人追,不乏某个性取向很明显的帅气女生。每晚下了晚自习,追求者一波一波宵夜往她寝室送,硬生生把她养胖一圈。
待把真人跟风传对上号,甄能君觉得大众对胖的标准未免太苛刻,相较之下,她这种做家务和农活长大的乡下妹,比祖荷还要健壮一个号。
祖荷那圈婴儿肥柔和了个人形象,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活泼,富有亲和力,和她简直另一反面——无论性格还是家境。
起先,甄能君只是客套应答,维持气氛全靠情商,但对方情商显然在她之上;祖荷会耐心聆听,偶尔给出一两句适当回应,像个温暖的树洞。
这种性格力量太过惊人,甄能君从除了一寸照和集体照,很久没有拍过单人照开始,不知不觉把自己情况抖了个大概。
甄能君出生在本市的超生人口大县,家中有两个弟弟,回他们那的汽车全靠挤。
本校在本市高中排第一,全省排前五,不像其他学校每周休半天,每月两天半的月假,学校雷打不动每周上课六天,放假一天,无所谓月假。
甄能君回家车程两个半小时,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又得收拾东西挤车返校。
所以她从开学到现在,一次也没回过家。
天呐!
祖荷家就在学校旁边,不想走路还叫蒲妙海开车接送,听到有人上高中一个学期不回家,心里第一反应只有这两个字。
蒲妙海后来听她复述,也是这么个反应。
“暑假在家两个月,九月才在校一个月,十一好像没必要回去;元旦假才三天,快考试了更不想回去,干脆等寒假再回去。”
起先担心的敷衍没有出现,甄能君倾诉欲望渐强,却又怕交浅言深,让对方疲惫。而且祖荷几乎不说自家情况,不知道是不是也不愿意听她家里的鸡毛蒜皮,只是碍于面子全盘接纳。她的愉快中掺杂着一点别扭的矛盾。
祖荷于心不忍,邀请甄能君周末上她家吃饭,甄能君大概又当客套话,谢过婉拒。
祖荷和甄能君从高三旧教学楼的厕所每层只有一个,每每下课拥挤不堪,聊到生理期麻烦,从教学楼一直聊到宿舍门口,聊到兴头不知不觉原地站定,别人刚晾上去的湿衣服直滴水到头上,又笑着躲开。
从下晚自习到熄灯晚休的四十分钟,胜过跟两个大猪蹄子在一起的一天,她的阿能学姐成功化解她的郁气。
还是跟女孩子呆一起舒服,祖荷的圣诞节又回来了。
*
元旦乘着圣诞的热闹到来,期末考试紧随其后。
元旦是新年伊始,也是期末最后的狂欢。
祖荷这天的感冒和生理期携手同来。
吃过晚饭,祖荷恹恹瘫在沙发上,忽然收到一条彩信:手机号137****1717的朋友通过点歌台送给您一份新年心意,请拨打****按3号键聆听这份祝福。
祖荷认识喻池的手机号,却没见过这个点歌台,她跑到蒲妙海的房间——她家阿姨正在读夜校,也在苦哈哈准备期末考试。
“阿姨,你见过这个点歌台吗?会不会是话费陷阱啊,打过去把话费扣到负数那种。”
祖荷手机字体小,蒲妙海老花眼,举远一点才看清。
蒲妙海从自己手机调出彩信记录,对照着说:“你看,是不是跟我夜校同学发来的一样?”
祖荷不怀好意问:“阿姨,你夜校同学男的女的啊?”
蒲妙海嗔怪瞪她一眼,说:“当然是小姐妹啦,你看我都快五十岁了,那些男的找我干什么呢?肯定想让我照顾他下半生啊。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她手掌作出一个拒绝的姿势,反问:“你的是男同学发来的?”
祖荷咯咯笑,边拨号边走出蒲妙海房间,说:“对哦,我听听他给我发了什么歌。”
蒲妙海欣慰又感概道:“我们荷姐真招人喜欢。”
喻池给她送一首《初试锋芒》:这首歌主题讲大学生告别校园和同学,步入职场,一下子不适应角色转变,内心从迷茫到坚定;比起励志,更多是困境中压抑情绪的纾解和宽抚。
点歌台只能收听歌曲片段,并见缝插针询问是否要设置为彩铃,她没掉入话费陷阱,倒是踏入附加套餐的泥淖。
她选择了“是”。
不管喻池选这首歌有什么深意,他送来她喜欢的歌,又经过一周时间“冷却”,那天龃龉早已烟消云散。
她正想回个短信,先收到了他的:「爬山好不好玩?」
祖荷一看时间,晚八点不到,于是问:「现在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信息送出不久,喻池打来电话,祖荷等一会才接起。
“我的彩铃好听吗?”
喻池似乎没料到她的开场白,似带着笑轻轻嗯一声。
祖荷欢快道:“我下周去看你呀!——本来明后两天元旦假,但是我有点感冒了,怕传染给你,还是下周见呀!”
互相给了台阶,喻池也顺杆下,不再作死让她“不需要跑那么勤”,简单又郑重应道:“好,你好好养病。”
祖荷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每年冬天都要病一下下啦!——下周去能不能看到你下地了呀?”
喻池能独立坐起已经一段时间,身体应当硬朗许多。
喻池说:“差不多吧。”
祖荷说:“真好呀!”
祖荷自己没发觉,句末经常用语气词,啊呀呢吧啦,调子又软又真诚,让人如沐春风。
喻池在这趟赶早的春风里,叫了声她的名字。
他第一次叫她,听着不真切,以为只是发了个“左”的音。
祖荷:“怎么啦?”
“上周……对不起,我没有不喜欢你来的意思……”
“噢,我就知道。”感觉他还有话,她马后炮地皱皱鼻子,没有岔开话题。
“我一直怕你有心理负担,觉得那晚的事跟你有关,要是把我拉上车,或许车祸就不会发生……之类。”
果然,祖荷愣了一下,早知道岔开话题。
“那晚跟你没有关系,也许没碰见你,该发生还是会发生,那是我运气不好……”
她又皱了皱鼻子,强忍酸涩。
“你能每周来过来,我很意外……也挺高兴,真的……其实第二天就想跟你打电话,但这周又动了一次小手术,精神一直不太好,大部分时间在睡觉。”
祖荷确实不了解喻池,只知道他会出口伤人,没想到他的道歉也极具杀伤力。
惜字如金的人一旦长篇大论,总会给人不祥的遗言感。
她擤鼻涕发出巨响,才掩饰鼻头发涩的抽噎。
“我的确遗憾那天晚上没有坚决一点,把你拉上车,但是我去看你不完全因为这个啊——开头也许有点还心理债吧,后面是觉得你这个人挺不错,才去找你玩啊!上周的事,我也有责任,早上跟傅毕凯吵架心情不太好,大概生理期快来脾气也臭,反应过度了!我也跟你道歉,喻池同学,对不起啦!”
喻池笑出来,似乎也吸了下鼻子。
祖荷说:“好啦!我们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吧!再说我感冒要加重了——”
喻池又嗯一声,也许电流关系,低沉又磁性。
祖荷不是第一次发现喻池有副好嗓音,但她自己的也不错,并未太过迷恋他。
但生病时期听来,竟然有神奇的舒缓作用,祖荷希望他多跟她讲话。
喻池说:“下周你过来……要不要留下来跟我一起吃午饭?我让我爸爸多带一份过来。”
约在病房一起吃午饭,听着有点画风诡异。但祖荷完全不介意,蒲妙海带晚饭来校给她,祖荷都叫上宿舍其他七人同享,这下不过把宿舍换成病房而已,权当它是一间男女混寝的“宿舍”。
祖荷说:“好呀!我偷偷跟你说,蒋老师每次拧开保温桶,我闻到香味都流口水了,真想瞄一眼里面有什么菜。我也带上我阿姨磨的山药玉米汁,你可以喝的吗?”
喻池说:“可以。”
祖荷说:“你说可以不顶事,我要先问问喻老师。”
喻莉华的声音忽然出现在电话里:“祖荷,等喻池出院也差不多春天了,他姥姥家自己种有竹子,蒋老师做腊肉炒春笋很拿手,到时你和毕凯一块到家里吃饭。”
祖荷欣喜道:“喻老师,我还想和喻池一块上食堂小炒部呢,小鸡炖蘑菇啊,牛肉粉啊,学校伙食还好的。”
喻莉华痛快道:“好,你到时候大方刷他的卡。”
祖荷哈哈笑,说了两次“一定‘大方’”。
手机又回到喻池手中:“准备期末考了吧,你好好复习。”
祖荷被戳到痛处,哀嚎一声:“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学校每次大考,会张贴年级前五十名的光荣榜,喻池次次榜上有名,祖荷认识他的名字就是从红底黑字的光荣榜开始。
祖荷属于中上游选手,在学生活动中比较风云,中学时代以成绩论英雄,她的出路看着并没有像她的人气一样风光。
*
喻池提前一天问祖荷想吃什么菜,祖荷说她不挑食,食堂的都可以吃,他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住院饮食比较清淡,蒋良平怕祖荷嫌寡淡,单独给她做了一份糖醋小排。
蒋良平饮完一杯祖荷带来的山药玉米汁,说去楼下小花园走一走,一会再上来收拾餐具。
他近来精神恢复许多,甚至还生出把前段时间长出的白头发染黑的想法。
祖荷的到来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是一种支援,让他们从重创里稍微缓口气,远不是几顿饭可以感谢回来。
但祖荷的陪伴只是暂时性的,小姑娘有自己的生活和方向,总有一天会回归正轨;我国残障保证制度不完善,喻池读高中,喻莉华和他可以就近无微不至支持,等以后异地读大学和就业,漫长的路还需要自己走……
蒋良平背着手一直绕圈,像一个思考城市发展的贤者。
*
祖荷和喻池像在病房野餐,吃完特别的一顿饭。
喻池说要下床散步消化一下,让祖荷把角落的助行器推过来。
祖荷扶着像矮梯似的铁架,自己试了两步,满眼好奇。
“我还以为用拐杖,架到胳肢窝底下那种。”
喻池说:“腋拐我还用不顺,容易摔了。”
祖荷低头捣弄的片刻,喻池已经掀被下床,扶着边柜立在床边,鞋子一踩即好。不知道他裤子怎么收的,长款羽绒服下只露出小小一截,大概是大腿中下部。
祖荷赶紧把助行器推到他跟前。
喻池反倒笑她:“不用那么紧张,我走了几次还没摔过。”
楼下风紧,喻池只在病房和走廊活动,偶尔有熟识的病患家属跟他打招呼,对方打量的目光大大方方,笑着说上一句“走得很稳呢,快可以出院了”。
祖荷陪着他慢慢悠悠,像带着稻草人搬家。
在走廊尽头掉头,祖荷扭头问:“你有185吗?”
喻池说:“186。”
“多我16厘米,难怪看着那么高。”
“要是伤两条腿,我就给自己加高到一米九了。”
祖荷哭笑不得,不小心把跟其他人嬉闹的小动作带出来,轻拍喻池胳膊一下。
“前半句不要乱说。”
喻池正好松开助行器,扣紧袖口碍事的扣子,祖荷无意的这一下,直接叫他失去平衡。
幸好祖荷反应快,闪到他跟前,正面抱住他,喻池也下意识揽上她的后背。
“你、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对不起啊,我忘记了……”
祖荷还没习惯跟“新的”喻池相处。
两个人中间只隔着助行器光秃秃的铁杆,跟直接拥抱没区别。
祖荷仰头瞧着他,那双眼睛有歉意、后怕还有无法忽视的美,轻而易举软化了他。
喻池耳朵全红了。
他扶回助行器,说:“没事……我的平衡能力还不太好……”
祖荷平日虽跟异性打成一片,但也没抱过谁,刚才动作出于意外和本能反应,严格来说并不算拥抱,细究起来总有点尴尬。
她双臂开合,随意拍打裤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