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宛与她隔着一段距离在长椅上坐下问:“你跟见绣都解释清楚了?”
方才温见宁和见绣谈话时,她显然已从等在外面的严霆琛口中知道了一些情况。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别告诉我只是一个巧合。”
温见宁皱眉看她:“是你通风报信的?温见宛,你能不能做点光明磊落的事。”
她是被严霆琛私下骗出来的,随后见绣匆匆赶来,见宛也跟着过来,怎么看都不像巧合。
见宛冷笑:“难道我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少我可没与自己姐姐的未婚夫私下见面,也没跟自己的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厮打。”
温见宁别过头去,冷冷道:“我不想跟你吵。”
虽然她问心无愧,但她根本不想跟见宛这种随口颠倒黑白的人解释。
两人都不开口,教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见宛才语气生硬道:“我有个朋友看到了严霆琛好像要来教堂见人,让人打电话把这事告诉我。我只当是严霆琛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想给她提个醒而已。”
结果没想到反而会是温见宁,更没想到见绣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温见宁没想到她居然会解释,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见宛没有转头,仍抬着下巴,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冷哼了一声。
大约是过了一年多,见宛也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温见宁想了想,才问:“见绣现在怎么都学会抽烟了,是那个人教她的?”
这个问题显然见宛也不清楚,只摇摇头:“学好不容易,学坏就三两天的事,谁知道呢。”
温见宁的眉头皱得更紧:“你不是整天和她一起,怎么也不看着她点。”
“整天跟她在一起的是姑母她们,”见宛立即反驳道,“她这一年来跟姑母她们出去的日子可比跟我一起的时候多,我哪里管得了。而且她最近脾气也大得很,平日里不发作还好,一发作起来就要闹个天翻地覆。我原以为对你她能压一压脾气,没想到大家的待遇都一样。”
放才和见绣对峙时,温见宁就隐隐约约觉得见绣的反应太过激动,神色也太憔悴,但一时来不及去想。如今听了见宛的话,才知道原来见绣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变化已经这样大了。
见宛突然叹了口气道:“她也不容易,无论她对你做了什么事,你都多体谅她吧。”
温见宁听了苦笑:“我知道,我不会真的和她置气的。”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见宛对她的话只是嗤笑一声,语气却渐渐沉重,“姑母上了年龄,脾气越来越差。这一年来又因为你出走的事整日疑神疑鬼,大家的日子都很不好过。我和其他人还好些,见绣这性子才是家里最受欺负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急着要把自己的事早些定下来吧。”
温见宁勉强打起精神来:“可严霆琛那人不是良配,还有姑母她们在旁边虎视眈眈,见绣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等我离开后,还要麻烦你帮我多留神她的状况。”
见宛高傲道:“这我恐怕办不到。”
温见宁抬起头看着她拎着手袋从长椅上起身,似乎已打算离开这里,“你最好先弄清楚一点,人家马上就要订婚,成双成对,我才是那个应该被人照顾的孤家寡人。过段时间,我说不定要去上海,也说不定会去哪里散散心,不可能一直在她身后当老妈子。”
她的话虽不好听,但温见宁知道这也是实情。
见宛如今的处境不比从前,她没了卢嘉骏这个男朋友,迟早要接受家里安排的婚事。不可能一直陪在见绣身边,更何况她也未必能挡得住温家那些长辈的算计。
她迟疑着说:“那你能不能帮忙让梅珊姨多看着见绣,总归见绣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
上次她从半山别墅逃跑时,梅珊帮她们瞒住了温静姝,应该算是站在了她们这边。若是梅珊肯在其中帮衬,见绣的处境也不至于让人这么担心。
见宛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功夫来照看别人。”
听她一说,温见宁这才知道,原来梅珊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几个月前,姑母温静姝跟一个英国医生打得火.热。不曾想那个英国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转身又去勾搭梅珊。某天三人同去浅水湾饭店附近游泳。许是这俩人打情骂俏时过火了,回来后,温静姝在别墅里指桑骂槐地发了好大一通火,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把梅珊送回淮城老宅去。最后也不知梅珊私底下使了什么办法赔礼道歉,才让温静姝消了火气,终于不再提要把她送回淮城的事。
事后两人又亲亲热热如同姐妹一般,可经过这么一遭,大家都看出她们俩的关系已大不如从前了。
温见宁听了更是沉默,方才见宛说半山别墅里如今不比从前,她还以为只是最近温静姝的脾气又发作了。但如今就连梅珊这样的聪明人都过得这样艰难,见绣她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地在姑母手下讨生活的情形也可想而知。
她想了想,对打算离去的见宛道:“你……也照顾好你自己。”
这句话仿佛捅了马蜂窝,见宛扭过头来瞪她,眼里却很快流出泪来。
她突然的情绪爆发让温见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为何自己一句客套话,竟然就惹得这位大小姐抽噎着跟她说起卢嘉骏的事来了。
不过她这样一说,温见宁这才知道,果然和她猜测的那样。卢嘉骏背叛了见宛,他连声招呼都没打,转头就跟赵家小姐订了婚。至于两人何时勾搭上的,何时见过了双方父母,见宛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就在看到婚讯的三两天前还冲着卢嘉骏发了一通大小姐脾气。
而这一次,卢嘉骏再也没来哄她。
见宛起初只当是要再晾一晾他,等回头这呆子清醒了,自然会回来。等过了几天从报纸上看到他订婚的消息,只觉如晴天霹雳般,整个人昏头昏脑地要去找卢嘉骏争辩个明白,反而被温静姝让人拦住,提醒她不要闹得大家面子上难看。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后,她才从这沉重的一击中勉强恢复过来。但强颜欢笑并不意味着此事就可以这样揭过,见宛提起时情绪还是分外激动:“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若是卢嘉骏无法忍受她的脾气,早早地提了分手,见宛就算一时不忿,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气消了也就罢了;但他默不作声地跟见宛的死对头好上,简直是把她的脸面往地上踩,让她沦为整个圈子里的笑柄。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不仅她那些所谓的闺中好友个个旁敲侧击地想打听状况,就连见绣、梅珊她们同情的目光也让她浑身难受。
说的人气愤难平,听得人也感慨良多。放在一年多以前,若是有人跟她说,见宛会在危急关头帮她一把,或者会如眼下这般伏在她肩膀上痛哭失声,温见宁只会觉得那人该去看精神科的医生。但是如今,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见宛的后背,仿佛在哄孩子一般。
过了好一会,见宛的泪才渐渐地止住了。
理智逐渐回笼后,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温见宁这个她最讨厌的人面前丢了丑。她立即推开温见宁,与她拉开距离,还胡乱抹了一把脸,恨恨地问:“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得意?”
若换了从前,她这牙尖嘴利的样子肯定要激得温见宁反唇相讥。
但她当初能从半山别墅逃脱,已承了见宛的情意,如今看见宛这样,她实在不忍心再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只能好声好气道:“我怎么敢,我如今这里可是过街老鼠,出个门都要遮遮掩掩的,哪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话原先是见宛准备拿来刺她的,如今被温见宁自己说了,见宛也不领情,只觉得这家伙一如既往地讨厌,还抢了自己的话,又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语气尖酸道:“可温三小姐手段不凡,走到哪里都有人争着抢着帮你化险为夷,这点我们可比不上。”
温见宁知道她自小要强,样样都要比人好,可在婚事上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心里可藏了天大的不痛快。可也因为要强,她既不愿让温静姝那些人看轻了自己,近来性情大变的见绣也靠不住,只能一直憋在心里,一直憋到此刻才爆发出来,所以也不和她再计较。
温见宁只好问:“你打算去哪里散心?欧洲,还是美国?”
见宛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倒是想去那些好地方度个假散散心,可家里也要舍得把我放那么远。毕竟有你这个前车之鉴在,他们只怕养了这么多年的鸭子看了外面的池塘又飞了,最多只会让我在国内转转。”
这话堵得温见宁哑口无言,无论怎么说,当初她的离家出走,确实给见宛她们带来了困扰。她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正好我这次在香.港不会停留太久,过段时间也要回内地重新上学。你要不要跟我做个伴?我们一起走,去内地看看大好河山。”
见宛冷冷地看她:“我若是跟着你跑了,你能供我吃穿,还是能让你那位好堂兄再帮忙拿出一笔钱来让我再跟温家断绝关系?”
温见宁张了张口,想解释那笔钱不是温柏青出的。但她想了想觉得没必要跟见宛说这个,只道:“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钱的事我们慢慢想办法,只要你愿意走就好。”
温见宛对此只是冷笑一声:“你少来糊弄我,你自己不要脸,把自家的事在上海、香.港闹得名声扫地、人尽皆知,我还是要脸的。不过是个臭男人罢了,逼得我颜面无光就罢了,还想让我灰溜溜离开。早晚有一日,我要让他们后悔!”
一看她的模样,温见宁就知道她的话,见宛半分都没能听进去。
不过若是能听人劝,或许就不是温见宛了。
两人话不投机,最终见宛还是先行离开,并表示不想以后再跟温见宁碰面了。
回到钟家后,温见宁的情绪很是低落,连晚饭都没什么胃口。
这一趟回香.港,无论是见绣还是见宛,她哪一个都没能劝得动。
她曾经一度为自己能逃出生天而无限欢喜,可如今回头看一看,与她一同长大的姐妹们还陷在泥淖里,甚至连挣扎呼救都不愿,更让她觉得自己失败。
钟家母女看出她心情不佳,在饭桌上交换了个眼神。
饭后不久,钟母敲响了温见宁的房门。
温见宁请她在椅子上坐下,听她问道:“是今晚的饭菜不可口,还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和干妈说说,虽然未必能帮上你的忙,但你说说话,说不定心里也会好受些”
钟荟的妈妈很亲切也很温柔,但温见宁还是无法像对齐先生那样全然敞开心扉,她只能吞吞.吐吐地把这些年她们姐妹的事说了一些。
钟母静静地听完,到最后才劝温见宁道:“人各有命,随她们去吧。她们虽是你的姐妹,但也没有道理让你一个做妹妹的为她们的前途操心。”
温见宁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一时绕不过这个坎。
听到钟母也这样劝,她这才慢慢放下了心事。
第七十五章
尽管温见宁当日一再拒绝,可某天傍晚见绣还是让人送来了一份请柬。
她与严霆琛订婚的当日,钟荟作为见绣的同学,代她去参加了这次订婚礼。
据钟荟说,来了许多香.港社交界的名流,人人都称赞男方高大俊美,女方温婉秀美,真是一双登对的璧人。不过订婚礼上的见绣虽然光彩照人,但偶尔还是有些心不在焉。钟荟猜测道:“她当时好像往我这边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你有没有来。”
温见宁顿了顿:“可能是你看错了吧。”
她平淡的语气令人听不出情绪。
这对姐妹俩的事,钟荟也不好从中劝什么。她想起了什么,连忙又道:“对了,我在温公馆那里还碰到一个人,看样子应当是你们家的亲戚,他不知怎地,好像知道我认识你似的。”
据她的描述,温见宁很快在脑海中勾勒出大堂兄温松年的轮廓来。
她顿时有些紧张。
温松年怎么会知道她与钟荟的关系,是谁泄的密?难不成见绣那天只是假装不在意,事后又想让温家人把她抓回去。
温见宁正脑子乱哄哄的,却又听钟荟道:“他让我转告你一件事。”
“你说。”
“那个人的话很奇怪,”钟荟一边回忆,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让我告诉你,前些年有人去明水镇平桥村,给明贵夫妇,还有你母亲修了坟。”
温见宁的脑海里顿时炸成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当年表哥虎生被征兵的人抓走,舅舅他们抛下全部家当去寻,自此明家三口再无音讯。
这些年来,她虽然一再地自欺欺人,不愿细想这些往事,但心里其实早已不抱有任何幻想。如今骤然得知明家的消息,温见宁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悲的是她已可以确定,舅舅、舅母已不在人世,喜的是或许表哥虎生还尚在人世。可若是表哥虎生还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他这些年都不来找她。他分明还记得平桥村,记得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怎么就忘了她这个妹妹呢。
这个问题只在脑海中一转,温见宁很快就找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当年温家既然能把孟鹂骗到香.港来卖掉,自然也能想到借口把虎生搪塞过去。
只可惜,若是再早些时候能知道这个消息,说不定她还能偷偷潜回淮城,打听虎生的下落。可如今战乱已起,内地动荡不安,如果她再要回去,一来会置自身于险地,二来对方的踪迹一时半会也难以寻觅。对此,她也只能叹一声,一切皆是天意。
不过,陈鸿望当日那句话说得没错。
她这个大堂兄,和温家的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温见宁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还是记下了这个堂兄对她的善意。
只是她到底还是不愿直接跟温松年对面谈话,如今又和见绣关系僵硬,只能拜托见宛再去跟温松年打听得更仔细些。见宛口头上对她的请求烦得不行,不过等了两天还是打电话过来,又断断续续跟她说了一些事。
去年温见宁离家出走后,温静姝在香.港遍寻不得,便通知了在上海的大伯父他们,让他们寻找她的下落。温松年当时作为长孙和家族的接班人,已被允许参与到家族事务中,得知这个堂妹的身世后,对她也有几分同情。
不过比起长辈们只想用威逼的方式来强迫温见宁低头,温松年更清楚如今的年轻人性情叛逆,家里越是一味打压,结果反而会越糟糕。他更想以怀柔的手段劝服温见宁,想试试能不能做点什么,或许能换她回心转意,与温家重归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