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缺乏内部沟通呀,他能去压价,就是明摆着知道这个客人已经有人在跟了呀!”
到底是刚出社会的年轻孩子,情绪很是丰沛,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种行为的嗤之以鼻:“有种出去外面把别人的生意抢到盛庭来啊,抢自己人的生意算什么本事!”
陈醺看着小昭替自己愤愤不平的样子,哑然失笑。
周朗说要等陈醺的答复,可陈醺却一直等到下班也没等来客户的答复。
抱怨无用,干等无果。
她只能另辟蹊径了。
她叹了口气,想揉一揉太阳穴,又生生忍住了——
再怎么心累,也还是忍到回家卸了妆再揉好了。
陈醺进到地下车库,开着车缓缓汇入车流。
看着满目的红黄尾灯一点点不流畅地挪动,她反倒静下心来思考。
既然这个客人能接受石翰从别人那里拿到她的联系方式并向她提供报价,那么她其实也可以如法炮制。
毕竟,哪怕是在微信上,这个客人都还没有明确拒绝过她呢。
左不过是被拒绝,好歹也算是个正式的答复。
她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去解锁手机。
想找婚庆公司的人问问,或许最近有没有要定明年六月十六五十桌规模婚宴的客人。
刚摸索着点开微信,就弹出来一个语音通话的全屏提示。
同样摸索着按下接通键——
“喂。”
伴随着电流声传来的低沉嗓音,这样一听,跟本人声音稍微有点不太像。
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呢,陈醺兀自想着。
迟迟没有听见动静,对面也不着急,好像知道她在听一样。
“下班了?”
陈醺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回答:
“嗯,在开车回家了。”
“开车啊……
那,我给你打电话,会影响你开车吗?”
“你给我打电话……
会有一点吧。”
也不知怎么的,陈醺莫名起了心思,故意唱起了反调。
“这样啊,那要怎么才不会影响到你呢?”
对面依旧是四平八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好像她的消极回答一点效果也没有。
但陈醺不知哪来的劲,反而越发要挑起对方的反应。
“要么不打电话,就不会影响了。”
她故意停顿了半秒,“再要么,就……”
“再要么就怎样?”
——咬钩了。
陈醺满意地勾起嘴角,直视前方道路的眼中笑意也渐深。
“再要么,就你直接坐我的副驾上跟我说话也行呗。”
话音方落,一声明显比之前要粗重的呼吸撞进耳朵里。
陈醺便知道,这心血来潮毫无章法的一回合——
自己胜出了。
第27章 马尔贝克
这一次陈醺运气真的不错。
她从婚庆公司的人那里得知,确实有这么一位情况相符的客人。
是一位女士,姓郑。
自己一个人来他们店里咨询过,并且最近几天可能就要定下来。
她决定凑上去碰碰运气。
于是拜托婚庆公司的同僚,如果接到这个客人要来的消息,就立马通知她。
其实真要说起来,陈醺自认不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更是完全能够接受客人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甚至说她的想法有些清高的固执也不为过。
她认为自己需要做的,就是把酒店的产品向客人全方位地介绍、展示清楚,再让客人感受到自己为他们服务的诚意。
至于其他外部因素,那都不在她的可控范围内了。
因而这次这样无妄的的乱价指控,简直是把她的行为准则架在了火上烤。
她决计做不出这样自降身价抢生意的事。
她不服。
却无法高声喊冤。
可是这一次,理智放手显然不再是个优雅的选择。
盛庭的市场销售被贴上“报价混乱”、“内部竞价”的标签,确实有她一份责任。
虽然主动报出低价做内部竞争的人并不是她,但也确实是她陈醺追生意追得不紧在先,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现在她就是硬着头皮也只能贴上去试一次。
她原本想着,接下来,就是等通知了。
不过另外两个通知,却比她正在等的,来得更早。
LIN:“我今天下午回来,晚上一起吃个饭?”
陈醺还在犹豫。
一般下班后的时间属于婚宴生意高发时段,客人很多也都是下了班才有空去看酒店定婚庆。
陈焰:“我六点回来,你可以下了班来机场接我。”
这一条直接给陈醺看乐了。
cx:“他刚也说今天下午回来,你俩怎么不干脆约着一起得了。”
陈焰:“你懂什么。”
。……这四个字几乎就是伴着白眼传过来的。
简单粗暴的嫌弃,她怼不过。
只好转头去回复相比起来“更好说话”的那位。
cx:“好,但是我最近在追一个客人,随时有可能出现,我就得走。防止失礼,先告诉你一声。”
林柏周眯起眼睛想了好一阵,也想象不出这么好端端个都市丽人“追”着别人跑会是什么模样。
他决定不管“‘但是’后面才是重点”这条真理,选择性忽视那个刺眼的字眼。
LIN:“好,想在哪儿吃?我订位子。”
其实陈醺担心的不止客人突然出现。
如果等下了班,去机场接到陈焰,把他打发回家再去赴晚餐的约,如此紧凑的安排其实也有很高的风险——
万一堵车,那等她的人,时间可就要按小时来计算了。
她只好不顾今天才刚刚挨过批评,早早地踩点打卡下班,钻进车里飞驰而去。
陈焰侧过身问林柏周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林柏周只淡淡地说不用,晚上有约了。
陈焰笑得阴险,了然于胸。
他接到陈醺打来催他赶紧出来的电话,却越发不紧不慢地对着电话说:“急什么,有人还在等行李呢。”
“不是我急,我怕堵车,一会我只负责把你扔回公司,然后我有其他事。”
陈焰却似乎毫不在意她的“有事”是什么事,只作一副老板派头:“到达层出口,老实等着。”
结果走到陈焰说的出口,看到的却是两个西装革履高大修长的身影一起走出来。
陈醺看见陈焰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戏谑表情,瞬间就明白了。
这个老奸巨猾的骗子,他故意的!
“哟,不是说有事吗,怎么还是来了?”
“别看着我呀,我司机在外面等着了,有没有人要跟我一起的?没有吧,没有我回公司了。”
一通自说自话完,拔腿就要走。
走两步又得瑟回来,凑到不动如山的林柏周旁边,小声同他说了句什么,然后继续贱笑着扬长而去。
陈醺只见他脸色微变,下意识就问他:
“他跟你说什么呀?”
“大概,是合作愉快的意思吧。”
陈醺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你们真的合作啦!”
滴溜一转又生疑问:
“不对,不就是转让出售吗,怎么变成合作了?”
林柏周看着她一会一个问题,不但不嫌烦,反而还觉得十分乖巧可爱,示意她边走边说。
“政策原因,工厂确实不能做了,但我一开始就没想这么简单转出去。”
他巴不得事无巨细都跟陈醺讲解清楚,又怕她不感兴趣嫌无聊,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一边说:“卖掉只是止损,就几乎没有再盈利的可能了。
陈总大方,愿意让我参股,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好的消息。”
他这话说得实在客气。
原本陈醺答应先来接上陈焰,就是为了先从他那里听听看这次谈判的结果。
毕竟真要说起来,他俩才是利益共同体。
林柏周到底如何决定,她还真挺感兴趣的。
可现在,陈焰没告诉她的,反倒换成林柏周仔仔细细地给她讲解。
一点敷衍也没有。
这感觉,不得不说有些奇妙。
当然,莫名其妙就同林柏周也成了陈焰公司的共同持股人,感觉也很奇妙就是了。
上车前,林柏周向陈醺确认过,是否需要由他来开车。
陈醺拒绝了:
“虽然是陈焰整的这一出,但我就是来接人的,就…勉强给你当一回司机吧!”
她说这话时下巴昂起,骄矜姿态尽显,叫林柏周忍俊不禁。
上了车,他想了想,又说:
“陈总还说了些,让我挺意料之外的话。”
陈醺不解,他莫非还能吐得出什么象牙来?
“他说,觉得我们两个挺像的。”
说完,他半侧过身子,再次用眼神细细刻画陈醺的眉目。
他不想错过陈醺的任何一个反应。
“我们两个,很像?我们两个哪里像了?”
她连头发丝都冒着疑惑和惊讶。
“都是光拿钱不伸手的主儿。”
讲到这句陈焰的“原话”,林柏周自己也笑了:
“他说话挺有意思的,很有趣,这一点跟你也有一点儿像。难怪你们能做这么久的朋友。”
陈醺有点无语,一下子跟谁都有点像,亏这两个人想得出来。
于是丝毫不给面子地反驳:
“认识得久而已,其实不熟!”
故意傲娇的样子逗得两人都笑了。
这时,陈醺的电话响起来。
她连着车载蓝牙直接接通了。
“你蹲的人要来了!你现在赶紧过来找我!
如果她今天真能定我们家,那就是来签合同交钱的,那我就没办法帮你留她多谈了,你跑快点啊!”
陈醺也没想到自己想出的办法居然这么快就奏效了。
她有些为难地扭头看了一眼副驾上的林柏周。
“就是你那会说,在追的客户?”
林柏周向来上道,迅速就明白过来。
陈醺点点头,有些纠结约好的晚餐该怎么办。
这还在路上呢,总不能,直接丢下他跑去堵客户?
可是机不可失,错过了这次机会,再要见到本人怕是就更难了。
林柏周却二话不说,直接问她:
“在哪?看看我知不知道不堵的路线。”
见陈醺不出声,他又说:
“或者我来开?如果你是担心时间问题的话。”
“你是要跟我一起去吗?可是……”
陈醺皱着眉头,犹豫着说:“你还没吃饭呢。”
也许这个反应终于足够让林柏周满意了,他显得放松了些,不以为然地要跟陈醺换位子。
“你不也还没吃。先去把事情解决了,咱们再一起去吃好吃的。
放心,我可以就在外边等,不会干扰你。”
陈醺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可又觉得在这样的人面前,好像也不需要解释得那么清楚。
反正他什么都能很快想到。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选到了不堵车的路线,他们赶到的时候,客人正坐在婚庆店里的沙发上签刷卡单。
看模样,是蹲对了。
正是之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女士。
陈醺理了理头发,又抻了抻衣服下摆,走上前去直抒来意。
“郑女士您好,我是盛庭酒店的宴会销售陈醺,我们之前见过一次。”
她不想拐弯抹角地隐瞒自己的目的:
“听说您今天在这里,我是特意过来见您的,希望您不要介意。”
但同时,她也没忘记端出该有的亲切笑容。
他们做服务行业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好像都必须一派和颜悦色、轻声细语,要带给客人“春风般的温暖”。
否则就是天大的失职,就是绝对的错误。
可陈醺自己倒是觉得,比起“顾客就是上帝”,她更认同来自酒店业蓝血品牌丽兹卡尔顿的这句格言——
We are ladies and gentlemen serving ladies and gentlemen.
我们以绅士淑女的姿态为绅士淑女竭诚服务。
并不至于把客人捧到天上去,合理需要便尽全力满足,但绝对平等。
女人闻言,抬眼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哼笑一声:
“你倒有点手段,竟能在这儿找到我。”
陈醺不太想正面回应这种明显的情绪式发言,但她不介意让她先继续发泄。
能够迅速激起对方的情绪,那说明胜算至少还在。
“我不回复你了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
陈醺的抿嘴倾听并没有让郑女士的怒火被岔开半分。
她仍旧满是讥讽地开口:
“呵,本来以为你们酒店规模大,挺正规的,没想到也能搞出这种没下限的操作出来。行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不想考虑你们了,你走吧。”
说到末尾,她竟恨不得嫌弃地摆手将她挥开。
“实在抱歉,我在来之前,已经找到那位同事了解过情况了,希望您能够给我五分钟时间向您解释清楚。
在此之前,我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解释同一家店的员工,对于同一场宴会报出两个不同的价格。直到我了解到哪位同事的报价思路和风格。
是的,因为每个销售的谈判思路和技巧都会略有区别。我当时根据带您参观场地是搜集到的信息,综合判断了您会需要用到的所有服务单项,包括宴席、婚房、彩排场地、搭建时长等等,都是您告诉过我会需要用到的服务。
而咱们的石经理,由于比我少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来源,只能从寥寥只言片语中推断您的需求,兴许揣测您是价格敏感型客户,所以也想要尽他所能地为您提供合理的建议和合适的选择。
谁知这一来二去,竟然给您造成了这样的误会和困扰,实在是我们这边有些自以为是了,真的很对不起,再次为您的时间和精力向您致歉。”
这一番解释,陈醺都尽量选用了最平和轻松的话语,配上她能够拿捏出来的最不卑不亢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