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陈醺一出声,登时便被自己僵硬得有些诡异的声音尬到,她想调整,但此刻被提溜着下巴,整个人都紧绷到怎么也松弛不下来。
开了免提的听筒那头,原本是平稳矫健的呼吸声,在听到她明显不正常的声音后,清晰可闻地乱了节拍。
陈醺像是立即有了感应,不等对方开口,心跳就也跟着被打乱节奏。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被开到最大音量的听筒里,有正如她预料之中的清朗音色传来。
明明从几簇呼吸声之间就已经辨认出来是谁了,却在听到那人说话时,嗓子眼像被堵住一样,扭捏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昭才不管这些,她听来电这人没有客套的寒暄,不像是客户或者不熟的人,便干脆越过明明是扭了脖子此刻却表现得像是扭了声带的陈醺,替她回答:“醺姐她不知道是脖子还肩背,总之扭伤了,现在不太方便行动,您是她朋友吗?方便过来接她回去吗?”
这可完全是林柏周意料之外的发展了。
大概十分钟前,他突然在对话半路收到那条奇奇怪怪的消息,就一直不明所以地等她解答。
可是好半天再没等到答复,实在觉得不对劲才按捺不住打电话来问,就得到这么个消息。
原来是受伤了。
所以才会发出那几个字给他吗。
林柏周抿了抿唇,按下杂乱的心绪,迟疑地问:“现在可以吗?”
那边像是没有听清。
“什么?”
他站起身来重复:“我现在就过去接她,可以吗?”
小昭:“噢,可以的可以的,随时可以越快越好,反正罪魁祸首老大已经准了提前下班了。”
如果说刚才是一时没准备好的扭捏,那现在的陈醺就是货真价实地无语凝噎了。
说好的你们都不听的呢……
直接替她把话都给答了……
她其实不是很情愿让林柏周看到她现在,拧着脖子背着冰袋的这幅样子。
只要联系上下文稍微一想,“得意忘形、乐极生悲”的答案就昭然若揭。
上一秒还在报喜,下一秒就乐极生悲扭了脖子,实在是……太蠢了。
小昭却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你现在这样确实没法自己回家,正好等你朋友来接,边等边多敷一会吧。”
说着还抬了抬手臂,靠在陈醺的椅背上借力,大有就这么一直帮她举着手直到有人来接她走为止。
陈醺张张嘴,抱怨的想法烟消云散,感激之余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老大周朗倒是真的很有作为罪魁祸首的自觉,交代完陈醺可以提前下班后,就躲进会议室不见人影了。
好在时间还早,离晚高峰还有一段时间,林柏周没有让小昭的肱二头肌等太久,很快重新打了电话过来。
“我马上到你们酒店前坪了,你还好吗?能不能走动?”
这次陈醺不再给小昭留任何自由发挥的空间,急忙抢答:“可以走可以走,我现在马上下来。”
他听出她的急切,无法不担心是不是因为疼得厉害急着走,只能压住喉头躁动,尽可能沉稳地安抚:“不急,我还有一个路口要拐,特意提前打给你的,你慢慢走出来,不要着急。”
小昭扶着陈醺慢慢起身,一手搭在她腰后撑着她的重心,一手仍然举起,几乎是推着陈醺往前挪。
走了没两步,晃悠了几下,陈醺感觉到后颈皮肤逐渐回温,然后就听见小昭咂咂嘴,说:“走路就先不敷了,别一会再撞着了,给你带着路上或者回去了再接着冰吧。”
陈醺看不着背后,也没太在意,她的注意力当下全放在走路上了,从头颈肩到背臂腰统统不敢轻举妄动。
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一定比林正英电影里的僵尸还要滑稽难看,她沮丧地想着。
怎么这种时候,偏偏是林柏周打电话来而不是别人呢?!
——噢,对,那是因为自己前一刻选择了他作为高奏凯歌的对象。
被在意的人看到狼狈的样子,一半怪自己得意忘形,一半还得怪周朗这个周扒皮。
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再次挪出那条细长的走廊,重新回到大堂的时候,陈醺彻底没了之前的纷飞心思。
好在退房高峰期已经过去,头顶的灯和地上的影之间,人群稀薄,叫她好受许多。
还没走出大堂侧边的屏风,就从镂空处窥见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在玻璃门边垂首静立。
脊背挺得笔直,似乎将难耐的焦灼都收在紧缩的腰线里,再由西装革履盖上一层沉稳得度。
第31章 Muscat de
陈醺视线像被烫到一般收缩回来,脚步磨蹭。小昭以为她不舒服了,便也停下来等着她。
陈醺一手扶着墙,咕哝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小昭:“我现在这样,看起来,怎么样?”
“嗯,可惜你现在不能蹦跳,不然挺适合去林正英电影里客串个小僵尸的。”
陈醺:“……”
她自知到了这份上,再不情愿也没法子避开了,只能咬咬牙,继续往外走。
大概是她的姿势体态实在惹眼,林柏周也很快发现了她。
——站在屏风后,一脸很为难的样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车,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向陈醺走去。
男人身量高大,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把他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包裹得恰到好处。
他定睛迈步向他她走来时,周遭都黯然失色,除了他踏在大理石地砖上的笃定步伐,什么声音都不剩下。
霎时间,陈醺只觉得,头顶的水晶吊灯变得昏暗、迷离,周遭的浅淡人声也想被按下了静音键,隐匿遁形。
眼中只剩下他带着风的步履,和耳边的轻声问询:
“走不动了吗?”
——是啊,看见你,就走不动道了。
不过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嘴上可千万不能这么承认。
陈醺有些别扭,小昭在一旁替她回答:“没有,能走路。走挺好的还。”
陈醺:“……”
林柏周像是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个同事,他很客气地向她身后的人道谢,说着便要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和人:“我来吧。”
直到林柏周从小昭手里接过东西拿到身前,陈醺才发现,原来,刚才一直贴在自己后颈上的——
居然是一个挂着水汽的玻璃酒瓶!
她立马认出来,这瓶酒还是之前自己偷偷藏在茶水间的小冰箱里的!
瓶身和装饰是姜黄加上墨绿的配色,是不落俗套的圣诞配色,原本应该挺清新可爱的。
可现在被握在林柏周筋骨分明的手里,却叫陈醺怎么看怎么觉得,花里胡哨!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张口想要解释:
“这个是,因为…扭伤要先冰敷,就…拿来冰镇用的。”
小昭端半天了,这会卸下担子正在小幅度甩手,闻言怪异地撇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想着把人交出去好赶回办公室开会。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稳稳当当地接过来攥在手里。
“去医院吧?你站着别动,等我一下,我叫个代驾。”
陈醺不解:“为什么要叫代驾?”
林柏周已经在操作手机了,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得跟你一起坐后座。”
陈醺僵住的好像不止脖子,连思维也忽然凝固住,愣愣的问:“为什么要一……”
这一次话没说完就被抢答。
“不是要冰敷么,你自己应该抬不起手来吧。”
说着还掂一掂手里那瓶吕内尔麝香,睨她一眼随即收回眼神。
瓶身上的细碎水珠随着晃动,扑簌簌滑落,顺着他手背的血管滑下。
陈醺视线跟着水珠的走向滑动,犹豫再三,在脑中来回演练“去医院”和“不去医院”分别可能的场景,最终还是嗫嚅着说:“不用去医院了吧,这也不是什么打针开药就能立马好转的,只能慢慢恢复。”
她慢吞吞地说完,林柏周仍是只偏头短暂地看她一眼,就转回去继续盯着门外。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好在酒店位置地处市中心,附近就有等着接单的代驾,很快骑着折叠小单车赶来了。
林柏周把车钥匙和酒瓶一并交到对方手里,然后两手都空出来,张开护着陈醺往外走。
门口的礼宾小哥已经很有眼力见地帮他们拉开了一侧的门,好让陈醺不用僵着身子去钻旋转玻璃门。
可是玻璃扇叶转过,依旧是平稳的速率,却在光影一闪而过时,映照出她现在的样子。
——确实不好看。
跟身边那个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人,也不搭。
所以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一直不愿意看她吗。
陈醺收回狼狈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一点点委屈。
明明整个后背都痛到发麻,还要强撑着尽量挺直,很累的好不好。
即使进到后座,陈醺好像也没办法靠着椅背放松下来坐。
只有尽量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才能避免新一轮的疼痛撕扯。
林柏周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见陈醺如坐针毡般调整姿势,小幅度地挪动。
倒是有在老实地保持整个上半身的稳定,只是……后颈的发丝有几缕湿哒哒的,黏在细白的皮肤上,叫人看着就觉得不舒服。
再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工装制服的外套上,后衣领处有一片洇开的深色痕迹。
他像是叹了一口气,又好像只是陈醺的错觉。
但她已来不及辨认究竟是不是错觉,因为属于他的气息已经覆了上来。
这人看起来冷清,呼出的气却灼热滚烫,喷在陈醺本就已经酥麻的后颈,她正要本能地瑟缩,突然被轻轻掌住。
“别动。”
陈醺强忍着战栗,全身的触觉神经此刻仿佛都涌到了后颈处集合,一点点感受也被无限放大。
“你……靠太近了。”
终于,颤意还是被声带出卖。
原以为会等到衣料摩擦座椅皮质的声音,热源也应该会远离,可身后真正传来的却是林柏周的一声轻笑。
这一次,绝对不是错觉了。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陈醺只觉得那不是简单的一声笑,送出来的气仿佛带着火星,瞬间燎原。
她像被无形的手推进了墙角,无处可逃,只有顺势扶住前座的椅背趴上去,自以为不露痕迹,殊不知颊边一抹绯色早已将她的害羞和心动都尽数 。
她只管扒着椅背,像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强装镇定。
好在代驾司机根本不关心后座的气氛温度,又或是谁心跳如擂鼓。
他只关心:“两位去哪?”
林柏周指尖轻敲玻璃瓶身,两下。
然后问陈醺:“真的不要去医院?那送你回家?”
然后伸长紧实手臂去前座中控台上抽了两张纸巾,细细擦拭玻璃瓶上的水珠。
陈醺不假思索地报出自己家的地址给司机。
她刚才闹钟一番天人交战,如果让林柏周送她回家,那按今天这个局面,一定是要带人进屋了,不太可能还像之前那样止步在楼下。
可是就算先去医院,大概也还是逃避不开。从医院出来再送回家,可以预见会是一样的局面。
所以,还不如直接回家。
林柏周也不再有异议,擦干净酒瓶外壁的凝结的水珠,又是“嗒嗒”敲了两下。
“本来想着路上继续给你敷一敷的,但好像,不怎么冰了。”
陈醺其实觉得不冰也好,没什么要紧的。
反正她有心理准备,扭伤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要指望完全恢复了。
林柏周却似乎不太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手中湿哒哒的纸巾和光洁的玻璃瓶放在了一边。
然后,展开薄匀的掌心,轻柔地贴上陈醺的后颈。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心跳肆虐嚣张,体温逐渐交融。
如果是在别的什么时间点,陈醺觉得自己一定会瞬间缩着脖子耸起肩膀。
可现在被一触即发的疼痛锁链牢牢铐住,身体连一个激灵都不能够。
脑子倒是一个机灵,毫无缘由地蹦出一句话:
“要不正好,等不太冰了,就把它喝掉?”
“……”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陈醺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从根本上杜绝再说出什么蠢话的可能性。
却听到他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像是忍不住笑了:
“怎么,是为了之前说好的庆祝吗?”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喝这口酒?”
虽然陈醺视线里,目光所及只有面前的皮革纹理。
但她毫无理由地笃定。
他现在,说这话的时候。
一定在看着她。
看着她故作镇定的后脑勺,看着她悄悄暴露慌乱的头发丝。
他就这么一路托着她的后脑和脖子,不受车身颠簸。
不多时,车停在了她家楼下。
陈醺的毛孔再次紧缩,密闭到空气都无法流通,进不来,也出不去。
她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合适,吞回去重新整理,仍然不否合适。
究竟要不要请他上去?究竟怎么说才是对的?
林柏周打破沉默开口说话的一瞬间,陈醺几乎觉得他是听到自己的心声了。
因为他说:“你自己能上楼吗?需不需要我送你上去?”
随后甚至自我完善:“如果要,就等我一下,我先去把车停好。”
陈醺这才发现,在她独自悄然进行头脑风暴的时候,不止车已经停在了她家楼下,连代驾司机都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这人一定是发现了她的紧张和不自在,所以没有拿出平时说一不二的强势态度。
而是极尽周到之余,还记得先帮她把台阶准备好。
陈醺心里微微一松,他掌心熨帖的温度烘得她整颗心都是暖洋洋的。上车前的那么一点点别扭,也如同云开月明,完全消散。
都说人和人之间就像弹簧,你强我就弱,你弱我就强。
难得碰上个进退得度的,反而滋生看恐怖片一样的好奇心,和叛逆探索的冲动。
“那、那你去停我车位上吧,我告诉你位置。”
陈醺住的公寓楼入住率很高,很难找到没有归属的空闲停车位。
冲动说完,她有些不自在,想当鸵鸟把头埋进什么地方却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