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平静显然只是一时的,没多久,云奶奶又病重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医生说了可能是因为她吃了鸡蛋不好消化,总之等景琏收到消息的时候,两个家庭医生已经在忙了一晚上之后终于稳定了情况。
稳定归稳定,这次显然已经彻底到尽头了,医生委婉的表达了这个说法,让他们尽早做准备。
姜慕凝再次认识到人的生命有多脆弱,好不容易因为看景琏热闹而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景琏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姜阳朔在床边守着,这次连他也没功夫冷脸以对,疲惫地按着眉心一言不发。
他和云奶奶不熟,要说难过肯定不至于,只是生命的流逝到底还是让人伤感的,景琏垂下眼,叹息一声。
姜阳朔支着额头,像是疲惫极了,他道:“行了,你也别搁这杵着了,出去找找我姐,她情绪不对,奶奶要真出事了还得看着她。”
景琏一怔,想到姜慕凝那常年不算稳定的精神状态,郑重道:“放心,我会的。”
姜阳朔点点头,没工夫和他再多说,疲惫地挥挥手,打发他走了。
景琏不敢耽搁,出门就在院子里寻找姜慕凝的踪影,他常年坐办公室,虽然近视没有太严重,但在这满眼绿色中还是有些晕眩,他想了想,转头看向一边扇翅膀的大鹅。
大鹅感受到他的目光:“?”
姜慕凝靠在湖边栏杆上犯困,阳光炽热刺眼,湖面反射的光晃的人眼睛生疼,她微微眯眼,感到自己被发烫的空气包围着。
可还是冷。
说不上来哪里冷,就是浑身不太舒服。她微微弯腰又往栏杆上靠了靠,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恍恍惚惚地听到远处传来大鹅拉二胡一样高昂尖锐的叫声。
姜慕凝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突然站直抬头看过去,大脑没跟上身体,晃了几下差点栽下去,姜慕凝很快感到有人扶住自己,鼻尖传来淡淡的薄荷清香。
这下她彻底清醒了。
姜慕凝晃晃脑袋,皱眉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景琏说:“姜阳朔让我过来找你。”他看着姜慕凝难看的脸色,迟疑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一块蓝色包装的糖来:“薄荷糖,醒醒神。”
姜慕凝点点头,拆开包装看了一眼一边慢悠悠散步的大鹅:“难得,它没咬你?”
景琏迟疑了一下,说:“我给它喂了点东西。”
当然大鹅肯定不是那么好驯服的,姜慕凝没问,他也不想说,两个人默契的避开这个话题,无视景琏褶皱的衣服,一起往阴凉处走去。
景琏扶着她的手臂,感到手下的皮肤烫得惊人,就道:“你想晒太阳也做好防护措施,想散心可以去西边的亭子,别晒伤了。”
姜慕凝点点头,沉默良久才道:“等奶奶去世后,我应该就要回去了。”
景琏愣了一下。
她没有在意,接着说:“我送走了我妈妈,送走了云景,又送走了我爸爸,现在又要送走云奶奶……我怎么老是被人留下……?”
景琏一怔,敏锐的感到她的情绪不对,声音里带了点即使竭力压抑也压不住的哭腔,他不懂怎么安慰人,想了想只能伸手揽住她的肩,表示无声的安抚。
姜慕凝也没反抗,恹恹地垂着眼,默认了。
姜慕凝精神不太好,姜阳秋需要来回平衡公司和云奶奶这里,宋瑜公司的艺人好像出了什么丑闻,房东家也各个都有工作要忙,实在无法,只能临时叫景琏和于卓搭把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阳朔第一次和陌生的面孔同时出现,云奶奶好奇之下好像清醒了许多,她的记忆不再混乱,也不再沉默,整天拉着姜阳朔和景琏说着自己过去的故事。
老人沙哑缓慢的声音很有磁性,景琏家里没什么年长的长辈,倒是出奇的有耐心,连姜阳朔对他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直到云奶奶再次提到云景的时候,景琏终于忍不住,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我……我想问问,我和云景,长得像吗?”
姜阳朔和云奶奶一愣。
景琏原本也不该这么沉不住气,老人年纪大了,记忆还混乱,谁知道他突然提一句会不会刺激到她,但几天相处下来,他见姜阳朔提起云景毫不避讳,就好像那个人还活着一样,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云奶奶眯着眼打量他,不顾姜阳朔铁青的脸,笑呵呵道:“不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都长得好看,像不像的,我也说不来。”
她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悠远:“那孩子要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不说话了。
景琏提了半天的心这才算放下来,回不回答倒是其次,要是因为他这一问出什么事就罪过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过于冲动,接下来的交谈里都有些神思不属,姜阳朔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道:“奶奶,我们先走啦,待会要上课。”
云奶奶神色似乎有些复杂,闭着眼轻声道:“去吧,去吧,早点回来……记得回家……”
景琏注意到她的语气有些怪异,正要张口询问,就被姜阳朔拉着手臂扯出去了。
姜阳朔把他拉到门外,才一脸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你有毒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景琏回过神来,有些心虚,但是理直气壮道:“我就是问问,而且你们这几天经常聊云景,我好奇,所以问问,这都不行吗?”
姜阳朔被他的话气的额头青筋直跳,脸色忽青忽白,好半响才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进房间拿了一个相册出来,气势汹汹地往他面前一拍:“你自己看!”
景琏低头看过去,相册封面微微泛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大概是因为主人保存得当,小心爱护,相册上面并没有太多脏污,微微泛黄的页面让它显得更有年代感,指尖落在上面的时候,似乎能隐约感觉到其上微暖的温度。
翻开第一页就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右侧穿着白色小西服满脸不耐烦的男孩不用猜就知道是姜阳朔,但另一边一身灰色短袖的卷毛少年有些陌生,不是姜家的任何一个人,想来就是云景了。
他的头发看着不是自来卷,更像是头发长了之后乱蹭蹭出来的,脸上带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漂亮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状,硬拽着满脸不情愿的姜阳朔比心。
这倒是难得,景琏是知道姜阳朔脾气有多臭的,他不情愿的时候谁也逼不了他,尤其是他年少的时候,更是张扬不羁,如果他真的讨厌云景,那么当时拍照的相机当场就能被他砸了。
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挨挨蹭蹭,神情各异,但又是出奇的和谐,即使没有血缘,冥冥中也好像有什么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犹如真正的亲人一般。
他接着往后看,看到了一个少年不同时期的不同状态:懵懂的、灵动的、自信的……各不相同。
即使是被相机定格,他也好像也能看到这个少年的一生一样,灵动干净却又野性十足,眯着眼睛笑的时候又会显露出几分属于少年的腼腆乖巧,生机勃勃的小狼崽,和养尊处优的景琏没有任何相似。
别说和他相似了,两个人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像,云景热烈赤诚,逆着光站在那里的时候犹如一团火焰,生生不息,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到世界是明亮的,像一副鲜艳明丽的油彩画,轻易就能映入人的心底去。
而景琏本身就是冷淡风的,他不会像云景一样毫无形象地大笑,也不会发丝凌乱,站的歪歪扭扭,何况两人长相并不是同一个类型,他皮肤偏白,发色瞳色却都是漆黑如墨,黑白分明,犹如清淡素雅的水墨画,细水长流,没什么侵略性,但常常会在不经意间占据一个人的心神。
完全不同的风格,没有任何替代或者借他怀念旧人的可能。
他不会被当做替身,以后和姜慕凝在一起后,也不用担心她通过自己怀念别人。
虽然现在怎么想都是云景在姜家更受欢迎,但是……
景琏:舒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暗搓搓拿情敌和自己对比然后单方面宣布胜利的傻儿子是屑x田园副本即将完结辣,送别云奶奶_(:з」∠)_
第29章 【29】
这只不过是个小插曲,谁都没把它当回事,甚至连姜阳朔也没太在意。
但谁也没想到,当天夜里云奶奶就烧了起来,眼看着是要不行了。
这下别说是有工作忙了,就是要登天也得先熄火回来,宋瑜回来的时候还拖着几个小助理,风风火火的,一边小声吩咐任务一边探头往窗户里看,一个人恨不得能劈成几份用。
崔然被这阵仗惊动,急匆匆赶过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中央挠头,忍不住道:“要不……就送去医院吧?”
姜阳秋脸色惨白,眼睛黑沉沉的,莫名有些渗人。他按按眉心,看了看天,说:“再去也是受罪,让她走的安生点吧。”
顿了顿,姜阳秋又道:“实在抱歉,你们的院子如果因此受到影响,我会赔偿。”
崔然是个实心眼,提醒只是出于好心,被他这么一说更加无措:“不用、不用,你们给的够了……”
这里的空气都是压抑的,就连往日撕心裂肺的蝉鸣好像都渐渐消失了,景琏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忙上忙下,他不知道做什么,想到姜慕凝身体不好,不知道能不能受的住刺激,就干脆一心盯着姜慕凝看。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门帘飘动间隐约露出几个人影,景琏看过去,看到姜阳秋几个人都迅速站起来往里走,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屋内空间不小,只是站了七八个人,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拥挤,景琏找了个空旷的角落站着,静静看着他们,恍惚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局外人,牵线木偶一般,牵一下动一下。
姜阳朔最先上前守在床边,半蹲下来,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最后也只能听清一声哽咽的:“奶奶……”
床上的老人枯瘦苍白,她被照顾的很好,病痛不多,但衰老无可避免,岁月的刻刀在她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唇角微微牵动露出微笑的时候,自有一股慈和雍容的气度。
她偏过头,迟疑了一下,张张嘴,发出极小的气声:“阿景?”
姜阳朔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看了看,道:“在!……在这……刚刚出去了……”
他找不来真正的云景,又不敢让别人顶替,只能先这样暂时敷衍,以求……至少让人走的时候没有遗憾。
可见不到,就已经是遗憾了。
姜阳朔一时间进退两难,眼眶发红,手都在颤抖,他抬起头似乎想像谁求助,可看了一圈下来,每个人脸上好像都是同样的表情。
他沉默半响,嘴里才胡乱道:“云景上学去了,晚上才回来,你好好休息,等你睡醒了,就能看到他了。”
“……你,骗我。”她说完,却好像突然清醒了一样,笑眯眯道:“阿景早死了六七年了,现在,我也要死啦。”
姜阳朔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住了。
云奶奶说:“别难过啦,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长出一口气,好像是要将这些年强撑着的生气全部呼出去,然后这才偏过头看着他们,反而笑了,挥了挥手招他们上前:“来,过来让我看看。”
她枯瘦的手轻轻扣住姜阳朔的手腕,冰凉的温度压的他心脏都在抖,他感到眼眶酸到发疼,却又挤不出一滴泪来,好像悲伤到极致的时候,别说泪水了,连发出声音都显得困难。
云奶奶推推他,示意他站起来,姜阳朔就浑浑噩噩地跟着照做,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打量了个遍。
她说:“我记得,你和凝凝与阿景一样大……”
姜阳朔下意识道:“他比我们小三个多月。”
她恍恍惚惚地点点头,又笑道:“都长这么大了……”
好像他们家的孩子如果没有早早离开,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云风牺牲的时候也是二十来岁的模样,孩子忙,她没能赶上云风十八岁的生日,也没见过几次他二十来岁的模样;本来以为云景能多陪她几年,可惜那孩子没活过十八岁;姜家这几个孩子她当自家孩子看,只是姜慕凝姐弟俩十八岁的时候她不太清醒,记不住什么,想想怪遗憾的。
她对十八岁一直有个莫名的执念,那个时代,十八岁代表成年,就可以成家了。兵荒马乱的年代,家实在是一个奢侈又令人向往的东西,她没有吃过太多战争的苦,可家却常常支离破碎,从早逝的丈夫、儿女、孙儿……她的一生都在送别,一生都没有认真庆贺一次十八岁。
只是,没想到她送走了所有的亲人,在最后还能有人愿意陪着她走最后一程,这么一想,也不算遗憾。
就是……
她闭着眼,叹息一声:“委屈你们了……”
接着,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又笑了起来,声音像一阵轻烟,风一吹就散了:“……谢谢。”
姜阳朔尽力露出一个笑容,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这有什么委屈的,不是应该的……吗?”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去碰老人的鼻下,脸上的表情一直是茫然的,眼泪却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房子里顿时一片混乱,谁也没注意到姜慕凝在微微颤抖,或者说注意到了也顾不上。
景琏迟疑了一下,觉得横竖自己帮不上忙,就上前扶住她。
姜慕凝看了他一眼,皱着眉捂住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头晕,想吐。”
景琏愣了一下,看看四周忙碌的人们,推开门拉着她往出走:“出来透透气。”
姜慕凝没有反抗,也没有动,像一个卡壳的木偶一般,木着脸毫无生气,一顿一顿地被他拉着往外走。
她一出房门就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景琏拽的她有些站不稳,于是她抽回自己的手,晃晃悠悠向一个方向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只是凭直觉一直走。
姜慕凝隐约听到一声悲泣,她抬头看看天空,突然干呕起来,剧烈到像是能把心肺也一同吐出来。
景琏看的心惊肉跳,忍不住上前想抱住她。姜慕凝泪眼朦胧,抬头看了他一眼,踉跄几步,直直撞进他怀里。
他看到明烈的阳光渐渐淡去,天色阴沉下来了。
第30章 【30】
景琏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见姜慕凝反而较之前更清醒有精神,心里一边担忧一边把公司七成以上的工作分给了自己表叔,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他需要足够的时间精力看着姜慕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