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思归小声问:“是外公吗?”
景盛一慌,忙厉声道:“不是,小孩子家不要乱说。”
他想起岑父当时笑吟吟的表情里暗含的警告,说如果你对我女儿不好,就是你们孩子都能娶媳妇了,我也能把她带走。
岑诺以前为了孩子可以报喜不报忧,不提这件事,但现在她惊怒交加之下,会不会想走?
景盛本能的不希望岑诺和岑父联系。
他借着衣服的遮挡,偷偷将岑诺的手机关了机,然后轻声哄着岑思归,要求她不许说出去,不得不说这段时间的讨好还是有用的,岑思归到底是小孩子,立场不怎么坚定,被景盛几顿零食大餐就忽悠过去了。
岑诺的身体比想象中的严重,因为过度损伤,她身上已经有些器官出现问题,景盛吓得腿软,不顾岑诺的冷脸,强行辞了她的工作,将她按在医院里休息。
岑思归则被景夫人带回家和景琏作伴去了,景盛自认为做的还算天衣无缝,他偷偷用岑诺的手机拉黑了岑父的所有联系方式,连岑燕都没放过,因为人在病中,本来就想不到那么多,岑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多想。
直到宁逸带岑思归来看她,护士要给岑诺身上换药,宁逸因为避嫌便出去了,岑思归却不走,停在原地偷偷看了一眼离开的宁逸,小声趴在岑诺耳边说:“外公让我问你,你怎么不接他的电话呀?还有……”
还有什么,小孩子健忘,全忘了。
岑诺心里却生出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她心乱如麻地上好药,日常按摩过后,这才摆出冷淡的姿态打发了宁逸,在夜里偷偷打开手机翻过联系人列表和聊天软件后,脸色难以控制的黑了。
谁把她的亲人都拉黑了?
怪不得经常跟她聊一些日常的父亲这么久没跟她打过电话。
岑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将亲人们都拉回来,将景盛顺手拉黑了,然后给岑父打了过去。
……
景盛收到医院的消息时正在家里给岑诺准备午饭。
他知道这次是将岑诺恶心狠了,想来又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但没关系,景盛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有自信再多花点时间将岑诺哄回来。
然后医院就打来了电话,说岑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夜里呕了口血就陷入了昏迷。
景盛脸上一片空白。
他茫然无措地来到医院,面对的就是刚刚苏醒,睁着一双写满仇恨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让他滚的岑诺。
发生了什么?
……岑母死了。
景盛也受不住打击般,几乎有些站不稳,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伤感于一条生命的流逝,而是他大概与岑诺此生无缘了。
因为他的一次私心,因为他担心岑父将岑诺带回家去,就私自挂断了岑父的电话,隔绝了他们联系的方式,最终,岑诺失去了母亲,没有赶上最后一面,而他彻底失去了所爱之人。
再也没有机会了。
景盛徒然恐慌起来。他不顾岑诺的挣扎,将她带回家里,彻底关了起来,不许任何人探视。
宁逸整个人都傻了:“你这是犯罪你懂吗!”
景盛知道。
但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岑诺病了,病的很严重,她需要足够的时间静养,就算是报警又如何?医院开的证明在那里,精神病人受到管束是正常的,两人说是离婚,但其实离婚证还没拿到手,一切看似天衣无缝。宁逸不能毁了自己的哥哥,景父要顾及公司名声,景夫人要顾及景琏。
谁都有顾及,而真正会全心为岑诺考虑的家人此时远隔千里,并不知道女儿发生了什么。
景盛让人看着岑诺,请来专属医生让岑诺“冷静”养病,而自己则乘飞机回到岑诺的家乡,以丈夫的名义来给岑母处理后事。
岑父并不好骗,见女儿没来,又想到这一年提到孩子提到家庭岑诺就会格外勉强的笑容,有些狐疑地问:“诺诺呢?”
景盛面不改色:“岑诺当时在医院,没接到电话,知道母亲去世后情绪崩溃了,医生说要静养,不方便来。”
岑父勉强放下心来。半信半疑道:“那等她妈下了葬,我跟你回去看看她。”
景盛眼中闪过寒光,脸上却带了几分笑意,轻声说:“好。”
只是岑父在岑母下葬后也病倒了。
岑家上一代就只有岑母兄妹俩,景盛放心不下,就拖了岑燕和岑舅妈一起照顾岑父,怕两个女子不方便,还请了三个男护工,两个保姆,力求岑父能好好休息。
至于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岑诺就这样“静养”了几年,偶尔在景盛的陪同下和父亲视频通话一段时间,她似乎也认了一般,性情柔顺起来。
只是景琏依旧养在景夫人身边。
然而这几年前,岑诺一直在规划着逃跑,可景盛疯了,她不能任由景琏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
她平静的生活之下满是荆棘暗涌,终于在宁逸结婚那天找到了机会。
她试图带两个孩子走,可目标大不说,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的景琏不愿意走也是个问题。
眼见着人就要来了,被半囚禁了快五年的岑诺终是忍不住,转身翻了出去。
岑思归忙不迭换好衣服,用力将景琏推开,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你就是个祸害。”
景琏愣住,他再早熟,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被这么排斥,自然觉得委屈。他不知道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岑思归翻过窗子,悄悄翻出门去,她似乎被摔了一下,跑起来有些一瘸一拐的,但格外的坚定。
岑思归失踪了,和岑诺一起。
景盛闻言却是异样的平静,也许积年累月下来疯的不止岑诺一个。
岑诺想先带着岑思归去别的城市,然后回来请律师报警,但景盛手眼通天,到处都是人脉,这对曾经彼此深爱的夫妻在明里暗里较劲的时候,也不知道心里怀着的是留恋还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憎恨。
岑诺的身体到底是撑不住了,她几年来精神高度紧张,再怎么休养,也不过是往漏掉的桶里灌水,最多只能维持一时平衡。她将岑思归保护的很好,但这同时也加速了她的死亡,最终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医院,她带着解脱和遗憾离去。
意识逐渐消失时,听着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嚎,岑诺想起的却是那年雪天,她逆着光满面笑容回头看,看见景盛在静静凝望她的背影。
而如今两人皆是面目全非。
岑思归被接了回去,她很乖巧,也很听话,没有在景盛面前流露出任何怨恨,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说妈妈死前最担心的就是外公和弟弟,现在妈妈不在了,她希望能去给外公送终。
景盛了解岑诺,知道她就算再痛苦,也不可能将负能量倾注在孩子身上,岑思归在撒谎。
但他像耗尽了所有心力一样,再也没心思去计较任何东西,默默去给岑思归办了转学。
岑思归原本因为这几年的巨变,成绩连续下滑,但转学后却是开窍了一般,连续几年品学兼优。景盛雇佣来照顾他们的人说,岑父看着比以前开朗多了,医生也说老人现在心境开阔,也勤于锻炼,各项指标良好,一切都仿佛在好转。
但景盛很清楚,不可能了。事已至此,一切都不可能好起来了。
从岑父明知道岑诺已经去世,葬礼大办却没有任何反应开始,景盛就知道,岑父不可能好起来了。
是他害了岑家一家子。
岑父没几年也去世了,岑思归拒绝了岑燕要接她回去的请求,笑眯眯地贴在景盛身边,道:“这才是我爸爸呀。”
岑燕脸色不太好看,嘴里在嘀嘀咕咕着什么,只是两人都没有心思去计较。岑思归握着景盛的手,湿冷冷的,两人都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块冰、一条蛇。
岑思归作为景家的大小姐被带了回去,此时她已经十三岁,是个极其优秀极其聪慧的小姑娘,除了景琏逐渐开始畏惧逃避她之外,一切好像都很正常。
景夫人去世那天,景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闷闷不乐,景盛则抽着烟站在阳台上沉默着,他低头就看到小花园里,岑思归提着一只猫的后颈皮将它扔了出去,那是景夫人曾经养的猫。
那只猫曾经在受惊之下挠过岑诺一回,显然岑思归仍在记恨,景盛见她只是扔了,没有再下别的狠手,就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丝毫没有为自己母亲的猫说句话的意思。
岑思归哼着小歌踏着台阶愉快地走回房,在看到景盛的背影时明显怔愣了一下,嘴角下垂,然而很快又扬了起来,笑眯眯道:“爸爸晚上好呀。”
景盛静静看着她,道:“你为什么要扔猫?你要是不想养,可以送人。”
这话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岑思归眼里寒光闪烁,却甜甜地笑了起来,她说:“猫猫挠人,我害怕呀。”
景盛看得出来她温软笑容下的森森恶意,只觉疲惫,就像当时默许她回到岑父身边一样,默许了她所做的一切。
兜兜转转,终究是谁都没能得到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