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现在每一根神经都是敏感的,听到离婚二字,哪怕不是说自己,也顿时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目光闪烁地借口去看岑父避开了这个话题。
他任劳任怨地跟着岑诺处理了家事,甚至在岑燕提出要将女儿送走时开口道:“不如交给我们养,孩子快四岁了,多少有点记忆,现在领养很难找到靠谱的,正好带回去跟她表弟做个伴。”
岑燕有些诧异,又有些心虚。景家是豪门世家,女儿跟着景盛岑诺肯定比随便给人强,她虽然荒唐,但在这事上也难得生出了几分慈母之心,想想便诺诺应了。
景盛这属于自作主张,不仅岑燕惊讶,岑诺和岑父岑母也有些傻眼。岑母第一时间就是反对:“不行,岑燕造的孽凭什么让岑诺管?”
岑诺倒是没那么反感,其实在她刚流产那会,也动过如果岑燕不靠谱就把外甥女抱来养的想法,只是顾及景盛一直没提,没想到景盛回自己提。
她不怎么反对,岑父心疼孩子也不会说什么,反正景家有保姆,小孩子也带的过来,这事竟然就这么诡异的敲定了。
回程的路上,岑诺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姑娘,贴在景盛耳边问他:“你怎么愿意收养个孩子的啊?”
景盛下意识想避开她的手,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的颤抖伸手握住她,低声道:“你想要儿女双全,但我不想你再生了……受罪,岑……这孩子跟你有血缘关系,一样的。”
说来可笑,因为是岑燕的孩子,作为姑姑也不好插手,但到现在,这孩子也没个名字,平时就妞妞囡囡的混叫着,连户口都没上。
岑诺想着回去第一时间就要给孩子上好户口,直接上景家来得了,景父和景夫人一直不掺合他们的决定,到时也只需要说一声便好。
岑诺一边琢磨,一边扛不住睡意沉沉睡去了。景盛低头看着她,心中渐渐安定了下来。他想,也许那真的只是一个噩梦。
小女儿被他带回了家,住在自己的小公主房里,原本因为岑燕而有些阴郁冷漠的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宁逸给她找了京城最有名的托儿所,只等孩子上了户口,到了开学季就能去上课,岑家也终于换来了短暂的平静,平静到景盛几乎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岑诺还在纠结起名,两个孩子的名字她想一起起了,儿子倒是挑了不少的字,偏偏在女儿这犯了难,先不说姓景还是姓岑的问题,快四岁的孩子突然要上户口也确实难了点,不说别的,光手续问题就得跑不少路。
景盛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时候能有事做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安心,只是他的安心没能持续多久,就在他和岑诺商量好了给孩子上户口的那天,向父带着几个人将他们拦住了。
在岑诺略显迷茫的眼神中,向父咬牙切齿道:“我防宁逸防了半天,没想到最大的贼竟然是你,现在我女儿差点死在手术台上,你要怎么负责!?”
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没有意识忘了吃药,向瑶怀了孕,留到现在各种问题都出来了,已经没可能流产了。
景盛只觉得眼前都黑了。
岑诺静静地看着他们,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很快她的手开始颤抖,眼眶迅速红了,虎牙咬着唇几乎咬出血来,才勉强冷静道:“……景盛,是真的吗?”
“告诉我,是真的吗?”
那一瞬间,景盛几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
岑诺说要离婚了。
她很冷静,出乎意料的冷静,但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固执,固执到不管景盛怎么求,宁逸怎么劝,都没法改变他的想法。
孩子哺乳期时离婚官司多数都是和稀泥,但只要女方坚定,思及年幼的孩子,多数会判给母亲,但两人经济能力的悬殊又是一个问题,何况景盛拒绝离婚,不管是用拖还是用求,总之就是不同意。
约好了上户口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看着岑诺,问道:“这孩子叫……?”
岑诺从满心的疲惫忧伤中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她起了很多不错的名字,最后终于定下来一个,只是在出口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道:“……姓岑,岑思归。”
这是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名字,岑诺一出口就后悔了,但那人动作比她还快,很快就将名字录入进去了。
这名字最后还是定下来了。
思归,思乡却不能归。
岑诺拢了拢衣襟,对这个孩子的名字有些抱歉。好在她也不是什么迷信的人,也没有纠结太久。
她没有推脱景盛选好的托儿所,大人赌气,从来就不该用小孩的前程来撒气,而且没有哪个孩子愿意看到父母争执不休你死我活,她只希望能在景琏和岑思归记事之前,将一切都解决了。
只是她的解决和景盛理解的大概不太一样。
景父终于收到了消息,原本万事不管的一个优雅老头硬生生被气的提着鸡毛掸子抽人,景盛就那么坐着,不躲也不反抗,目光黑沉沉的,死寂一般。
景夫人则更能理解岑诺,她看着手足无措的岑诺问道:“不管你离不离婚,你有没有可能毫无芥蒂地接受景盛,不在意那些过去?”
岑诺停顿了下,似乎在思考,半响才摇摇头,认真道:“不能。”
不管怎么说,向家的那个孩子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没法大度的当不存在,也不希望自己以后就变成疑神疑鬼离不开丈夫的模样,倒不如就此分开,还更可能和平相处。
景夫人面色平静,点头道:“那就离婚吧,我支持你。”
她道:“别的我不管,但我不希望景琏生活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中,景盛,这是你自己造的孽,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洁身自好是一个人的本分,你既然守不住,那就该付出代价。”
景盛不敢置信的抬头,嗓音沙哑,不知道能说什么。
第68章 岑诺:自由鸟·笼中雀
大概直到生命终结时,景盛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态和性格是什么时候变的?
他明白了岑诺的决心,辗转纠结痛苦许久,开始从孩子下手。
他将向家人逼的不敢在岑诺面前出现,同时又隔绝一切岑家人的消息,生怕她一走就不回来了,甚至开始打压岑诺的工作,试图让她服软。
这个时候,连谁对谁错都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留住这个人,就是胜利了。
宁逸说他疯了,简直就是脑子有病,景盛也这么觉得。
岑思归年纪大了些,开始懂了些事,她知道自己不受亲生父母欢迎,亲爸爸嫌弃她是个丫头片子,又垂涎外婆家的家产,又哄又打,训狗一般;亲妈嫌弃她不能讨爱人喜欢,连累自己失去了美貌,也是一样恶劣嫌弃的态度,所以养父母就是她的家,养母给了她希望,养父给了她家的根基,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开始还很和谐的养父母会闹到这个地步,只是岑诺和景盛即使吵架也克制冷清的态度,到底让这个孩子有了几分幻想。
再加上景盛有意无意的诱导,即使岑诺带走了岑思归,她也时不时的在岑诺面前哭着要爸爸。
这都在景盛的意料之中。分娩后一年内不得离婚,男女双方都是,景琏现在才不过半岁,别说哭着要爹,恐怕连亲爹是谁都不认得,景盛思虑许久,拒绝了景夫人想把岑思归也带在身边养的要求,只将景琏送了过去。
年幼的孩子是最好的一把枪,因为无知,因为天性趋利避害,她们会下意识的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条路,哪怕她们根本不能理解这条路到底意味着什么。
岑诺对着哭着要爸爸不然就不吃不喝不上学的女儿格外头疼。
小孩子哭太久对身体不好,岑诺急的团团转,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眼见着岑思归哭着哭着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声音越来越小,吓得岑诺再也顾不上什么离婚不离婚,感情不感情的,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景盛,她心里也有些不解,明明是只见过几面之前还在叫姨父的养父,哪就有这么多感情了?
景盛原本对孩子是没什么感觉的,但为了岑诺,竟也能沉下心来做一个慈父,岑思归彻底被他表象迷惑,抽抽搭搭地窝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说:“妈妈,原谅爸爸好不好?”
岑诺头疼的很,不想孩子失望,又不愿意松口,只能轻声说:“爸爸妈妈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岑思归到底年纪小,懵懵懂懂地便应了,岑诺眼神制止景盛开口,半哄半抱地将孩子抱回房间,这才木着脸道:“今天谢谢了,你可以回家了。”
岑诺自己目前并没有一个好的解决方式,其实以理性来说,她应该放弃抚养权,让景琏在更良好优渥的环境下长大,景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景琏养在她膝下,想来定然会成为一个优秀正派的人,但感情上,身为母亲,她没法放弃自己的孩子,哪怕每个月她都有探视的机会,但这哪里比得上养在自己身边,她也不想和景盛再有太多牵扯。
越牵扯就越放不下,她很清楚自己,怕自己气消了就更没法狠下心,十年的感情哪里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但景盛同样也了解她,知道只要自己坚持,也许一年两年没有什么希望,但五年六年,甚至更久,岑诺总会心软,何况景琏是她们之间剪不掉的血缘纽带,这是任何法律程序无法剪断无法否认的事实。
景盛抬头看了看这间小房子,两室一厅的房子,不算太小,但对于住惯了宽敞别墅的他来说实在憋屈,但岑诺性子倔,他又不敢直接开口让她搬回去,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挑孩子问:“孩子住的还习惯吗?不然我给你们租个好一点的?”
岑诺面无表情道:“不用了。”
她的工资不够。
说来心酸,她勤勤恳恳工作近十年,今天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最大的光环原来是景盛的夫人,她辞去景家公司的职位到处求职,以她的资历自然也能有个好的职位,但向家的事闹的不小,很多人都知道了,以至于连她也受到了影响。
最后无奈,岑诺只有选择一个偏僻城郊的工作,工资不高,但胜在清静。她性子倔的很,既然岑思归被养在了她身边,那她就是自己被累到吐血也不会让孩子受一点委屈,只是外人愚昧,总爱对着她指指点点。
无非就是觉得她不识好歹,景盛虽说犯了错,但完全没有给向家钻空子的机会,当即就要押着向瑶去堕胎,若不是向瑶的身体实在担不起这个风险,那个女婴想来也生不下来。现在向家已经完全沉寂了下来,向父强制带着女儿和外孙女去了国外,就算添堵,也添不到岑诺面前来了。
第一次听到这类言论的时候景盛就在身边,岑诺满面嘲讽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害了向瑶还不够吗?”
她不认识向瑶,但也很清楚,酒后乱性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景盛能管住自己,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错在景盛,何苦只追着向瑶骂?犯了错再将错推给别人,自己就完全无辜了吗?
景盛叫苦不迭,人的劣根性就在于,就算一开始知道是自己的错,会认真反省改正,到后面也会慢慢偏向于自己,然后给自己找各种理由,景盛不敢在岑诺面前找借口,但未必没有认为向瑶自己思想开放引导他犯错的想法。
岑诺完全破了他的侥幸心理,景盛再不敢纵容默认流言的产生,让助理去收拾了几个大头,好歹是将流言控制住了。
但同时又出现了景盛其实心里喜欢向瑶,只是碍于孩子才想追回岑诺的说法。要说向瑶不是也有一个孩子吗?害,那不是因为向老爷子已经提前敲定给孩子随了向姓,而岑诺就算是知道了丈夫出轨,孩子也依旧姓了景,那还是个男孩呢。
景盛:“……”
他快被这群嘴碎的人气死了,自己的家事管他们屁事,景琏的名字是早就定好登记了的,一时半会改不了,岑诺也没那个心力去改,她们家的人都不太在意姓氏,要不是因为这个,当场给景琏改姓岑他也不会在意,只要岑诺能软化态度。
可惜流言杀人。
景盛被逼的烦躁不堪,工作屡屡出错,景父一天接到的告状就有十几个,实在看不下去儿子那一摊烂事了,自己亲自出马接过了景盛手里的工作,让他先去把事情解决了。
景盛求之不得,整日便围着岑诺打转。他倒是不用工作,岑诺还急着赚钱,更是恨不得将他踹出去。
只是态度到底是软化了一些。
人心不是铁打的,岑诺毕竟真心喜欢他,即使想要离婚,也只是认为婚姻受到了玷污,再坚持下去对谁都是折磨,其实没想真的永不相见,毕竟中间还有个景琏在,何况不管是谁都将责任一股脑推给向瑶,再坚定不移的人多少也会有些迟疑,毕竟她当时只看到了向父拿来的亲子鉴定和一打一打的病历,完全没有去想算计的可能性。
岑诺态度软化,惊喜的何止一人,宁逸这半年又要帮忙应付岑家人营造出一切都好的假象,又要在景盛父子俩中间周旋,时不时还要盯着向家那边,防止再有人来刺激岑诺,整个人都快精神分裂了,以为两人复合有望,恨不得当场撒个花。
但他这一松懈,就松懈出问题来了。
岑诺和景盛带着岑思归过生日的时候,一家三口被向瑶拦了下来。
一年多没见,这个艳丽妖娆却过分天真的大小姐早就被磨得失去了光彩,脸色惨白,衣着凌乱,仔细看衣服里面还套着病号服,她流着泪哀求,求景盛帮帮她爸爸,救救爷爷。
不等景盛开口,她又说,你当时不是说你喜欢活泼的女孩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景盛脸色铁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他很确定,只要他敢说出那是指岑诺,当时他想的是岑诺,岑诺当场就能吐出来。
可他不说岑诺就看不出来了吗?
岑诺眼里的嘲讽逐渐转成了厌恶和震惊,当即抱起岑思归就要走。
好不容易岑诺态度软化了一些,景盛差点没气疯,扭头对向瑶阴沉沉道:“你要是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保证,不止你的父亲和爷爷,连你的孩子也别想好过。”
向瑶毕竟单纯,被吓得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向瑶被匆匆赶来的宁逸带走,景夫人也深知就算向瑶有错,但也是景盛占大头,阴差阳错中都不可挽回了,倒也无意为难,让宁逸叫几个人去帮帮向家,自己则带着景琏避去疗养院,免得景盛一出事就想用孩子做筏子。
景盛确实是想到了景琏,但并没有机会去带景琏过来,因为岑诺病倒了。
她虽然态度软化了不少,但也仅限于愿意听景盛说几句话,默许他在自己身边停留,也愿意在孩子面前和他伪装和谐,但实际岑诺日常衣食住行,都是她不断加班透支自己得来的,她生产后没休养好,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又是怒极攻心又是长期熬夜操劳,走后没多久就进了医院。
景盛满心慌乱,连在一旁小声哭泣的岑思归都顾不上了,他抱着岑诺已经失去热气的外套,怔怔出神。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景盛感觉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突然开始震动,他愣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是岑诺的手机,心里便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尤其是在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老爸”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