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其他班有些老师还会打开门光明正大去听老郁的咒骂。他们笑着对自己班的学生说:“低头看书,又到了考验你们毅力的时候了。”自己则是坐在讲台上,津津有味的听着这场语言的艺术,偶尔还会笑出来,不知道是在笑老郁,还是在笑老郁所骂的那个学生。
对于其他班里是一种笑话,但对于我们本班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在新一天的开头就是压抑的。在老郁那里,我从来都没有听到夸赞,同学们被叫出去之前都会收到周围人的鼓励:加油,祝你好运,活着回来。
这些话都成为了我们同学们之间的一种玩笑话。
很显然,昨天,小洁因为扶了我,而变成了老郁开刀的对象。此时,小洁刚好来到班级里,看着我问:“你好了,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事了,你没事吧。”
“我?”
“我听他们说了,老郁骂你了。”
她无奈的一笑:“没事,我都习惯了。他不就是那样的人吗,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好了。”
那后来,我时常会在晚上喘不上气来,老郁为了不让我死在他的班级里,停止了我的晚自习,而父母也带我去做了一次全面的心脏检查,检查并没有任何问题,并且心脏很健康。
大家都说我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医生也这么说。
可他们这么说,也不能让那种濒死感消失。尽管时常发生,那段时间我依旧没办法习惯它,也没办法平稳自己的情绪。当我开始感到窒息时,我渴望抓住我身边的人,不管是谁也好。
那种濒死感唤醒了我曾经因为对宇宙的恐惧而产生的对死亡的恐惧,当我夜不能寐时,听着心脏震耳欲聋的跳动声,那种对死亡的恐惧感会随跳动声渐渐扩大,致使我更加无法入眠。当睡意来袭时,呼吸便会突然停住,我便会猛地清醒过来。
反复多次,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凉起来,手脚变得麻木,我蜷缩在被子里,冰冷的感觉让我更加害怕,而那时的我无论裹得有多厚,都会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我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屋,那种恐惧让我好像置身于宇宙,寂静而黝黑,周围的一切变得不真实,我所处的环境让我感觉不到自己活着。
心脏突然漏了一拍,我慌张的坐了起来,捂住心脏,在深夜中无助的哭了起来。
那时令我哭泣的不仅仅是恐惧与无助,还有反复被抹去睡意的崩溃。
当我抱着枕头,摸着黑,蹑手蹑脚的来到父母门前的时候,听到母亲熟睡时的呼噜声,我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最终推门而入,我轻轻的戳了戳母亲,一下两下……母亲猛地惊醒过来,看着面前的我良久才反应过来:“你吓死我了,你站这里干什么?”
“妈,我好害怕,我睡不着。”
母亲挪了挪位置说:“怕什么呢,来,睡这里。”
我躺了下去刚要说什么,却已经听到了母亲均匀的呼吸声,最终闭上了嘴。母亲从后面抱住我,她身体传来的温度让我渐渐缓和下来。那晚我沉沉睡过去,醒来后,我惊喜的以为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当我夜夜来找母亲,渐渐的发现这个方法已经不管用了,当父母都沉睡过去,只有我一个人清醒时,这个世界便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躺在那里辗转反侧,母亲忍不住劝说:“你睡不着,就不要乱翻,那样会更睡不着。”
于是我停止了翻动,可是,内心的恐惧迫使我必须动起来。终于母亲问了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说不出来,我感觉只要我一旦闭上眼睛,我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还怎么小,怎么会害怕死亡呢?”
母亲的话让睡梦中的父亲也醒了过来,他们说生命还很长,我还很小,叫我不要害怕。他们那晚劝导了我很久,然而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呢?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把它归结为我悲观的性格和自我的否定,所以我翻阅书籍,搜索网站,寻找各种各样让自己积极起来的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的办法,然而那些安慰的话语永远都是短暂的,当我陷入新的一轮梦魇中时,恐惧感便会将我吞噬。
我站在夕阳下面,看着落下去的夕阳。对一旁的小洁说:“我不知道怎么了,最近,一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得低落起来,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那一天,她没有说自己怎样怎样糟糕,而是认真的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那时候的我找不到原因,父母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同龄孩子们无法理解他们从未有过的情绪。当我偶尔,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刺眼的灯光时,再去看周围都低下头学习的同学们时,那时的我就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一个人对抗着这一切。
当我又一次从深夜中坐了起来的时候,我跑到家中的佛祖面前,小声哭泣着,虔诚的祈求佛祖,哪怕是一个人,不管是谁都好,救救这样的我吧。
可惜,佛祖听不到我的哭诉,于是我才反应过来,没有谁可以拯救现在的我,只有我自己才能走出来。
后来我渐渐习惯,无论折腾到多晚,都会在第二天的闹钟声中醒来。当新的一天来临时,我总是在庆幸自己又多活过了一天。从那以后,我特别讨厌夜晚,讨厌夜晚里清醒的自己,讨厌夜晚带给我的压抑感,讨厌夜晚扑面而来的乱七八糟无法控制住的想法。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生气,悲伤,但也的确没有力气去开心起来了。
有时候我坐在那里,想象着未来,便觉得没有任何动力了,那种感觉很绝望,我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来兴趣。而真正让我难过的不是看不到未来,而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未来,平凡,一成不变,没有任何意义的未来……
我忘记那种糟糕的状态持续了多久,那段时间,我没有见到生敏,接起杨志硕的电话时,我的话语也变得越来越少,只是听到他在另一头亢奋的讲着他们队伍里的事情时,就会久违的笑一笑。
后来,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学期已经过去了。拿到最后一次成绩单时,看着自己总分仅仅二百八十分的成绩时,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暑假的时候,我见了一次刘生敏,她远远的走了过来,刘海已经梳了上去,然后她朝我笑了。我紧紧抱住刘生敏哭诉:“我好想你……”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她连忙拍了拍我的背安抚我:“怎么了这是,别哭别哭,我请你吃蛋糕。”
我松开她,撒娇的撅起嘴:“真的吗?”
“真的,你不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吃蛋糕吗?”
我的生敏知道,我在难过的时候渴望甜食,她知道……
我们面对面,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沉默着。
我指了指刘生敏的头发问:“梳上去了?”
她点了点头。
“你没事了?”
“那个女生被迫退学了。”
“为什么?”
“违反了校规。”她轻轻咬了一口蛋糕,“没有她以后,我发现,同学们其实对我挺好的。”
我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那就好。”
她小口小口吃着蛋糕,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我妈前段时间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是吗?医生怎么说?”
“小城市的医生能怎么说,说是我压力大,然后给我开了点药。”
我看着她游离在其他地方的眼睛,戳了戳盘子里的蛋糕又问:“阿姨怎么说?”
“她说叫我自己往过扛,扛过去就是未来。”她停顿了一会儿说,“可我看不到未来。”
我心里很虚,但我还是安慰:“别这样想,生活本来就是美好的,你想想毕业以后你就可以谈恋爱,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多好。”
她看了我一眼问:“如果你真这么觉得,为什么说服不了自己,又为什么害怕死亡?”
她的话让我哑口无言,我尴尬的转移话题,指着她手里的蛋糕:“你怎么吃的这么慢?”
“吃太快,会胃疼的。”
我愣了一下,鼻子有点酸酸的。
我看着她用力的戳了一下蛋糕,蛋糕一个不稳,掉落在地,刘生敏就那么看着它掉落下去,她从来都不会那样的,以前的她一定会拼了命的接住蛋糕,然后满不在乎的放在嘴里,舔一舔手上的奶油,现在的她却一点都提不起神来,就像坏掉了一样。
我盯着地上稀烂的奶油,听到刘生敏的声音:“吃完了吗?”
我抬头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又看着手里已经空了的盘子,点了点头。
“那就回家吧,回家迟了,我妈又该不高兴了。”
回家的路上,她对我说,没有意义了,如果让她能够开心的甜食现在没有办法再让她开心,反而会加重她的胃病,那甜食的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第23章 已经是大人了
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的生命会在哪里结束呢?
去学校的路上我总会想到这些,有时候压抑与悲伤会堵住我全身每一个通往外界的管道和细胞,我便会感到喘不过气。
于是,很多事情,我开始没有耐心,变得烦躁。生气以后又会后悔不已,重蹈覆辙,一直深陷情绪的漩涡里。
这样的事情,我有时习惯,有时也会不习惯,我不知道这样糟糕的情绪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只是想要快点逃离这里。所以我把大学想象的很美好,这样我才能挨过高中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才能不被束缚,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
所以我也埋下头,尽量的忘掉这些糟糕的情绪,刻苦的学习着。
高三时,不言而说的压抑弥漫在整个教室,一旦踏进教室里,一只无形的手就会将我推向座位,迫使我看着眼前看了很多遍仍旧记不住的书本。
为了更好的进入状态,高三上半学期,我选择了住校。
“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出了社会就有人教训你们,一个拳头都吃不住你们撑的。”
这些话,我每一天都在听,老郁依旧是那个样子,每一天都会发泄他无处释放的脾气。以他自以为的聪明不断贬低我们,压榨我们。听到这些话时,我紧紧的握紧了拳头。可是当我抬起头看向周围的人时,他们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习题,这些话对于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于是在周围人都无视这一切时,我也试着让自己握紧拳头接受这样的日子,尽量学会屏蔽那些糟糕的话语,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尽量学会自己去挺过一切。
接着就是做不完的习题,和一次又一次的小测,每一次的小测结束后,我看着手中的成绩都会难以入眠。这时候,我就会借舍友的手机打给母亲。
“喂?”
“喂,妈。”
“哦,岁岁呀,学校呆的怎么样,考试怎么样,学习怎么。”
“妈……今天我不想谈这些。”
“怎么了?想家了。”
我鼻子一酸:“嗯。”
“最近能睡着吗?胃还疼吗,吃的怎么样?”
“还行……”
住校的日子很艰难,尤其前两个星期,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人的身边,但新的环境让我开始学会自己做一些事情,忙碌起来后,焦虑就会减少。
每过两周放假的时候,父亲就会骑着我上学时的自行车来接我。
放学的时候很混乱,可我一眼就能看到站在人群中扶着车子来回张望的父亲。那时候,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我就感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家。我跑过去,父亲对我笑着。
我张开手:“拥抱一下。”
父亲没说话,笑着紧紧抱了我一下,然后松开了我:“快回家吧,你妈做了好吃的。”
“什么呀。”
“鱼,鸡腿……”
在外面住的时间长,回到家中见到家人的那一刻就是一种治愈方式。
到了高三下半学期,大家开始松懈起来,宿舍里变得很吵闹,我就又开始回到家中住着。
坐在我身边的小洁依旧在每天抱怨着,我只能选择听着,事实证明我自己也无法一直接受这些消极的话语,何况我本身已经足够消极。和小洁在一起时,我就感觉我们两个像是两个负极的人,想要相靠却总是排斥着。
后来,我才慢慢知道没有人能够接受一个一直悲观消极的人。那些不愿意接受的人,我不能去责怪,而那些愿意接受的人,我只需要牢牢记住,未来的日子加倍对他们好。
最重要的是,改变自己的悲伤,减少消极的输入,才不会对不起那些努力倾听我的人。
“给你。”
我看着小洁递过来的橘子味糖果,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笑着说:“谢谢。”
她满意的笑了笑,然后扭过头继续学习。
我看了看手中的糖果,最终揣进兜里并没有吃,事实上我并不爱吃橘子味的糖果,我曾经对她说过,只不过她忘掉了。
她以自己的方式对我好着,我便尽量接受着,并回应着她,成为她满意的朋友的样子,可是与她在一起时,我的脑海里便总是跳出刘生敏的身影,杨志硕的身影还有李月迢的身影。我与她在一起时没有幸福感,却总是强迫自己笑着,让她感觉到我是幸福的。
我把没有幸福感归结给了这黑暗中的高三,归结为自己消极的原因。我想,度过这段日子,我对她的感觉就会变得好起来吧,毕竟她对我很好。
一模考试后,我冲进了二本线内。当我把成绩带给母亲时,母亲惊喜的抱着成绩单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看得出来母亲那天很开心,逢人就说起这件事。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来说,能考住二本也算是不错的成绩。对于母亲来说,如果我能考住二本,不仅能减少了家里的负担,而且在别人面前也能抬得起头来了。
但母亲的开心让我有些烦躁起来,我拉住她:“别说了,这只是一模。”
“那怕什么啊,你肯定能考住的。”
可我不愿她那样说,如果我落榜的话,周围的人会怎么看我呢,于是在母亲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件事时,我便灰溜溜的躲回了家中。
模拟考试的开始,加快了时间流动的速度,但我却陷入了焦虑和厌学的状态。我看着我那不稳定的成绩,和不牢固的知识。越往后多学一会儿,便会恐慌的发现,自己还差了很多很多。
我的失眠有些加重。躺在被窝里,满脑子都是考不住怎么办,会不会去补习。想想这样黑暗的日子要再来一年,我的心情便会变得更加沉重起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