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投影屏上,感染,疑似,死亡的人数每天都在发生变化。
不光是在马伽,还有北非的一些国家,同样遭受着埃博拉病毒的吞噬。
在返回维和营地的途中,一场突发的山体滑坡让原本规定好的路线不得不做出调整。
宋涛坐在车里,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方向盘,半晌,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嗯,遇到了点情况……别的问题不大……嗯……那好。”
挂断电话后,宋涛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不少,转过头看向言浅,“今天这路是没法儿走了,估计得明天才能回去了。”
言浅到是平静:“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涛;“放心,有法儿。”
说完,他发动引擎,驱车往另一个方向开,沿途走了大概四个多小时,因为路况不太好,前半程走的有些慢,两人轮流开车。
一路颠簸,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块路标,由于常年风吹日晒,路标早已经锈迹斑斑,依稀能看出来它的底色,至于上面的文字,是当地的马伽语,言浅看不懂。
吉普车驶进城镇,沿着街道七拐八拐,一路颠簸,言浅有些头晕。
宋涛目视前方,余光瞥见她发白的脸,“到了到了,坚持一下。”
言浅靠着椅背,眼皮无力抬了一下,问:“还有多久?”
宋涛:“五分钟!!我保证,这次真的是五分钟!!”
言浅:“……”
这次宋涛没给她画饼,很快,言浅就看见前方路口站着一个身穿迷彩的男人。
言浅下意识的舒出一口气,直起腰按了按僵硬的后颈,车停后。两人开门下车。
穿迷彩的男人走上前,见到宋涛之后,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膀,宋涛笑了声,向他介绍人。
言浅朝他伸出手,“你好。”
无框眼镜后,男人的目光温和,细微的皱纹在眼角散开,他是当地的军事观察员,张广。
他回握住言浅的手,语气随和:“叫我老张就好。”
张广带着两人来到自己租的房子,室内的设施很简单,一张铁架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除此之外,地上还放着一个睡垫。
张广招呼着两人坐下,“你们来的巧,正好赶上镇上的集市,淮晟出去买菜了,今晚多炒几个菜。”
听到这话,言浅愣了一瞬,看来喻淮晟也在。
随后,张广拿了纸杯给两人倒热水,此时,几阵炮火声从远处传来,是政府军和反正赴武装展开的局部交战。
宋涛:“咋还没打完?”
张广低着头往杯子里倒水,说,“快了。”
门外,喻淮晟将巡逻车停在门口。
一进门,看见突然多了的两个人,他眼里闪过几分惊讶,言浅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纸杯,看了他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张广走过去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老宋他们回来的时候遇上滑坡了,路走不了了。”
喻淮晟心中了然,张广又说,“刚好你明天也回去,你们仨到时候看看从哪边走。”
喻淮晟点点头,“行。”
晚饭时,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前吃饭。
言浅晚上食欲不高,但还是象征性的吃了点,张广见她早早就放下了筷子,以为她是吃不惯。
宋涛看她蜡黄的一张脸,想起来今天赶路的时间有些长,替她解释,“估计是有点晕车,先让她休息吧。”
张广也看出了她的疲惫,便说,“你就睡床吧,我那还有个睡垫,我们仨大老爷们挤一挤得了。”
--
言浅有些头晕,再加上一路奔波,几乎是倒头就睡,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身上好像落了什么东西,带着一个人的体温。
第二天,喻淮晟叫了好几声才把她叫醒,言浅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他后,又试图再次闭上眼,结果被喻淮晟扶着肩膀拉了起来。
他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感知到她的体温正常后,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发烧。
喻淮晟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歪着头用半边脸枕在他的手背上,嘴唇被压的鼓鼓的,像个小金鱼。
喻淮晟轻笑,“到车上再睡。”
言浅终于将头抬了起来,慢慢睁开眼,睫毛懒懒的垂在眼角,问他,“几点啦……”
“六点,”喻淮晟说,“早点走,那要不然一会儿更热了。”
言浅这才直起了身,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看见桌上正摆着一碗白粥和榨菜。
喻淮晟:“一会把粥喝了,再把这个吃了。”
说着,他拿出一个小白瓶放在了她手里,言浅低头,转动了一下瓶身,看见了上面的一行小字。
是晕车药。
“好。”
说完,她抓起身上的外套,刚准备穿上,却被被喻淮晟按住了。
“这是我的,”喻淮晟看着她,朝旁边的床角扬了扬下巴,“你的在那。”
“噢……”
言浅看着自己那件早已经被“发配”到床脚的衣服,反应过来后,尴尬的咬了一下下唇,松了手。
喻淮晟轻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头,拿起外套穿在身上,走出了房间。
--
收拾好东西之后,三人向张广告别之后便上了车,喻淮晟的车前面带路,宋涛开车在后面跟着。
言浅坐在副驾驶上,目光看向前面越野的车牌号,此时,她感觉放在口袋里的东西隔着衣服的布料晃动了两下。
就在临走前一个小时的时候,她检查床上有没有遗落的东西,结果,一个圆形的金属外壳落入她的视线,她拿在手里,发现是一块怀表,阳光下,金属外壳上雕刻的花纹闪着光泽。
莹润的表盘上,指针在罗马数字上有规律的跳动,而后,她看见了里面那两张被用心密封的照片。
一张照片上女人端庄温和,喻淮晟和她有几分相像,应该是他的妈妈,而另一张,明显从某张纸上才下来的,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张照片,上面的人像是打印上去的,有些模糊了,面容青涩又稚嫩。
言浅看着那张照片,愣怔了好一会。
上面的女孩,好像……是她。
时间太遥远了,记忆就像这张照片一样,模糊到言浅已经回忆不起来当时的场景和天气。
那时候……他也在场吗?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她只记得,那天自己丢了准考证,错过了一场考试。
看着前方稳步行驶的越野,言浅心中勇气一种复杂的情感,想起之前他拒绝她时,孙可曾跟她提起过他怀表里面放着初恋照片这件事。
她看来看去,里面除了她的这张照片以外,就只有他妈妈的照片,也没看见他初恋的照片啊,而且,杜孝然不是说那个叫阿西的女孩才是他的初恋吗……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在怀表里留着她的照片呢?
第55章
--
回到军区,喻淮晟就直接驱车去了军营,言浅也要针对目前的疫情以及昨天会议内容做一份报告,两人一下车后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根本没顾得上说话。
言浅只好先将怀表收了起来,回到值班室后,刚准备打开电脑,一偏头却发现桌上放着一份吉玛的检查报告,结果显示她并没有得埃博拉。
言浅拿着报告,心里一阵欣喜,准备将这个消息告诉吉玛。
此时,“砰”一声枪响划破安静的走廊,破裂的震感在整个楼道里回荡。
下一秒,医院里的医生纷纷跑了出来,顺着枪声寻去。
一阵慌乱的骚动之后,所有人聚在了一间病房前,整个医院的医生护士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病床上,雪白的背单被鲜血染透,暗红的液体从吉玛的胸口不断涌出,一股一股,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漾开惊心触目的一片红。
她安静的闭着着双眼,一只手还保持着握抢的姿势,指着自己的胸口的位置,而另一只手则放在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像是绝望赴死时所留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但终究还是断了。
言浅双眼通红,只觉得心口一滞,像是被人按在水里一样喘不过气,她死死地攥着手里的检查报告,视线看向吉玛的腹部,她知道,那里面的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
没有任何字迹,没有任何遗言,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温和柔软的女人会以这样一种刚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
外面阳光毒烈,窒闷无比,浓重的血腥味在整个房间弥漫,消不散。
众人收拾了吉玛的尸体和衣物,其中有一只背部被撕开的玩具熊,棉絮从裂口处翻涌出来,吉玛自杀用的枪就藏在那只玩具熊里面。
直到到下葬,言浅都没有见到她的丈夫,她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吉玛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包括腹中孩子的生命。
--
营区的训练场上正在进行综合防卫演习。
嘹亮的号角声响起,维和战士们迅速穿戴好装备,秩序井然的跑到自己的岗位上。
烈日之下,一道道持枪奔走的身影快速移动,按照预案占领一线阵地和关键哨位迅速完成防卫部署,高高垒砌的掩体之后,黑色的枪管齐齐架起,战士们手持□□瞄准目标进行射击,枪弹声夹杂着步战车的机动声接二连三响起。
演练持续了四个小时,直到七点多才结束。
言浅站在训练场外,透过面前的铁丝网,视线落在不远处一道笔直刚硬的身影上,他站在队伍前方,声音从缓有力,一字一句敲在人的心上,不用过去看,言浅就能想象到他此时的神色细节。
阳光半掩在云彩之后,绘出一段流淌的白金色,在天边的泛着淡淡的黄。
空旷的训练场上,三面旗帜稳稳伫立,战士整齐排列,落下暗色的剪影。
余辉,红旗,军绿……
安静而庄严,高远而辽阔。
整个画面的色调简单利落,朴实又神圣,让人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肃正的宁静。
队伍解散,所有人各自散去,喻淮晟站在原地未动,目光落在训练场的某道身影上。
言浅朝着他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白云像轻纱一样丝丝缕缕的铺在天上,一直绵延到身后的远山和原始丛林之中,正午的热气稍稍褪去了点,宽大的白卦下,纤瘦的身段被罩得严严实实,裤腿顺着她的步子摆动,隐约拓出一段笔直的弧度。
她走到喻淮晟面前停下,还未开口,喻淮晟便知道她想问什么。
就在今天,联里司令部那边传来了消息,马伽的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双方宣布停火,头领塔图被扣押。
而吉玛的丈夫,就是塔图。
说实话,言浅对于这个事实并不意外,想起之前查房时男人的眼神,确实不像一个普通民众。
只是……可怜了吉玛和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她的目光落在喻淮晟的腰间,用手指了指上面四四方方的鼓包,问他:“这个怎么用啊。”
言浅说这话时,语调格外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喻淮晟顺着她的目光下移,在腰间的□□上停住。
“怎么?”
“没什么,”言浅看他,“可以教教我吗……怎么用枪?”
喻淮晟目光沉沉的看向她,日落余晖,淡淡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她肤色白,连带着眼瞳和发色都稍淡了一个色号,是沉静的棕色,眼稍微挑,下巴精巧而翘,柔和和清冷这两个词在她身上,毫不违和。
喻淮晟将腰间别着的枪放在她手上。
“试试?”
言浅垂眸,看着安静躺在掌心的枪,坚硬的金属外壳沉甸甸的落在手上,上面带着他的温度,倒没那么凉。
她握住枪的握把,食指轻轻扣在扳机上,抬起手,目光看向前方的靶心。
喻淮晟站在她旁边,两人之间只隔一步的距离,她的下颌紧绷,唇瓣微抿着,鼻背支起一道流畅的线条,高高束起的发尾被镀上了一层淡色的光,耳边的碎发自然的弯出了一个弧度。
扣动扳机时,子弹应声而出,“砰”的一声,她的眼睛下意识微眯了一下。
喻淮晟眉梢一扬,顺着她枪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她面前绿色的靶心上满是弹孔,但都不是她打的,反倒是旁边的靶角上多了个缺口。
喻淮晟勾了一下唇角。
“你这是声东击西?”
“……”
言浅脸上倒没见多少泄气的情绪,子弹出堂的那一刻,她突然在想,吉玛对着自己开出那一枪时,到底是为了殉情,还是为了解脱。
喻淮晟知道她来找他的原因,见她拿着枪的手慢慢落下时,他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后,胸膛贴着她的背,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的掌心扣住她的手背,将她手上握着的把枪举了起来,朝着对面的靶心上瞄了瞄。
言浅微微侧头,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子弹上膛,是为了慑止冲突”
默了,他才继续道,“言浅,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像马伽这样的国家,虽然表面上是内战,当它背后,始终躲不过别国的干涉与管控。
政府军背后有了别国的势力撑腰,实力大涨,塔图的军队本就已经弹尽粮绝,况且前段时间正是埃博拉爆发期,让损伤惨重的军队雪上加霜。
战争的结果,早已成定局。
联合国那边已经在两方之前斡旋多次,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双方松口,答应签订停火协议。
言浅沉默一瞬,轻叹,“我明白。”
战争带来的伤亡,在所难免,不管最后成王或是败寇,都是在拿无数的生命在做交换,无所谓正邪或输赢。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注定没有任何一方会成为赢家,无论哪一方投降或是得势,所过一切安宁之处皆被夷为平地或是化为灰烬,无人生还。
喻淮晟始终目视前方,握着她的手时,掌心的薄茧覆在她细白的指节上。
而后,“砰”的一声,子弹迅速飞出,笔直的穿过靶上的正中心。
后坐力之下,言浅撞上了身后宽实的胸膛。
喻淮晟的视线收回,落在她细白的后颈上。
“虽然很多地方并没有那么安稳,但是你要相信,它一直在努力变好。”
和平,是所有人的愿望。
--
马伽的任务结束后,所有人被安排分批回国。
言浅是第一批上飞机的,回去那天,喻淮晟还在忙接下来的交接工作,言浅也忙着收拾东西,两人没顾得上见面,直到上了飞机,言浅一摸口袋,才想起来怀表还没有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