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男人斜眯着眼挑眉看她,回过味来,舒展开肩膀,立刻变了脸色放声道:“你什么意思啊!”
躲在后面的女人正手忙脚乱低头找裤子,听两人快要吵起来的架势,又忙不迭偷摸拉扯了两下身前人的手臂,示意他别惹这么大动静。
男人没功夫理会她,只半遮掩靠在车门后,抻着短粗的脖子,矮半截却没有好气,喋喋不休搁那儿放狠话:“我说,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吴悦一脸的无动于衷,中分的短直发一侧别在耳后,眼神犀利自有一股气势。男人被盯得莫名,心中愣是一怵,撂在座椅上的一只手悄悄往后摸索,抓到件衣服又悄悄挪回来,覆在光裸的身上,才稍觉得安心些。只看她红唇微抿淡淡一笑,优雅又从容: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跟动物打架的。”
等李磊备好花赶到萧蜀公司楼下的时候,恰逢吴悦从停车场走出来。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暗纹套装,点缀的唯一一抹亮色便是系在提包手柄上的亮橙色丝巾。
他慢下脚步,方显得游刃有余些。
娇嫩的花瓣在明朗日光下看起来清新可人,李磊低头整了整衣襟,且听那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响越来越近,愈发清晰。
他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手,食指轻蹭过鼻尖,一副成竹在胸的挺拔姿态,再抬起脸,视线里就只有迎面而来的款款身姿。不断靠近他、走向他,然后经过,在他惊愕的余光里,定格成瞬间深刻的画面。
“粉红玫瑰的花语是——”
清朗的男声戛然而止。
李磊目光向前,嘴角还停留着绅士般的微笑。他宽平的肩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是吴悦神情冷淡的一张脸,同样目不斜视,正微微低着头,抬手戴起墨镜。
风中隐约有玫瑰花的香气,拂过丝巾最边缘的一角,然后再也接触不到。
身侧空出一片灰白的景,李磊回过神,跟着转过头去,自然只看见一个不留情的背影。
意识到吃了瘪,他收回目光,单手倒拎过花束,原地徘徊两步,想了又想,不肯放弃似地,又转过头扬声喊了句:“喂!”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愈发模糊。
李磊皱眉瞟两眼周围,嫌弃地再看一眼手里的花,彻底泄了气。
第29章 酣眠
热可可甜腻的浓香化作袅袅升空的淡白热气,一缕一缕,幽幽飘荡又逐渐变得稀薄,半空中消散,便是萧蜀目光远望,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今年冬天还会不会下雪啊。”
她放下暖手的咖啡杯,肩膀一耸一耸,两只手分别揣进羽绒服兜里,后仰靠上藤椅背,迎着扑面而来的阳光惬意眯上眼睛,懒洋洋道:“我觉得我可以这么坐一下午。”
林燃看了她一眼,同样闲适地放远了目光。
“就像以前上学那会儿。”
萧蜀略偏过脸,自言自语一般,望着街对面絮絮叨叨地念,神情里渐露出笑意,“那时候教室冬天没有空调,我总喜欢把手揣校服兜里缩着听课,老师在上面不停不停讲,我在下面听着听着就开始眼皮打架。”
今天的天气很好,咖啡店里坐满了人,她就拉着林燃坐外面。当然也不是就她们一桌,能充分晒到太阳的好天气,手捧一杯热饮暖洋洋的。有时候,人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我们高中物理老师年纪挺大的,是特别有经验的老教师,好像还是什么物理组带头人来着。结果她的课我就没几节不睡的。”
萧蜀整个人窝在椅子里,自己说起来如今也觉得不大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讲话就特别温吞,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反正她一开口,我就很想打瞌睡。”
“那你上课被逮到过没有?”
“有啊。我第一任同桌是个学霸,我记得特别清楚。有几次我犯困了脑子不清醒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他就在下面悄悄给我报答案……人超好的,长得也清清爽爽,还会给我讲题。不瞒你说,我也曾经短暂地暗恋过人家一小下呢。”
萧蜀抿嘴双手捂住脸颊,探索学生时代的记忆一样,含着一股兴奋劲儿,又带一点说不清的羞涩的惆怅。
她转过脸,动动手臂示意听笑了的林燃:“后来班主任调座位,我就换了一个同桌,嘴特贫,就很有梗的那种,怼人都能把你给怼乐了。结果比我还能睡。有一次他上课可能太困睡着了,人直接倒桌上磕了个响头,当时笑死我了,整个一教室弄得鸦雀无声,全班都看过来,我印象特别深刻——”
萧蜀咯咯笑出声,忍不住摆摆手,笑到最后,声音像咖啡杯里冒出的热气,越往上越消散,越往上越黯淡,过后便是无声的沉默。
她脸上的肌肉仿佛还留有上一秒欢愉的记忆,就这么收回来,自觉讪讪得不自在。遮过眉的薄刘海儿随风一吹,像回忆的余韵,总是落寞。
“可惜啊……”
萧蜀的声音淡下去,静默片刻,再转过头来,一脸戏谑与坦然,“我现在连人家名字都忘了。”
她抬手整理起分叉的刘海儿,两只眼睛时不时上瞧,想到什么就问,倒没有任何无谓的流连,“对了,你不是说要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吗?去了没有?”
“还没呢,在下个月。”林燃回。
“正好你也可以去多认识些人。”萧蜀说着靠过来,口吻突然变得真挚,“我妈就是这么说我的,‘你要不想特意去见面相亲,就自己多出去结结缘。又不想被介绍又不自己创造机会,缘分是不会像馅饼儿一样从天上掉你嘴里的’。”
林燃不说话,只是低头,嘴边挂笑。听罢,转过来问:“你家里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IT男,30岁,身高据说一米七,我大姑介绍的。加上我微信寒暄完第一句——请问你多高?”
萧蜀答得可溜,听得林燃一愣一愣,最后皱眉问一句:“这么突然吗?”
“就很莫名其妙。”
“那你告诉他了?”
“告诉了啊,然后我就问他‘你是很在意身高吗’。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嗯,确实比我期待的低了一点……是这样的,因为我比较喜欢个子高一点的女孩。我的前任女友都比我高’。What the f……”萧蜀咬住下唇,硬将一口气憋下去,使劲翻了个白眼,“简直了,会不会说话啊。我还想说你这人是有多矮呢。虽然我也确实不高……哦,那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呢。”
林燃贴上椅子扶手,听着不由倒吸口凉气,挑眉抚上额头。
“还没完还没完,”萧蜀来了劲儿,倒豆子一样,倾诉欲爆棚,“然后!他又问了我一个让我极度无语的问题……”
“什么?”
“他问我‘你白吗?’,他说‘因为……嗯……我比较喜欢皮肤白皙的女孩子’——Excuse me?所以我不高又不白就入不了你的眼了是吗?”萧蜀两手一摊,气得直吹刘海儿。
“那你怎么回他的?”林燃手指抵在下巴上,同样被带起兴致。就看萧蜀拨开头发别到耳后,挺直脖子,特神气,特骄傲地撇过脑袋:“白,可白了!白到发光的那种!”
林燃一个拍手,忍俊不禁,帽子上的一圈白色毛领随风动,轻得像要飞起来。萧蜀讲得嘴皮发干,趁机喝一口热可可,说完心里也就没事了,只剩下最核心日常反复的疑问:“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啊?”
“不知道……火锅?”林燃拿起桌上了手机看了一眼,“要不吃自助?现在四点半……或者我们先过去好了,路上决定,不然人多起来又要等。”
“好。”萧蜀说着推开椅子站起来,不忘抬头再多灌几口好空杯。林燃拿起包背上,一直坐得腿有点麻,她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看萧蜀一只脚已经迈出来却还执着于空杯,不由失笑走到她身边:“没那么着急,你要喝就坐下来啦。”
萧蜀摆摆手,一抹嘴,勾上她的手臂,一阵小碎步就带着林燃溜上人行道。
“走吧走吧。”
萧蜀低头将下巴埋进毛衣高领,两只手揣兜,声音听着有点含糊,她转过头来问林燃:“上次之后,还有陌生人来敲你家门吗?”
“没有了。”
“要我说,你要不搬家算了,这种事听起来都怪吓人的。再说,你们那儿物业不是也挺不负责的?”
余光里有零星交错的人影,林燃垂下眼,似乎也在为难:“主要附近的小区都挺旧的了,而且基本没有小户型。我在想等这个房子的合同到期,反正也没几个月了,到时候我再看看其他的公寓。”
“嗯……不过说真的,搬家确实好麻烦。”萧蜀点点头撇下嘴角,又是一副真情实感的嫌弃脸。
-
新进驻购物商场的老牌自助餐厅——
琳琅满目的菜品分区排列,亮眼灯光下的食物更显诱人色泽。林燃端一个白盘刚要去夹甜品,被萧蜀瞥见,立即探身低声制止,宛如接头暗号:“先吃肉!先吃肉!”
林燃无可奈何抿住笑意,点点头递过一个“知道,知道”的眼神。作为一名碳水爱好者,她还是很爱这些点心炒面的。
“先吃吧,不够再拿。”
放下餐盘入座,用餐区的灯光要稍暗显得更有情调些。大多人小声交谈,辅以棕灰色调的空间装饰,很有幽静的意味。
“哦,那边好像新上了海鲜。”
萧蜀目光放得远,抻脖子遥遥望过去,锁定目标。
林燃跟着她转头看,不由放下了筷子,“我去拿一些吧,正好再拿一个勺子。你还要什么吗?”
动手拉了下贴身的黑色针织衫,林燃一只手将头发挽在耳后,俯身拿起餐盘。
清香的蒜蓉蒸扇贝,芝士焗大虾,烤生蚝。她视线扫过去,想到上一次和陆嘉杭一起吃饭的那家餐厅,她记得那里的海鲜沙拉也很好吃。
雪蟹腿的硬壳敲上白瓷盘,碰出一点窸窣的声响。然而林燃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再见陆嘉杭,会是在一场婚礼上。
那是一个早春的傍晚,蒙了暮色。
冬日的余音未尽,压在最先出头的一抹新绿上,泛着陈旧的寒冷气息。
灯如白昼,装修豪华的酒店自助餐厅内,不少刚参加完婚礼仪式的宾客正在围桌交谈,其间不乏欢笑声。
一小份意面入盘,林燃放下餐夹,继续跟着队伍移动。入座的时候,隔着当中一桌的距离,她又瞥见陆嘉杭。
方才在内场礼堂,她便留意到他。
那时灯光聚在台中央,他们分坐在台下。光线暗淡,照得人轮廓深沉,一个偶然的回眸,他清隽的侧脸蒙着淡光,望向别处,眼中自应有另一番光景。
她望见他,像望见凌晨三点的窗台外,对面无数窗格里亮着的唯一一盏灯。
“这里的甜品做得很不错诶。”
同桌的校友在品尝过后发出了一声赞叹。
林燃回过神,不过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第30章 酣眠
陆嘉杭初发现林燃的时候,她正在和同桌的人侧身交谈,一身优雅的裸色连衣裙,无袖,手臂支在桌沿,频频笑开来,莞尔的侧脸很有温柔的意味。
她总是喜欢笑的。思及此,他便也多了一分明朗的心情。
有相识的人来到这一桌,他被叫住,移开了视线。
一阵寒暄客套过后再看过去的时候,她却已经起身离开。
“失陪。”他笑言,急匆匆地脱身而去。
酒店大堂的玻璃门映着远方黑沉沉的天色,近处的灯光点亮了她窈窕的背影。他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平稳呼吸,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走出去,自然地并肩站到她身侧,抬头望天空,忽而有所感叹:
“今天晚上还真是冷。”
林燃偏过脸,语气里听着倒没有多少惊讶,“你怎么在这?”
灯火比月光还要亮,渗透侵袭的夜色,陆嘉杭转头看她,眼里闪动着清辉一样的微光。仿佛此刻无论什么问题,他都不吝给出答案。
“我是新郎的朋友。”他回答。
林燃明了般点点头,也同他似地解释:“我是新娘的同学。”
许是这样的偶遇已不足以使人讶异,又或者类似缘分妙不可言的心绪早已流经过,趁着每一个静默的瞬间释放吸引,含在这料峭春风里幽回,生出一丝蕴藉的情意,于是他说:“你的裙子很好看。”
林燃看他一身西装挺秀,微扬起脸,含了笑,同样致意:“你的领带也很适合。”
陆嘉杭一怔,瞧她脸上明快的神情,不禁低眉笑开来,“或许明天你有空吗?”
林燃未答,只是略微一抬眉,看着他,像是要他继续说下去。
“原谅我这样直接。”他说得十分坦然,脚步转过来,更朝向她,“我只是觉得,如果不这样偶尔‘催促’一下,我可能今年都没有办法约你看上一场电影了。”
“哪有那么夸张!”林燃失笑否认,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试图掩下极快速溜过的一阵心虚。
“这么说你同意了?明天?”陆嘉杭连着两句问。
林燃视线张望向别处,十分果断地点点头,理所当然答应,“好啊。”像完全没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
汽车车灯的光柱由远及近,林燃看向路边的出租车示意:“我叫的车到了。”
陆嘉杭点点头,目光从那一处又回到她身上,双手插着西装裤兜,自有一番潇洒的风度。他弯起嘴角,告别,却又算不上告别:“注意安全,明天见。”
林燃这才发现,即使穿了高跟鞋,他的视线也还要比她高些。
迎着风一步一步走向路边,快打开后座车门的时候,她又回过头,像在婚礼内场时的那般不经意,那般鬼使神差,却恰巧对上他朝向这儿的一双眼——回应着,清辉一样,温温柔柔淌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