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走吗?”林燃瞟了一眼陆嘉杭,同样伸出手试探。
他笑问:“你不是怕地板被打湿?大不了淋些雨,总比悬着一颗心好。”
单手扶上开关,衣角发间都浸了缠绵的湿意,她何以在这类小事上百般拿不定主意。只是偶然用尽了平日的坚定,便恳切地需要有人替她。
“走吗?”
听见林燃又一问,陆嘉杭不禁轻笑开来。靠近她同样扶上伞的开关,撑开的瞬间,他用另一只手在她背后稍一带,就着高度低下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应:“跑也可以!”
豆大的雨珠连成线,打湿两人的背影。林燃指背贴着陆嘉杭的掌心,甚至感觉到手中伞柄受到冲击的震动。骤然加强的雨势斜泼过来,避无可避,淋湿了她的白T恤和牛仔裤,林燃“啊”地一声偏头闭上眼,随陆嘉杭一道在原地背过身去。
他的手臂护在她肩后,林燃缩了一下脖子,冒雨抬眼看他,苦中作乐一般,说着又傻笑不停:“怎么办?”
风吹得伞布快要翻过去,积水在奔跑的脚下溅起轻盈的水花。林燃细长的睫毛承着雨滴,泪一样流过脸,却笑得欢畅。心绪那般明朗,犹如雨水冲刷后的新叶,满目是酣畅惹眼的翠绿。
她看他浑身湿透,弯腰歇下来,一面喘一面吃吃地笑,应他在雨中的狼狈:“我们还需要撑伞吗?”
风中的一把晴雨伞,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翻折过去。不似他们一路牵握的手,掌心相触,连冷雨也变得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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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在门口这里等一下。”
林燃一进门就着急忙慌踮脚跑去卧室关窗户,幸好没有多少雨漏进来。她将找到的一条白毛巾递给陆嘉杭,道:“还好家里有新的。”
屋里没有开灯,透过窗的阴沉照得一切昏暗。
昏暗的墙,昏暗的沙发,昏暗的脸——年轻诱惑,额前湿发滴着水,浑身湿漉漉,成熟却有少年的影子。
毛巾擦过去,寂静中的一点声音总让人不自觉在意。
林燃微喘着,颈后垂落的发尾滴下水,黏着她紧贴后背的白色T恤,一路蜿蜒,便是窗上朦胧斑驳的雨痕。
松软的毛巾拭过脸颊,他的动作和神情一样温柔。
林燃嘴角的笑渐渐淡去,唯有一双明亮的眼,寂静凝视他,在这个昏暗的骤雨如幕的午后,她一仰头,闭眼吻上他柔软的唇。
一切没有丝毫停歇的征兆,雷电轰鸣,潮湿的天色,缠绵的气息。
额头相贴,他温暖的掌心细细摩挲在她的颈侧,声音低沉,犹如蛊惑:“做我女朋友?”
陆嘉杭说着,撩开林燃额边的发,“或者我做你男朋友也可以。”
林燃轻笑一声,像在笑他台词的老套。只是无言将手臂搭上他的肩,寻求一个安心之地般,侧脸伏上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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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一个人忙碌场面却有些失控的厨房里,陆妍手挥一把锅铲,正探头出来找人:“你帮我发个消息问问陆嘉杭。我是让他买葱,不是让他去种葱!”
戴眼镜的男人一脸笑眯眯地看她,意有所指:“知道了。不过,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要不要。”陆妍麻利地挥手拒绝,振振有词道:“我都有自己的计划,你一来容易打乱我的安排。”
男人这时抬起头,亮出手机屏幕。还没有问,倒是对面先来了消息。
“小舅子说,他临时有很重要的事。让我们不用等他,先吃吧。”
“对了。”男人伸手扶了扶镜框,一副严谨沉着的口吻:“他还说大葱正在送的路上,很快就到。”
第32章 酣眠
像黄瓜丝配与凉面,夏日老城区的街道就该配与一轮明亮的琥珀色夕阳。
一砖一瓦,被烘得干燥灼热,蒸腾起热浪,起伏的水面一样,泛着老旧微微的黄。
回忆里亦然。
两箩筐满满当当自家种的脆甜香瓜,占了人行道的一寸边角。穿汗衫的男人一身干瘦黄皮,寸头,屁股压一张四角飞起的旧报纸,双手抱膝,两只脚外八并着,肘边立一张硬纸板,上面用马克笔醒目写了:三元一斤。
一卡车绿油油的西瓜上躺了只扬声小喇叭,自动播放音乐的声音又尖又亮,兀地停下来,更凸显出街头热闹的人声。
“所以,你们真就在一起了?”
萧蜀松开习惯性咬平的吸管,手里晃一晃,费劲嘬起杯底的红豆。
林燃点点头。
“一个多月?”
林燃继续点头。
“嗯——”萧蜀乜斜着眼,一副“好家伙,现在才告诉我”的八卦神情。
“老板娘,麻烦给我来二十块钱的鸭脖。”
她接着抬腿迈上台阶,弯腰看保鲜柜里散装卖的那些卤味,轻轻叹一口气:“谈恋爱就是好啊——你看你这张脸,红光满面,多有气色!”
林燃笑着拂开她作乱的手,一本正经解释说:“我这是刚才在烧烤店里被熏得好不好?”
“姑娘诶,”那边老板娘对着托盘称重,小卷短发下一双无神的肿泡眼抬起来,貌似热情地劝,“撑出来26块8,要不你凑个整,30好吧?”
萧蜀嬉笑中回过头:“老板娘,我手机没电了,身上统共20块现金,多了没有,您就看着称吧。”
老板娘听着一愣,顿时冷下脸,不情不愿地倒回去一些。
“看见没?”萧蜀见怪不怪,从前买半斤被塞一斤也是有过的事,却仍忍不住瞟眼冷哼一声,悄悄附在林燃耳边吐槽:“这年头花钱还要看人脸色,真他妈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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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流经掌心下的圆白盘,冲洗净滑腻泡沫,平整的盘面映过一点厨房灯光的影。
林燃甩了甩手,将洗碗槽四周的水迹擦干净,从面前的推窗望一眼下去。
公寓楼附近的商场一侧隔一条马路,再走过几栋楼的距离,有一大片开放适合运动的草坪。
众多矮栅栏圈围住边缘,当中辟了一条贯穿的水泥路面作停车场。平时周末,不少家庭来这里野餐放风筝;每天傍晚时段,也常常可以看见绕外圈人行道运动散步的路人。
许是头顶的这片天空恰巧经过某条飞机航线,闪红的信标灯穿越万英尺的高空,没有留恋地来往于城市之间。
林燃曾指着街对面显眼的高楼外墙照明,问陆嘉杭那一道道动态的灯效看起来像什么,并跟着对他贫乏的想象表示遗憾。
“那你说像什么?”他觉得新鲜,低下头反问。
“像流星啊。”林燃转身面对他,双手交握在身后,步履轻盈,“你不觉得吗?”
陆嘉杭深沉的眼注视着那一束束银光不断坠下去,仰望的面孔也跟着明一下,暗一下。
“不来许个愿吗?”他笑问。
林燃戏谑中躲开他抬起的手臂,抢先一步走在前头,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平常神色,微一扬头,满目的月光,“小孩子才寄托许愿,大人都是靠自己争取。”
陆嘉杭因此低眉笑开来,大步追上前,劝:“许一个吧,我帮你实现。”如同许下一个承诺。
林燃看他一眼,收心偏过脸,却被陆嘉杭轻轻撞了一下肩膀,“真的。”
“什么都可以?”
她定神,调侃一样问他。自是知晓他用意的真心的,于是深提一口气思索,在他饶有兴致的等待中,眼神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手指过去,越过幽暗的草坪和栅栏,说得不能够再认真:“我想要那边那家店六块钱一碗的凉皮。打包,带回家吃。”
她是真的很想吃凉皮来着。
听筒里陆嘉杭的声音有种熟悉的好听,提起这件事,他仍旧有些哭笑不得。
林燃将下巴埋入被子边缘,温热的呼吸不稳,她也在无声地笑。
“睡不着?”
静静的,那头问。
“嗯。”
她闭上眼,轻飘飘地回应,如浅眠时的呓语。
于是开始酝酿睡意。
“你打开扬声器,把手机放边上。”
明白他的意思,林燃同时感到身体放松,愈发沉下去。
“不行。”她低低地笑了,“我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怎么办。”明天周一,她最需要那恼人的闹钟。
“那我叫三次你的名字。如果没有回应,我就挂掉电话。”他顿了顿,有微小的声音传过来,林燃猜他现在正在煮咖啡,“这样总可以了?”
“你怎么知道要什么时候叫我呢?”她闭着眼不依不挠,往常皱起的眉松下来,额头光洁平展,使人联想到幽暗中昏黄的烛焰。同样静谧的燃烧。
“男人也是有直觉的。”他在那一头微笑,不紧不慢地应。
“比如?”
“比如,我猜你现在已经按了免提。”
林燃微侧过脸,嘴角浅淡地扬起又落下。身上的触感轻柔,像入睡的时候,堆叠的被面严实兜住下巴,堵着呼吸跳动的颈,头重脚轻,却不至于压迫。她从这里汲取黑夜里的一点安全感。
“你那里现在几点?”她喃喃出声问。
“早上七点半。”
临街的房间总不至于安静到死寂。
狗吠猫叫,酒醉的一行人喧哗着一路闹过去,声音消散如风。只有偶尔的时候,一年中也屈指可数的情况,半夜里跑车炸街,声音低沉而阵阵发力,出去老远都回响着引擎的轰鸣,将人从睡梦里拉出来。
林燃被吵醒,心头猛一阵无由的惊怯,方得将被子蒙头,严实而致气闷,狭窄的空间里,疲倦中再一次懵腾睡去。
就这样迷迷糊糊淡了意识。
“听说那家餐厅很有名,可惜并不怎么好吃。”
陆嘉杭垂眼站在桌前。桌子不高,他伸出的食指轻轻勾住咖啡杯的杯耳,浅蓝色衬衫在充盈的夏日晨光里显出一种柔和的净,匀称清爽。他抬头,手机贴在耳边,犹自讲着,像在说故事:“我买了一瓶香水作礼物。
“味道有些接近你常用的那一款……很清新,带微微的一点甜。”
“嗯……”他顿了顿,“因为觉得会很适合你,就买了。”
那一头已经许久没有答话。
“林燃。”床铺上手机屏幕的光微微亮,平稳的呼吸间有声音传出来,不止欣慰。
“希望你会喜欢。”
他走入阳光下,垂下手,竟也在此刻想起了夜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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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中撩一把头发,朝阳灿烂的光照得飞扬的发尾闪着红棕。
林燃在早上闹钟第一次响的时候没能起来,出地铁站踩点进园区,刚好看见另一部门的同事停车走下来。
周一的办公室,几个boss级领导不在,工作氛围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
“啊,真希望大老板们可以出差久一些。”
“想什么呢?Ashley明天就回来。”
林燃放下包,抿嘴微笑,跟着投去一个“我懂你”的眼神,顺势在转椅上坐下。
“自从上周末我给我儿子报了个画画班,都不知道接到多少次这种推销电话。”同事看一眼手机屏幕,就又丢回了桌上。
“现在的信息泄露问题真的挺严重。”
“诶,我看网上说现在KTV行业都没落了,比起以前冷清好多。”
“唉……想当初学生时代,我们还会为了打折赶早去排队。都已经成为时代的眼泪咯。”
“啊,真的吗?我看我们家附近的KTV还蛮热闹的,而且很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去。你就看白天一群大妈进包间唱戏曲,还有的专门带了菜进去择菜。”
“哇哦,这么酷的吗?”
“然后到了晚上么,基本就是些小年轻。”
“等我老了,我也要带着我的姐妹们去KTV唱周杰伦。”
林燃笑着转过座椅看向电脑屏幕,伸手摸上鼠标,掌心冰凉而圆滚。她垂眼一看,竟是摸上了一颗苹果。
又有同事接腔:“等你老了,KTV都还不知道在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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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敲响,林燃指尖不停。
厨房窗台的光照进来,照得一室通透。肘边一杯清水,她抽空望一眼沙发,又收回视线对着笔记本屏幕道:“看什么?”
陆嘉杭只是继续望着她,单手托下巴,神情不变:“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
林燃“哧”地一声轻笑,不以为意的模样。
“你们最近很忙吗?周末也要加班。”
“还好,只是有人等着我这份资料。本来定好时间的,结果上一个人太忙昨天才给我。”林燃目不斜视道,“我想赶一赶,按照计划周一发出去。要不她没法往下做。”
陆嘉杭黑色的手机抵住掌心,刚好在手里转了一圈。
“再等我二十分钟。”
他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径自点点头,也不论她看或不看,只是平和笑起来:“不着急。”
街转角的水果店东西琳琅满目。
店家做完生意,又穿回促狭的走道进去暗的室内。一侧陈列占了太多地方,桃子香甜,荔枝水嫩。白泡沫箱里青的紫的葡萄,乘着半亩阴凉,沁出酸甜。
若是从前,兴许屋内的顶上还会吊一台旧电视,几个邻居街坊的孩子趁大人午睡跑出来,从外头听着声音经过好奇探头,影子从脚下滚烫的路面溜走,店家回神望一眼出去,就只有追逐嬉闹的背影。
新开通的有轨电车还在试运行。空荡的车厢一路轻快驶过,橘黄的车身,黑边的窗。
生活或许改变了许多,然而午后的声息沉闷,又常常使人陷入一成不变的静中。
手里拎着刚买的一盒电蚊香液,脚踏人字拖,林燃眯起眼,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为何我的眼中常含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