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我订婚了,可他又能如何真心待我?婚姻不过是立下誓言的谎言。”
周念楚在李磊靠近的怀抱中挣扎,乱发糊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她哭诉:
“我不再有家……没有谁……没有谁真心爱我……你放开!我没有家了!”
李磊扶住她软下去的身体,在耳边的阵阵声嘶力竭中撇开脸,抿了抿唇,胸膛起伏,又在这阵阵声嘶力竭中转过来,近乎于吼:
“——我娶你啊!“
一切都静了。
只有迟重的呼吸盘旋在两人间。
周念楚似愣住,抬起头,发丝落下,她淡漠的眼中闪着光。
“你娶我?”
她细长的眉挑起来,很轻的声音,瞳仁里映出他垂眸的一张脸。
“凭什么?”她反问,“就凭你一句话吗?”
李磊忽然以一种不可思议般的目光直视向她,仿若呼吸一滞,定定的维持片刻,他扶在她肩上的双手慢慢垂落,如此看着她,脚步后退,看着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念楚凝视着他离开的大门,在这个极其诡异而死寂的空间里,缓缓又撑坐上吧台的高脚凳,台面上只有两个空了的酒瓶和一地碎玻璃。
她无目的的视线凝在某处,静静地,从脸颊上淌过一滴晶莹的泪。
第38章 酣眠
晚高峰的地铁上,林燃接到陆嘉杭打来的电话。
“正常时间下班吗?”
“嗯。”
轰隆隆行驶的车厢里,林燃不由将手机更贴近耳朵。
“外面开始下雨了,你带伞了没有?”
她顿时有些茫然地望向窗外黑漆一片的隧道,一只手犹疑地贴上包。
直到从地铁口出去,才知天色早已昏沉沉压下来。隔着重重雨幕,不少人堵在有遮挡延伸的出口,被这多变的天气困住。
林燃把包整个翻遍也没能找到一把伞,不住伸脖子踮脚眺望——看样子,这雨暂时是不会停了。
瞧一眼时间,她咬了咬嘴唇,一副等待的焦急姿态,想一想,干脆一跺脚,拿包举过头,跟着就打算这么冲出去——
却忽地被人握住手腕带回来。
陆嘉杭撑着伞站在一侧,衣服沾上风吹的湿气,有些无可奈何地笑:“林燃,你看不见我么?”
“你怎么在这里?”她顿时惊愕道。
他单手取下她震惊之余还举在头顶的包包,上前一步,将她带入伞下,神色平常,“来接你回家啊。”
林燃眼神中仍有错愕,似回神般垂眼低头,冷风中吸了吸鼻子,透出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她伸手走下台阶,转身眼里含笑,道:“走吧。”
上到车里,陆嘉杭一面系安全带,一面漫不经心问:“晚上想吃什么吗?”
跟着是片刻的沉默。
他只当她还在思考,临出发前,扶上方向盘看她一眼,才听她缓缓开口道:“我今天觉得有点累,想回去一个人休息一下。”
“……对不起。”她紧接着又说。
陆嘉杭敲动的食指一顿,无言的空间里,整个人好像也跟着沉静下来。
车窗玻璃上有蜿蜒流动的雨痕,一道道淌下去,经久不息。
他轻浅的一声叹便夹杂在这被隔绝而犹有沉闷回声的雨幕中——有些事,本无需求得谅解。
可她又是在为什么道歉呢?
静默间,他伸出手,向前探身抚过林燃耳边柔软的发,如同抚过青瓷细玉,以珍惜的姿态,何等平静温和:
“多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没关系。”
指尖贴着微凉的皮肤,有冷寂的触感。
是夜,林燃端坐在梳妆台前。桌上瓶瓶罐罐,房间里的白光灯下,她垂眼,修长白皙的手附在耳旁,似沉浸在这深夜的寂静中思索,让一切得以呈现出一种尘埃落定似的安然。
灰色遮光帘静静装饰在窗边,贴近地板的底部蜷曲犹如少女蓬松的裙摆。一格画框般的窗外,深蓝的夜幕之上,有高楼树影,有明暗的灯火——一处亮起又一处熄灭,像各人生活舞台的光。
夜晚何其柔和漫长,分分秒秒,时间如流水过。而她的心,好像她的一颗心,也在这无形如水的凉意里,清醒又沉沦。
第二天一早,林燃照往常一样被闹钟催促着叫醒。一阵整理收拾,她弯腰穿好鞋,准备开门出去。然而转动门把,前后都用了劲儿,大门却跟锁住了似的,怎么也推不开。
尝试半天无果,林燃甩下握在门把上的右手,转身摸上额头撩了把头发,顿时心情烦躁。脚步来回间拿起手机,又不死心到门前试探着转动把手,终于彻底放弃,叫了开锁师傅,花两百块钱换了锁芯。
这一大早的,都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林燃左右看一眼无人的长廊,幽亮的光线下一只脚翘起来,伸手去翻被她踩平的鞋后跟,没站稳,连着踉跄了两下,又慌忙跑去按电梯。
偏偏今早有个重要的会议。
公司一楼,林燃手臂交叉在胸前,不住脚尖点地,等待着运行中的两部电梯。
“叮”的一声——
鞋跟贴上冰冷的抛光地砖面,她应声抬起头,发尾扫过衬衫后背。
银色壁面上模糊的人脸分裂开来。
不过一个极其平常冷淡的抬眼。瞳孔中映出一众人中那个苍老而熟悉的身影,不期而遇,林燃呼吸忽然被屏住,仍维持着挺直的后背。
一张张平和的,微笑的脸从眼角余光经过。
她僵硬执拗的眼神仿佛只紧盯在那一处,即使人人与她擦肩而过,空的电梯里亮白的灯光,银色壁面上孤单的身影。她两眼酸涩得泛红。
“听说今天有重要客户来,我怎么没看到?”
“就上午来参观了一下,然后和大老板开会——对了,我一会儿还要去找一下财务呢,上午给忙忘了。”
和同事提早吃完午饭回到园区,林燃放下手机,刚要踏上公司大门口的台阶,就听背后好像有人在叫她。
“林小姐?林小姐!”
她犹疑转身。
身材高大的男人这就从周显耀身边稳步走过来,一身正装,行至她跟前,礼貌颔首微笑:“林小姐。”
清冷的风寂寂吹过,林燃白皙的脸上拂过几丝细而淡的发,她缓缓收回越至男人背后的视线。晴柔的阳光斜照在肩侧,她微扬着头,眉一动,眼中亦有光,“你,认识我?”
男人垂下面容真诚的一张脸,“上次在餐厅……真是抱歉。”
“——不好意思。”林燃抿了抿唇,只是四下看,风吹得她眼睛发凉。咽下哽在喉间的一股艰涩,像在斟酌,然而一开口,又是仓促的语调,“我现在很忙,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
她挽上去的西装袖口下,由腕至指尖,垂落身侧,是一段光影描摹的柔和曲线。
转身的一瞬,林燃沉下扬起的嘴角,抹去伪装,淡漠的眼里渐渐涌起哀切。
急切地行走在灰白色调的走廊,发尾颤动,一身凌厉。
下午半天,面试、开会,接到陆嘉杭的消息,她没有回。想等到有闲的时候,但等着等着便忘记。做记录,安排培训,半个小时通话,无暇赋予其他。忙到头重脚轻,两手发麻。
灯光暗下去,一个人面对黑沉沉的办公室,灰暗的走廊,电梯明晃晃的光线下苍白的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可呈现。
乘坐出租车穿梭在拥堵的城市街道,不必有其他念想,单单从玻璃窗望出去,如同经历一场静默的逃离。
到转弯的车道,出乎意料瞥见斜前方陆嘉杭的车,在这个熟悉的城市,偶然相遇。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一点一点前进,仿佛看见了他耳后的侧影。林燃眸光一动,坐离靠背,隔着冰冷的车窗,指尖贴上去,沉寂中有了一丝追寻的方向。
红灯跳转,便是她命运的一盏绿灯。并排相错的瞬间,男人清隽的侧脸一闪而过,她想要握住什么似地飞快回头,仿佛在最后一霎那,目睹见他惊讶回望的神情,迅疾如幻象。
水汽氤氲似雾,煮沸的汤在咕嘟咕嘟冒细泡。刀的冷光在温热的夜里闪动,刀下的白萝卜丝粗细不匀。拿碗下来的时候,林燃手肘不慎碰歪了电磁炉上的汤锅,很烫的一下,搭在边缘尝味的勺子掉落,磕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碰撞的脆响,汤汁四溅。像一场刺耳的闹剧。
她站在原地,垂眼向那只银亮的尖头勺,只是片刻的凝视,仿佛此刻即便整锅汤都泼了,她也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随手抽出两张纸蹲下身去清理,才发现木色地板上被刮蹭出了一个细小白痕,浅浅凹陷,是不可补救的伤痕。
林燃俯身,发尾擦肩遮过脸,她攥住纸巾的手压着地板,褶皱在指缝间愈发尖锐,缓缓顿住,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有什么被压抑着,又细细密密涌出更多来。
如此便长久无法站立,恨不得把那只勺子扔出去,泄愤一样,以求片刻的喘息。
寂静中有手机震动的微响。
林燃抽回神,抚一把额头,从冰冷的地板起身。
玄关口叠进淡白的光,门外,陆嘉杭一身从外头带来的冷意,望进她掀不起波澜的一双眼里,亦平静道:“我们谈谈。”
林燃这时偏过脸,有意隐在门背后的阴影里,只为躲避他身后路人无意的窥探。
锅盖跳动的激烈响声提醒她,恍然奔回厨房,仓促摁下电源,手背上淋了烫的水滴也浑然不觉,只是拿着洗碗布擦湿漉漉的台面,仿佛非常忙碌,“你来做什么?”
她头也不抬,未曾看进到客厅的陆嘉杭一眼。然而只是蓦然听他开口的声音,被念一句名字,竟无由使得眼角湿润,一片朦胧。
何以这般。
林燃一只手握紧半湿的洗碗布,抿了抿嘴唇,在背离他视线的角度睁大眼,然而忍不住,又皱起眉,“我今天觉得很累,可不可以……”
“——我们很少视频通话,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
她未说完的话结束在他缓缓道来的语气里。
“有时候我希望自己可以聪明一些,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藏着怎样的情绪。你可以不必说,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的陪伴。”
沉默填补的空白间,林燃为舒缓长叹一口气,干脆转过身来,单手摸在额头上纠结,目光左右徘徊,“我承认最近是有些心情不好……我只是……”
她说着说着,一时间屏了气,竟又无话可说:“……对不起。”
陆嘉杭站定凝视她,眉目间仿佛也染上痛楚。
她放下扯乱头发的那只手,勉力镇定,踱步间动作不断,似在崩溃的边缘恳求:“我现在脑子很乱,你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一会?求求你……我不需要陪伴,只要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就可以了。”
“——林燃。”
“你走吧,我求你!”
被甩开的手停在半空,陆嘉杭看林燃瞬间红了的眼眶,听她发出一声再压抑不住的呜咽。
“我已经很烦了!你不要再来烦我……”她看清他受伤的眼神,含着泪步步后退,抵到墙壁,后背一震,震得她目眩神昏,胸口忽然一阵急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很无情?”
“就是这样。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去爱别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我其实都没有关系的,因为我可以一个人面对消化,不需要你的分担和理解。”
快乐不长久,生命的本质是孤独。她早就明白的。渐渐倚墙滑下去,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流,像没有终限,不会干涸。
视线里,陆嘉杭站定的身影阵阵模糊。她情愿他从此背过身去,休想再靠近她一步。
墙边架上的魔方被打乱了颜色,她低头抽咽,感受到一只手抚在她晕涨的脑后。林燃喘着气,揉自己胸前的衣服,禁不住去动手推他,一边推,一边被他抱紧,禁锢在一个气息温柔而无法挣脱的怀抱里,竟给她一种被坚定选择的错觉。林燃渐渐停了动作,忍不住痛哭起来。
她想她或许一辈子,至少这二十多年,总在等待、躲避、隐藏,可她一样都没有做好。心中该有一片寒冬的夜雪,难受触动。然而长夜终明,日出而曜,有阳光就会有温暖。正如她无法抑制软弱的泪水,正如她等的人永不会回。
“我知道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我们在一起逃离困境,相互依靠,难道不是最大的意义吗。”轻轻地动手抚上她的发,陆嘉杭拥着她,微扬起脸,也忍不住红了眼。
他低头,手心贴在林燃起伏的背后,听她不断的哭泣,眉目间有怜惜的痛,轻声附在她耳边,微笑如情人的呢喃:“真的,那么不想我留下来吗?”
林燃下巴磕在他的肩上,皱着眉,不管不顾地,流下一脸痛楚的泪。她竟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委屈。
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林燃紧紧攥住了陆嘉杭腰间的衬衫。
快乐不长久,生命的本质是孤独。
可她还是被打动了。
第39章 酣眠
一夜无梦的好眠让林燃第二天醒来时仍有意犹未尽的迷恋,身体轻盈而舒畅,除了眼睛干涩有些肿,那种由黑夜一眼过渡到白天的一气呵成,仿佛又重新看待了整个世界。
唯有在见到陆嘉杭时。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刚醒,去给他开门。
拖鞋嗒嗒拖在脚上,她一路溜回卧室扑上床,翻被子盖上全身,只留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睁得大大的亮亮的,时不时瞧他,仿佛有无尽的话。
陆嘉杭觉得好笑。抱着手臂倚在她卧室的门边,良久开口说:“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今天天气好,走,我带你出去运动去。”
林燃顿时愣了,忘记尴尬,两手拉下被角,头也抬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要运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