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那些说法真的太离谱了,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连最基本的就业保障都做不好就想着放开几胎几胎,搞得企业更不敢录用女员工了。”
“我感觉有些男的巴不得把女的都从职场赶回家生孩子去,怎么也不想想自己到底养不养得起……”
“他们估计想着把女生赶回家庭生孩子之后自己的就业压力就小了吧,问题是没人养得起孩子,哪来的人回去生三胎啊,搁这儿左右互搏呢?”
“生三胎的估计还是70、80那批人吧,90全员社畜,996工作都保不住,怎么可能跑去生孩子。”
“哦对了,现在不是说90后结婚率就10%吗,离婚率还贼高,真的假的?”
“那感觉00后会更低吧,毕竟性别比可怕是一方面,还有我要出的一份力。”
“……”
在座的四个人都是女生,这些切实的问题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话题逐渐跑偏。
好在后来团支书及时开口总结:“这部分调查我可以帮班长一块儿整理,要不然她又要查资料又要写一辩稿,工作量太大了。”
“好,没问题,”苏迢迢应了声,视线落到大纲待办的第二条,总算能继续下面的流程,“除了这个点,我们对女性的职场焦虑还需要更深层次的剖析。因为正方肯定会试图去论男性和女性共同存在的焦虑,好比三十五岁中年职场危机,进而拉到感同身受上。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共同存在的焦虑和女性独有的焦虑做一个清晰的切割,不能让对方一概而论。”
“嗯嗯。”耳机的人连声应下。
“所以我建议大家可以去看看上野千鹤子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里面非常详尽地向我们介绍了女性在父权制和资本主义复合的社会结构下所遭受的双重压迫,”苏迢迢从开会到现在一路说到这儿,嗓子都快冒烟了,喝了口水才又继续,“对于这部分,我的建议是一辩在立论中提一嘴,之后让二辩作详细的阐释,你们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父权制与资本主义》这本书我之前也经常在网上看到推荐,刚好借这次这个机会好好读一读。”团支书开口赞成。
“okok,我也觉得没问题,我刚刚理了一下一辩稿要讲的内容,多得离谱,双重压迫这部分肯定来不及详细阐释的。”班长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苏迢迢舒了口气。
然后就听副班作为团队的气氛组,开始啧啧给她吹彩虹屁:“太牛了学委!就你这赛前功课做的,你说到这儿我觉得我们已经赢了!”
“还没得很呢,我都还没跟你们讨论反方的几个点,”苏迢迢看了眼大纲上剩下的内容,习惯性在一趴结束后做小结,“不过我们现在暂时把分工做好了,一辩二辩今天整理一下我们刚刚提到的定义、判断标准以及双重压迫这些问题,争取这两天就把稿子写出来,到时候我们再开一次会。”
“好的好的,我尽快。”班长兢兢业业地答应。
“那我做什么啊?怎么感觉到现在还没轮到三辩。”副班开口问。
“三辩的话,需要等我们的一二辩稿确定下来,我再和你磨质询问题,一般准备三到五个就够了。至于质询小结,只有一分三十秒的时间,现场发挥就好。”苏迢迢到了自己的主场,因为太过熟悉,反而一下子没什么好说的。
“啊这……还要现场发挥啊?”副班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有点虚。
“别紧张,小结就是把你质询得到的成果再总结一遍,等我们过两天把质询问题捋出来你就有思路了,不至于让你在台上说不出话的。”苏迢迢开口安慰。
“那就好那就好……”副班老实答应。
“至于后面的自由辩环节——”苏迢迢说着,把电脑上的文档往下拉了拉,就发现下面赫然还有“攻防与战场”“举证责任”“应然面实然面”这些一讲能讲大半钟头的点没来得及跟她们介绍。
当下也只能扶额叹气,想要一周速成辩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她又总觉得不放心,想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所以这两天把会议大纲规划得详尽无比,恨不得花六个小时把一整套辩论体系填鸭式地灌给她们。
好在理智约束了她,在语音里沉默了两秒后,苏迢迢做了一步退让:“算了,有些概念和技巧我们目前用不上,就顺其自然吧……反正不管赛前怎么说,新手的自由辩环节肯定还是鸡飞狗跳,大家要么面面相觑要么胡言乱语。”
副班闻言也松了口气,连声附和:“这样吗……那咱们就顺其自然吧,毕竟是新生辩嘛……”
话音落毕,听对面含糊地“唔”了声,之后良久都没说话,总算能试探性地开口:“那我们今天的会议……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嗯?”苏迢迢这头正在喝水,被这话问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文档,上面洒洒洋洋还有一大片,全是没来得及跟她们分析的战术。
顿了顿,她放下手里的保温杯,杯底和桌面发出低低的“咚”一声响,无奈地揉揉眉心道:“会议还没结束呢。你们要是觉得累的话,先休息十分钟吧,十分钟之后我们继续。”
听到这话,原本已经按捺不住地加入挪凳子、翻箱倒柜、吃东西等等声音而变得嘈杂起来的语音频道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后,团支书开口:“学委……我们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了,我们寝那三个人澡都洗完了……还要再开下去吗……”
副班问:“我能不能悄咪咪问一句,你以前在高中当辩队队长的时候,也这么魔鬼吗?”
班长的补刀紧随其后:“真的恐怖如斯,我头都快听晕了学委还没说晕呢……我甚至已经想象到苏迢迢以后当上霸道女总裁的样子了,绝对是彻头彻尾的资本主义吸血鬼。”
“……”苏迢迢听到这些熟悉的评价,轻轻挑眉,一面好笑地抿起嘴角。
没想到自己这大学才上了几天,就暴露出了本性。
她不过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处女座、完美主义者兼控制狂而已。
第5章 . 迢迢有礼 学委说得对
十分钟后
“……今天除了我方论点之外,我还反推了一些正方可能作出的攻击。”苏迢迢开宗明义。
“第一,正方可以攻击我方对感同身受的定义,指出这样的标准太过苛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会让一些想要对女性表达善意的男性望而却步,加剧当下社会的性别对立。
“此外,他们还可以玩那种掀桌子的打法,说按照我们这样严苛的定义,实际上人与人之间都无法感同身受,我们这个辩题在该定义下就失去可讨论的空间了。”
副班听到这儿,提出异议:“啊这……可是感同身受本来就是一种高标准啊,不能就是不能,我管他有没有讨论空间。”
“对方如果真要这么打的话,其实就是在拉裁判和观众的观感,暗示我们在干涉辩题的可辩性。一个辩题出来后,如果有一方在定义上打得太过强势和绝对,却没有充分的解释为他们的定义背书,并且让裁判认同,那么就会适得其反,导致基于这个定义的整场辩论都被判负。”
苏迢迢说到这儿,难免回忆起自己初出茅庐那会儿打的几场辩论,在场上横冲直撞霸道得很,之后输掉比赛被学姐学长狠批一通,现在总结出的都是血泪教训。
“我明白你的意思,记得之前看一篇辩论的入门文章里面写了,我们在场上说的所有话事实上都是给裁判听的,我们说服的对象不是对方辩友,而是裁判。”团支书领会得很快。
“所以我们就得想办法把我们这个‘感同身受’的定义立住,对吧?”班长也迅速抓住了重点。
“是这样,”苏迢迢欣慰地叹了口气,回答,“一般来说我们会借助传说中的‘升价值’为一些定义和判准背书。好比今天这个辩题,我们之所以把感同身受的标准定得这么高,是为了鼓励女性去抒发她们最真实的声音,是因为我们对未来真正到来的平权社会有所期待。
“但如果像正方所说的,轻易证成男性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那么在当下男性掌握社会主流话语权的现实下,女性真正的声音很可能会被男性所谓的‘感同身受’的话语所淹没,进而使得女性真实的性别经验离我们越来越远。
“等走到这一步,我们就可以把定义架上道德高地,拉动裁判内心的分数,让他去认可我们的判断标准。”
“好!说得好!”副班作为捧哏一号,开始在语音里啪啪鼓掌。
“定义这一点我们有还算充分的理由去抢,但除此之外——”苏迢迢开口压下她为时过早的激动,“正方当然还有第二种打法,就是当我们论证女性遭受性别压迫的时候,他们反过来论证父权制实际上是把双刃剑,男性也相应地承受了父权制社会对他们的高压和高标准。
“举个例子,当我们说女性因为生育失业时,他们可以反问女性失业了还可以让老公养,男性失业了却要养一大家子,这样的焦虑不同样是父权制下的焦虑吗?男性不也和女性一样,既受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剥削,也受到父权制下承担再生产成本的压力吗?”
她的话音落毕,群里一时没人能接上话。
直到副班打破沉默,毫无立场地开始仰卧起坐:“我去,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好有道理哦,男性好像也承受了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压迫啊。”
“不过我们现在是新生辩,对面能打得这么高级吗?我感觉正方跟我们打打‘现在男女已经很平等啦,大家都是可怜打工人还要比什么高低贵贱啊’这种就差不多了……”班长弱弱开口。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先把我们能考虑到的点准备起来吧。对方没准也有打了很多年辩论的人,万一我们阴沟里翻船,就只能预赛一轮游了,”苏迢迢提醒到这儿,没忍住多说了几句,“而且在一些比较正式的比赛当中,为了使赛制趋于公平,一支队伍往往要准备同一个辩题正反双方的观点,跟不同的队伍打,这种左右互搏是必修课。”
“学委说得对,”副班长再次捧哏,“那你觉得在这一点上我们怎么反驳比较好?”
苏迢迢既然考虑到了对方这样的攻击,当然也准备了反击,很快从自己的文档里找到这一部分,加快进度解释:
“如果他们能打到这个层面的话,我的想法是去论述父权制社会带给男性的巨大红利。他们创造了这个制度、主动进入到这个制度当中,面临的焦虑一定程度上是自食其果,是红利所带来的无法避免的风险。
“我们女性则不然,我们完全是被赶进这两个机制当中、进而受到剥削和压迫的。因此,即便压迫两性的机制相同,都是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男女在同一机制下的处境也大不相同,所体会到的性别经验是全然割裂的。”
她的话音到这儿稍稍停顿了一下,再次给她们推荐书目:
“所以如果我们去看皮埃尔·布尔迪厄著的《男性统治》的话,我们就会知道,两性的割裂和对立是父权制的基础,父权制就诞生于性别对立之上:它依靠一连串二元对立的符号和象征将两性严苛地区分开来,并借助神话-仪式这一系统,将女性置于父权制的被统治地位。
“因此父权制下两性之间深层的隔阂与无法理解,这是必然的,企图论证父权制社会下不存在性别对立、不存在性别鸿沟这种想法,就像企图论证人不是人一样,荒谬至极。”
等苏迢迢论述完这段,耳机里已经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没有一点整理桌面和摸鱼聊天的声音。
于是她喝了口水,总算露出她胜券在握时特有的语气,尾音止不住地上扬:
“把这一点打出来之后,我们再回到一开始提出的价值上来——在父权制下我们不得不承认无法感同身受这一事实,但这种承认是积极的而绝非消极的,这种承认是一种强调和警示,是为了让男性放下傲慢与偏见、带着审慎与谦逊的态度去倾听女性的声音,我们的高标准是在期待男女平等的真正到来。”
“等推到这个地步——”苏迢迢舒坦地往椅背上一靠,“我方观点已然立于价值高地,请问对方辩友拿什么跟我们打男性可以感同身受?”
“……”短暂的沉默过后,班长和副班长异口同声地捧哏,“学委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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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一般来说,正式场合的辩论赛要求全员统一着正装,男生需要穿黑西装白衬衫打领带,女生则是深色的职业裙装,还要求妆容整洁,仪表端方。
但这次毕竟是新生赛,规格不高,通知里也没有服装要求。苏迢迢当天下午做完老师布置的刑法案例研习后匆匆回寝室洗了个澡,套了件朴实无华的黑T,拿气垫把凌晨两点看电影熬出的黑眼圈盖了盖就出门了。
比赛六点半开始,她跟队里的三个人约好了先吃个晚饭,之后再一块儿杀进小报告厅。
副班这几天快被三辩的质询问题折磨疯,在食堂门口一碰到她就一个箭步冲过来,率先发难:“请问对方二辩,您方今天是不是想说因为大家都是资本主义的被压迫者,所以大家都能感同身受?”
“不是这样的对方辩友,我方没有作这样简单粗暴的推定。”苏迢迢无情抬手,否认三连,一边抬腿进食堂。
“那么请问对方辩友,您方如何解释我方给出的这一数据?2019年中国职场性别差异报告中显示2018年全年男性薪酬比女性高出28%,与2017相比薪酬优势上升了8.7%,如果当下的就业平等趋势向好的话,为何同工不同酬现象却愈加凸显呢?”副班伸手捉住她,一边瞄着手上的小抄一边发难。
“对方辩友,那请问您方数据的样本是否存在偏差?所谓的同工不同酬具体是指那些工作。试问同一份搬砖的工作,男性能在工地上搬五十块,女性只能搬三十块,给男性高出女性28%的薪酬难道不合理吗?”苏迢迢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