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冬月边说边写,把重点都写在办公室内的小黑板上,现在她口干舌燥,粉笔灰呛得直想打喷嚏。
刘力给她倒了杯水,若有所思道:“这可不是拨出一片地就完事的,像你说的,还要投入成本,咱队里绝对是拿不出钱的,说不准是赔还是挣呢,更不可能让队员们掏自家腰包。”
刘力满面愁容,以前年总经济在公社排倒数,他只是想着在原有的基础上,让队员们干活麻利勤快一点,认为他们干得多不懒散了产量经济就上来了。
可是怎样让他们不懒散干得多,也就只是嘴上督促,成天没好气地催着。
该不听的还是不听,回头还埋怨他当了干部拿着鸡毛当令箭。
于冬月说得有道理,要让队员们看到自己手里能够得到的利益,把利益关系真切地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才能心甘情愿干活。
赵小草讶异于没上过大学没去过大城市的于冬月竟有如此大智慧,不免对她多了些敬佩之心。
“可是……队员们指定不愿意干,咱队这情况谁愿意铤而走险啊。”
于冬月在刚才干活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可行的解决办法,“那就先从知青们开始,反正他们干农活也帮不上什么忙。刘大队长,您可以在队里先说一下,谁想干就来登记,有一个算一个,咱们甭管大小规模,先干起来,其他队员看到效益自然就主动请求加入了。”
“咱队里农民哪个都不是怕苦怕累的,现在不积极不还是没动力?导致现在恶性循环了,真要让他们看到好的收益,该干的农活一样不少,这边大棚也照样搞得红红火火。”
“虽然现在秋收手里活还多,可过两个月就是冬天,地里都飘着雪,这么大片地就荒废着了,不如隔出一片我们抓紧时间建棚,是为了咱们第六生产队,更是为了咱们村每一个农民,此事刻不容缓。”
刘力思索半晌,“建棚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建的,咱连个照葫芦画瓢的葫芦都没有。”
“有,周……我男人在后院就建了个小的,回头我让他把图画出来,咱就照那个建。”
刘力和赵小草四目相对,“行,我们这几天就跟上面开会请示,成本和隔出一片地都得上面同意了咱才能动。”
于冬月点头,“我今天回去就写一篇《论大棚种植方式对农民的十大益处》。”
刘力和赵小草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那帮城里来的知青都不如你这思想。”
于冬月赶紧解释,“这又不是我创新的种植方式,其实现在其他地方也有实行大棚种植的,但是肯定都在最初试验阶段,我们不同地区都试验一段时间,如果可以就能够大范围普及了。”
刘力和赵小草不管她找补的那些话,反正现在于冬月是在他们心里镀上了一层光了。
但这事要办还不能只是两位队长和于冬月上下嘴皮子一碰的,要走的程序手续可得一样不少的按流程办。
两位队长记得于冬月说的此事刻不容缓,这是为了队里所有农民好的大事,所以他们办事效率极高。
隔天就拿着于冬月写好的《论大棚种植方式对农民的十大益处》,去找了大队政治指导员和所有正副队长们开会,把公社大队长和村支书也请来了。
大家传着看完了于冬月写的小议论文,各个都夸这想法好,加上刘力和赵小草非常坚定的态度和眼神,经过几天的会议最终决定同意这个提案,不日便可实行。
三人在办公室接到同意提案的电话后欢呼雀跃,这几天上面就会批钱下来,刘力也和各个小队长定好了要把哪片地隔出来做试验田。
接下来,就差人了。
那帮眼睛长头顶的知青们可不是好说话的。
刘力捏捏眉头,一副头疼的样子,“我跟你说,尤其是那个任红和成家良,小主意贼多,让他们干个活都借口理由一套一套的。”
巧了嘛这不是。
于冬月冷哼。
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第20章 知青报名
知青点。
十四个知青听到要让他们去培育试验田后一脸犹疑。
任红梗着脖子,不知为何趾高气扬的语气,“我们每天在这辛勤劳动,挣的工分连肚子都填不饱,现在还让我们去开发新的种植技术?我们不去,谁爱去谁去,凭什么让我们当试验品?”
刘力正要心平气和地哄她们,咋说人家是城里来的,分到他们队就要尽好照顾他们的责任。
于冬月抢先说道:“土地是农民的天,是农民的地,是农民的命脉和养家糊口的宝藏,土地才是试验品,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土地比。”
于冬月看到任红就想起,她哄着于东升抢了原主广播站工作的事,导致原主苦哈哈在地里干活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她气不打一处来。
要说也该她任红倒霉,那边广播站的工作到手没几天,队里开会决定不需要每天转播新闻了,每周或隔周说一些大事件就可以,这事妇女队长赵小草就能干,何必再多拿出10块钱来。任红只得再回地里上工挣工分。
于东升跟她说好的,于冬月出嫁就会娶她回家享福,啥也不用她干。可谁知于冬月并没嫁给出了彩礼的老周家,还把人家父子俩送进去吃牢饭了。
她还是去打听了才知道,于家不止没钱给她出彩礼,老周家还经常去闹他们还彩礼钱。
更何况,于东升现在可是去采石场接受过改造的人,全队的人都知道,还在台子上念了检讨。好多人都知道她和于东升是差点就结婚的关系,她都丢死人了,她才不会跟家里欠钱还接受了改造的男人在一起。
现在于东升还总来纠缠她,她烦死了。
厌屋及乌!
任红现在看见于冬月就想呕,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被牵连着这么丢脸。
任红高声吆喝,“现在是在强制让我们服从吗?我们也有说不的权利。”
身后几个知青跟着附和。
于冬月声色俱厉,“所以任红知青现在是在带头反抗组织的决定吗?”
任红身形一僵,她心里也知道去试验田和在地里割稻子没啥区别,不会更苦了,她只是不想随了于冬月的意,现在却被她盖了这么一顶大帽子,目光涣散,不敢轻易开口。
女知青迟晚看见任红被挤兑心有不忿,“任红知青只是说我们可以有选择,而不是被强制性的接受所有安排,如果是这样,哪天把我们分到修铁路、采石场那种地方,我们也要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决定吗?”
“不然呢?”
于冬月坦荡荡。
对啊,不然呢,当然要无条件服从组织的一切决定啊。
于冬月乘胜追击,“知识青年下乡,是为了让你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让你们利用以前所学的知识帮助农村可以发展得更好。不是让你们干点活就抱怨,让你们嫌贫爱富、逃避劳动,同样的活干了那么久还不如村里一个10岁的娃娃干得好。”
“让你们去实验大棚种植,并不是逼迫你们去接受更不好的条件。如果你们不去,快到冬天了,冰天雪地,寒冷刺骨,你们就要去修路、挖沟渠、采石场,或者编竹篓,没看见那些在家编竹篓的手上胳膊上都是伤痕吗,真以为那东西容易呢?”
“一不小心划了脸,回城以后可咋整啊,不过你们要是不想回城,以后就在咱村过日子就不用怕了,咱村的人不太看脸。”
有几个年轻的知青吓到了,现在每天风吹日晒皮肤已经不好了,再划伤了脸,谁愿意自己好好的脸上带着疤痕啊。
再说修路挖沟渠那活虽然没干过,也听到那些去的人说起过,一趟出去好些天,每天噎又凉又硬的干粮,连这破木板床都睡不着。
一个浓眉大眼的女知青片刻惊慌后高举手,“我加入,我叫程晓薇。”
于冬月拍手叫好,“好,我记得给你分一块好点的地,这地理位置很重要的。离门口近一点的,也省得你每次施肥除草都要走好远。”
话音刚落,几个知青怕晚了分到远的位置,争先恐后去刘力那报名。
“刘大队长,是我先说的。”
“我我我,队长,我腿脚不好,刮风下雨关节疼得不行,您给我分一块离门口近点的。”
任红脸红脖子粗被挤到人群后,心里又想赶紧报名,又斜眼瞥着于冬月想她啥时候才能走。
成家良这次小会倒是一句话都没说,一直站在角落观察淡定从容的于冬月。
前几天还不满她对他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现在倒是有些欣赏她身上的这些变化。本来想着于冬月都结婚了,那他就直接接近张瑶好了,可是今天开始他的想法又转变了。
大棚种植试验找其他村民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来找干活不如村民的知青们,或许是在制造和他相处的机会?
成家良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
婚后一个星期过去了,于冬月忙建大棚的事,周信阳忙着接木工活,之前攒的钱快花完了,要多挣些钱喂养媳妇。
两人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不过家里的事也一点没耽误。
于冬月忙完知青报名的事回家,一桌子冒着热气的饭菜,还做了玉米发糕,甜香的味道扑鼻。
她刚要坐下拿筷子想先尝一口,被人一把揪起。
周信阳一言不发得把她往后推,一边推一边解她的衣服扣子。
于冬月轻笑,“干嘛呀,我们先吃饭吧,等会都凉了。”
周信阳微微蹙眉,嘴角一抽,“衣服上都是灰,先把衣服换了,再出去洗手洗脸才可以吃饭。”
“哦。”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周信阳瞧她佯装不在意的模样忍俊不禁,脱掉她的外衣,捏着她的下巴啵了她一口,再出去给她倒热水洗手。
于冬月擦着脸进屋时便看到周信阳抱着两人的被子往西屋走,两人一直都住在东屋的,这是受不了她了要跟她分房睡?
于冬月把毛巾甩在地上,气冲冲地阔步走过去,一把扛起周信阳往东屋走。
被扛在肩上的周信阳一脸茫然,“你干什么?”
这架势好像要把他卖了。
于冬月把人扔在床上,自己骑在他腰间,居高临下,横眉怒目,“刚结婚几天啊,你就要分房睡?周信阳,这委屈我可受不了!”
周信阳哑然失笑,再折腾一会饭菜就凉了,他慢慢起身又被身上的人压回去。
于冬月什么也没干,就保持那个姿势瞪着他。
周信阳笑得全身抖动,又不想她继续生气,忙解释,“这床腿……要断了,咱们先去西屋睡几天,我抽空把这床修一下咱再搬回来。”
于冬月从没这么尴尬过,咋都凑到一天了。
她敛眉垂眸,半晌不说话,整个屋子都回荡周信阳得意地笑声。
她迅速从他身上蹦下来,转移注意力,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蹲着往床底下看,“哪坏了?”
周信阳一下把人捞起,一只手稳住她的腰肢,一只手覆在她的侧脸,眉目含情地细细吻了上去。
饭凉了还可以再热。
情到浓时,“咣当——”一声。
第21章 农民报名
上午上工的人都到齐了,刘力队长说了下大棚种植的事情,很随意的样子,并强调不逼迫,自愿。
最后加上一句,“这事是于冬月提议的,她写了个《论大棚种植方式对农民的十大益处》,就粘在宣传栏上,你们啥时候有空感兴趣的可以过去看看,现在有这个意愿的可以到于冬月那里报名。”
于冬月接收到刘队长的目光,心领神会,“报名人数有限,大家尽快啊。”
人群中一道柔弱的女声:“我报名。”
是苏迎娣。
面色看上去比送去卫生所那天好些了,却还是面黄肌瘦的,看来要养好不是容易的。
于冬月到记工员那要了纸笔,记下名字,大声宣布,“名额又少了一个啊。”
几个人蠢蠢欲动,急得不行,赶紧跟队长说了一声要先去宣传栏看看那个论啥玩意。
看完了回来就一拨一拨地讨论起来。
于冬月也没干站着等他们,先去地里割稻子去了,大棚那边还要等着拨款下来买塑料薄膜啥的,一时半会还种不上地呢。
苏迎娣盯着于冬月背影半晌,一咬牙还是跟了过去。
“冬月妹子,我想跟你说个事。”
于冬月把汗巾塞好,手上挥舞的镰刀不停,“说吧,啥事?”
“我前两天在赵小草队长的帮助下,离婚了。”
于冬月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她,她最近确实很忙,每天来上工也是边干活边想着别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苏迎娣轻声说:“其实我当时没下定决心,只是听了你的话觉得我好像也可以选择一下,不是别人告诉我干啥我就按着他们说的去干。那天婆婆又逼着我喝偏方药,我气不过,就随口说了句离婚。谁想到他们立马同意了,还说不离婚不是人。”
“他们可能早就等着我提了,我还一直舍不得,人家看来还是我耽误了他们。”
苏迎娣娘家在邻村,知道她离婚后都嫌她丢人,不让她回去。她找了刘大队长,刘力给她安排了个没人住的茅草房,暂时安置一段时间。
娘家认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说她是不下蛋的鸡,她现在只能一个人想办法活下去。
独自一人过了两天,她发现并没有以前想的那么可怕那么难,反而因为不用伺候别人更轻快了不少。
她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
于冬月见她表情也不像是后悔难过的样子,舒了口气,“新的人生来了,以后为自己而活。”
苏迎娣重重地点头,“谢谢你,大妹子。”
于冬月直起身,那边还在讨论大棚种植的事情,她走近扯着嗓子喊,“谁有意愿直接把名字报给苏迎娣就行了。”
一旁讨论得正兴起的苏迎娣前婆婆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本来还想参加呢,凭啥要跟她报名,那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能干啥!她可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