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师傅嘿嘿一笑,还不如不找补。
于冬月被两人逗的一口西红柿汁喷周信阳手上。
出了村子速度就快了,路都是刚修的,平坦又干净,道路两旁都是辛苦劳作的农民们,这条路上拖拉机见得多了,吉普车可不多见,听见不是拖拉机的声音,都直腰手遮在眼睛上往路上望去。
到了医院,妇产科女医生检查的方式,一是用听诊器在于冬月的肚子上挪来挪去,二是直接用手指按,听胎心和感受胎位。
妇产科医生没多少情绪的脸上微微一挑眉,“是个双胞胎啊,一下子出来俩,你也省事了。”
于冬月第一反应是,谁家的双胞胎基因?
周信阳第一反应是,肚子里两个孩子一定很难受。
宋莲芝鼓掌拍大腿握医生的手,“我就说着肚子这么大,总不能里头装的都是屎吧,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医生也是没想到怎么会有人说话这样粗俗,抽回自己的手就要出去。“你们是要住院还是回去过两天再过来?医院现在还有床位。”
于冬月埋头穿鞋只想赶快离开,宋莲芝激动极了,要是有电话她能把所有亲戚都通知一遍。
周信阳是在场最理智的人,“我们住院吧,医生,是这两天就有可能生吗?”
医生见惯了女人自己或是娘家、婆婆陪着来的,反正很少男人陪着,这会儿这男人还成了最上心的,让她有些愕然,“对,估计这个星期内就能生,身边别离了人,她这要是不注意很危险。”
周信阳手下意识去寻于冬月,抓住了她的手腕,才松了口气,“好,我们会注意的,谢谢医生,我去办住院。”
医院住院部三层楼,于冬月在二层,一个屋子里8个床位,算上于冬月就三个孕妇。
刚从门口进来确实没见到太多人,想起了后世医院门口天天人来人往的样子。
想必是这年头能挺过去的病都不会来医院,一般情况下都是自己找的偏方,或是家附近的小卫生所就能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多半也都选择熬过去,根本想不到来医院这一选项。
于冬月要当妈的实感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露出尖尖绿绿的树枝。
宋莲芝和另外两个孕妇打好了关系,聊聊琐事,免不了要提起肚子里是男孩女孩。
因为看肚子看出来是个女儿,就说是赔钱货不给养,孕妇从娘家借了钱自己来医院生孩子。
因为家里老人都说是个儿子,所以花钱来医院生求个保障的。
周信阳和于冬月都无所谓男女,可是这年代谁不想要个儿子,什么母凭子贵,什么有了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养儿防老,儿子是自己家的,女儿是给别人养的……
“于冬月”就是这个年代重男轻女下的牺牲品。
这类男人才是干大事的人,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的思想根深蒂固,长期压迫了女性的成长。
于冬月听得烦躁,也不想宋莲芝和那些人交谈甚欢,就谎称饿了让宋莲芝去看看医院食堂有什么东西买回来些。
周信阳要去,于冬月给拦了下来。
对面床位的婆婆嗑着瓜子上下打量周信阳,“这小伙子长得多真俊俏啊,我活这么大岁数,可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男人。”
闻言几个陪床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过来扯脖子打量小伙子。
于冬月瞧着那眼神像是要把周信阳生吞活剥吃了,周信阳的皮肤和她比起来差得远了,这还是两人结婚后,于冬月每天强制给周信阳涂雪花膏才养出来的,而且他不上工在地里干活,免了风吹日晒,自然不像别人家的脸上又黑又干。
带着绿围巾的大姨塞了一个苹果给周信阳,“同志,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周信阳想要还回去,对方揣着手不拿,他就放到对面桌子上。
他看出于冬月不喜欢这帮人,也猜出了是因为他们张嘴闭嘴都是儿子,于冬月不喜欢他也不想搭理。
淡淡道:“我们是夫妻。”
绿围巾大姨长叹一口气,丝毫不掩饰的遗憾,嘟囔着,“可惜了,还寻思给我小女儿相看相看呢。”
于冬月恨不得起身踹她一脚,心说,那狗见了骨头的表情,不知道还以为要给自己找下家呢。
于冬月重重翻了下眼皮,周信阳看她生气的样子觉得好笑,从包里掏出家里带的吃食给她。
“想吃甜的还是酸的?”
于冬月踢他一脚,“不吃!饿死吧!”
被无辜牵连到的周信阳只觉得委屈,坐在床边小声哄她。
宋莲芝买了好几样回来,两个家里的铝饭盆都带上了,还带了白色搪瓷缸子,周信阳用得很小心,结婚时候买的,现在也跟新的一样。
宋莲芝从网兜里一样一样拿出来的时候,对面两床的人口水都要流下来,心里也认为这一家肯定不是普通农民家庭,一般家里可没有这么花钱的,白面包子大馅饼,还有一开盖就飘香的红烧肉。
确定自己怀的是儿子的孕妇馋坏了,她生儿子可是为家里做了天大的好事,她是大功臣,她也想吃红烧肉,住院这两天别说红烧肉了,油星都没见着,都是水煮白菜,一天一个鸡蛋,她吃的时候,婆婆还在旁边念经似的“这是给大孙子吃的,大孙子好吃吗”。
“妈,我也想……”
话没说完就让绿围巾大姨怼回去,“你别想了,医生说你今明两天就生了,生了再说。”
她心知肚明,现在都吃不上,生出来了她任务完成了,更不可能让她吃。
看着对面一个喂饭一个喂水,她都开始反酸水了,都是女人,命怎么就这样不同,她男人还生得那么好看,真是有人天生就命好,希望自己生了儿子也能靠儿子过上好日子。
蓝衬衣的婆婆见他们这架势打趣道:“你家肚子里怀的男孩女孩?不怀俩带把的都对不起你们这么伺候。”
宋莲芝刚要起来发作,被于冬月按住,按住了胳膊,没按住嘴,“关你球事,看别人吃好东西过好日子眼馋了?我看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蓝衬衣婆婆抬手就要往跟前去,好好掰扯掰扯,被绿围巾拉了回来,“看那肚子就是女孩,要是一下子怀俩赔钱货,那不是要哭死,就在咱面前撑着面子,不好意思说怀的是女孩呢。”
宋莲芝摔了筷子撸袖子,“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我今天就要撕烂你们的嘴,让你们生儿子烂嘴巴子双喜临门!”
于冬月赶忙让周信阳把宋莲芝拽回来,一晚上光是她们在斗嘴,说得累了,也不忘那些语气助词,“哼!呸!切!”
当晚,于冬月起初是被呼噜声吵醒了,还有磨牙吧唧嘴的声音,直到有一双大手捂住她的耳朵她才熟睡过去。
后来就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催促的尖叫声。
一晚上睡得头疼,睁眼才5点多,周信阳买了早饭回来,让她吃完再睡会。
于冬月注意到对面就剩一个没人陪的孕妇在看书,另一边生儿子吵吵嚷嚷的一家子没了。
“那家人呢?”
周信阳表情不太好,扶她坐起来些,眼睛红肿,“生了孩子走了。”
于冬月闲得无聊就多问了两句,“生了?儿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刚生就能回家了吗?不疼吗?”
宋莲芝上了厕所回来,脸色也不太好,“冬月我跟你说,那家半夜生了个女儿,还是孩子生了大人没了,天没亮那家人收拾东西就走了。”
“昨天看着那女同志挺正常不像是体弱多病的,说是有什么慢性病,大出血,我昨天跟出去看了几眼,她婆婆一直说保孩子保孩子,抱出来是个女儿,直接坐地下哭嚎,大人连孩子面都没见到,太可怜了。”
于冬月有些反胃,摸了摸肚子,一定要平安啊。
“我不想吃饭了,吃不下。”
宋莲芝也吃不下去,昨天还在眼前说话的人说没就没了,“我去给你买点水果吧,苹果?”
“行。”
周信阳心慌的吃不下,平时于冬月剩多少他都能吃完,今天咽都咽不下去,拿筷子的手都在抖。
于冬月察觉到,安慰他,“我没事的,我体质那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信阳泛红的眼眶睨着她。
“我想去厕所,你陪我去吧。”
“等小姨回来让她陪你去吧。”
于冬月自顾自蹬上鞋,周信阳也不坚持,蹲下给她穿好。
刚进去就捂着鼻子出来,“二楼厕所太味了,我们去三楼吧。”
两人又去了三楼,“你别担心啦,我们都会很健康平安的。”
边上楼于冬月还不忘安慰他。
于冬月刚进去,5秒钟,“啊————”
周信阳本能地闯进去,看见于冬月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手指着前面。
周信阳瞥了眼,顿时全身毛孔张开,紧接着头皮发紧,短暂的晕眩后,要去扶于冬月起来。
于冬月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困难,浑身没有力气,两腿间有液体流出。
周信阳见状慌乱地抱起于冬月,往楼下跑,“医生!护士!医生!我媳妇要生了,快点来人啊!”
医生护士推着泪流满面的于冬月进了产房,周信阳被拦在门外,一直在反胃,两只手连攥拳的力气都没有。
中途一个护士出来,他声音发虚,“医生,一定要救她,保大,一定要保大。”
宋莲芝提着一袋子苹果回来,经过产房看见了周信阳,就知道这是突发情况了,心里一急,脚下步子也乱了,自己绊了一跤,袋子坏了,苹果滚一地,她还颤颤巍巍走过去,扶着周信阳坐下,安慰他,“没事,没事。”
于冬月再次睁开眼时,觉得空落落的,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21世纪。
看清面前嘴唇干裂,额前满是细汗的男人时,才抓紧了握着她的手。
宋莲芝冲了红糖水,楼下食堂买的鸡蛋,端来给于冬月,“冬月,母女平安,你生了双胞胎,俩女儿,一个长得像你一个像信阳,都可好看了,把红糖水喝了,等会去抱过来给你看看。”
于冬月嘴一撇,眼泪止不住,顺着太阳穴流到白白的枕头上。
宋莲芝和周信阳这一半天都哭了多少次了,这下眼圈又红了。
“你这孩子,哭什么?当妈了是高兴的事。”
于冬月深呼吸几次,把红糖水都喝完,犹豫着想开口问。
周信阳大手顺着她毛糙的头发,“是对面那床的,没了。”
于冬月就着红糖水把眼泪都咽回去,没再说什么。
宋莲芝和护士一前一后抱着孩子进来,护士眼睛在于冬月和周信阳脸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孩子身上,“真是挑爸爸妈妈的优点长的,我就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
宋莲芝跟别人夸了老半天,这时候反而提着嘴角说反话,“女大十八变,小时候好看的长大就完了。”
于冬月新奇地抱着孩子,一会蹙眉一会傻笑,“我的女儿一定会好看一辈子。”
宋莲芝:“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屋子里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于冬月和周信阳抱了会,又被宋莲芝抱到对面去和一个人来的孕妇说话。
于冬月满心欢喜,眼睛不离开对面的两个女儿,对周信阳说:“两个女儿我们一人一个。”
周信阳给她掖被角的手一僵,“你什么意思?你要离婚?”
于冬月刚才晃了下神,“啊?”
“我是说,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
周信阳腿软地坐下,长舒了一口气,“这是应该的。”
于冬月笑他,刚生了孩子怎么就想着自己会跟他离婚?
周信阳攥紧于冬月的手,大拇指一下一下摩挲,说出口的话带着后怕,“你比任何人对我来讲都要重要。”
于冬月疑惑脸。
“我是说,我不能没有你。”
“干嘛突然说这个?”
周信阳把人轻轻揽到怀里,“我们不再生了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会失去你。”
半夜那个女人进了产房就没出来,已经让周信阳心惊胆战了,亲眼见到于冬月惨白的脸,他意识到,他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于冬月安全对他更重要了。
于冬月用尽现在能使出的全力抱紧他,才不过短短两天时间,怀里的人竟瘦了不少。
“我听说有很多女同志来医院做结扎,就能避免怀孕,女人能做男人也能做吧,等下我就去问医生,我也做,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再也不生了。”
于冬月抚摸他的头,轻轻回应他,“嗯。”
男性结扎比女性结扎更快更方便,危险性更低,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周信阳说了就去做,是小手术,于冬月也不至于去陪着,她就开始想名字。
两个孩子是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号早上出生,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宋莲芝抱着两个孩子爱不释手,“叫周大宝,于二宝。”
于冬月在小本子上写下候补名字,被她说的下意识就写上了两个名字,“小姨,这啥名字啊?”
“这是乳名,咋了,谁乳名还得起个大山大河的才行?”
“你出门喊一嗓子大宝二宝,能有十个人回头应你的,我的女儿才不要叫那么普遍的名字。”
“我还没叫大娃二娃呢,贱名好养活,大丫二丫,大妮二妮……”
“小姨!”
两人在病房里争叫什么小名争得差点吵起来。
那头护士催着说要登记,周信阳也回来了,三人才不情不愿地定下了名字。
周清木,于清圆。
在医院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汪师傅来把他们送了回去,还拿了两袋红糖给于冬月。
周信阳给汪师傅一盒烟。
回家了,于冬月才知道烟里夹着五块钱。
张瑶和江展江颖围着婴儿床看两个娃娃,俩孩子也不怕生也不哭,一个呆呆地望着,一个咧嘴嘿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