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安静了些日子,她就向上面申请了,其他当兵这么久的,接家属来随军多简单一事,到她这就是拖着几个月没给说法。
其实她也知道,每次任务她冲锋陷阵,回来总要一身伤让大家跟着担心,可是谁出去一趟不是浑身伤。
当初一起来的一班七个人,现在已经没了两个了。
她不想离开这里,不是因为舍不得这个地方,只是如果总要有人冲前线,她去。
现在看着桌上仅有的四张照片,她第一次有了别的念头。
于冬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却没有声音。
习惯了,周信阳总要等她先说话才会爱答不理地回一句。
“是我。”
“嗯。”
“我跟上面申请了让你带着孩子来随军。”
“……不去。”
于冬月另一只闲着的手拍了下桌子,“为什么?你不想来找我?”
周信阳:“凭什么一切都要随你的愿?”
“……”
于冬月啪地一声摔上了电话。
就是这样,故意要让她生气,就是不能体谅她理解她。
*
这次的事情办得很快,于冬月收拾东西准备去北城了,和郑海堂一起。
领导让他们两个负责新人训练。
于冬月跟顾佳南他们道了别就走了。
她想着先去看看住的地方,赶紧收拾一下,好回去接人来随军。她想办的事一定要办成。
男人嘛,哄一哄就好了。
更何况,还有两个血浓于水的可爱女儿。
她也没想到,换了个地方还是这么忙,忙到晕头转向,发给她的房子她就去转了一圈认了认地方,连灰都没空擦,就被拽去上课了。
成天住在办公室旁边的宿舍里。
终于熬过了初期最忙的时候,她赶忙向上面请假,要回去接人。
“你们收拾一下,我过段时间回家接你们过来随军。”
周信阳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喂,周信阳,我怎么连孩子的声音都听不到?你不想来随军,是不是在家有人了啊?你背着我给孩子找后妈了?我告诉你周信阳,我可是还没死呢,咱俩这可是军婚,你要是敢破坏军婚,我可不会去打小三,我直接把你打成猪头,听见没有?”
周信阳:“哪天?”
于冬月气头上呢,“什么?”
“……”
又不说话,于冬月恨不得立刻顺着电话线钻过去,给他一拳,一拳也打不出一个屁。
“啪”地一声又挂了电话。
她确实越来越暴躁了。
宋莲芝牵着木木圆圆刚去看完小猪崽子回来,见周信阳一脸茫然,以为是又想于冬月了。
便问他:“她今年过年还不回来?”
圆圆跑过来张开双手让爸爸抱,周信阳弯腰把圆圆抱在怀里,掂了下,“不回吧。”
宋莲芝安慰道:“她忙,平安就好。”
周信阳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于冬月已经失约很多次了,多到数不胜数。
约好的打电话的时间,也是她很久以后打电话过来说是忘了。
说好过年一定回来,正月都出了才说他们训练不能和外界联系。
周信阳对于刚才于冬月说“过段时间”回来,这个过段时间是什么时间,是多久以后都不敢断言。
反正他也不抱希望了。
他放下圆圆,回到工作室,将一叠图纸塞进信封中寄了出去。
那边于冬月正在给新房子擦灰。
周信阳会种菜,这院子回头找人来帮忙收拾一下,简单种些东西。
房子是三室一个大厅。
北城可是大城市,近两年新建的房子都已经是抽水蹲坑了,即使他们住的地方是郊区,也有了室内厕所,不用冬天出去冻屁股了。
江鹏和张瑶所在的海城就挨着北城,以后两家再见面也方便。
她还想着,这次回去就撺掇着让宋莲芝带着江展江颖一起过来,在北城附近给他们买套房子。
她手里是没啥钱的,每个月工资她都存上直接给周信阳打过去,手里只剩些津贴,她还是个大手大脚的,这些年也没变过,去趟供销社买好多东西,有的让人帮忙带回去给家里人,有的就跟战友同志们一起分分。
周信阳那里肯定存着钱呢,和江鹏两口子一家出点在北城或是海城买个房子还是可以的。
不过,她现在想出去买点生活用品都没钱,只好舔着脸去跟隔了两趟房的郑海堂借。
郑海堂回屋从被褥中间掏出个红兜子,抽出十张大团结给她。
于冬月好心好意提醒,“你别用红的包着钱,我不记得听谁说过,红色的钱包容易丢。”
郑海堂对此嗤之以鼻,“我就放家里,现在你看见了,要是丢了就是你拿的。”
于冬月哼笑,“好心没好报。”
“你买啥啊,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帮你拿着点?”
于冬月回头看他,抿了下嘴唇,一句话都不用说,这位老搭档就知道了,回头关好门跟她走。
两人穿着军装春季常服在大街上晃。
原本想着先随便买点,等周信阳来了再一起出来买。
随便一买就买了两大兜子,两人手都提满了打电话拜托人家来接才回去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于冬月扒拉着兜子皱鼻子,“这些东西这么贵,还限量?一次买这点够谁用的?”
郑海堂知道她缺乏生活常识,习以为常,“回头你拿钱跟别人换点票,再买上一些,你家那位肯定比你会过日子,等他来了让他操办这些吧,你不适合。”
于冬月觉得有道理,打趣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啊?我这俩孩子可都快5岁了,你还没结过婚生过娃?我本来不想催你的,可是别人都催,我也就顺大流说你两句。”
郑海堂正眼没给她一个,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接人?不然让那边送一下,你在北城车站接算了,何必再折腾一趟?”
于冬月:“你不了解我家那位,我要是不回去,他是不会来的,就这,我回去还得连哄带骗的才能让人跟我过来。”
郑海堂瞅她不像开玩笑的,哈哈大笑起来,“你也有今天,哈哈,回头我得好好跟你家那位请教请教,他是怎么把你制服的。”
第49章 随军
于冬月, 现役空军航空兵,是最年轻的一级飞行员,目前担任北城军区指导员。
指导员的职责是负责官兵的生活日常、思想工作和军事训练。
于冬月主要负责最后一项, 军事训练,尤其是飞机驾驶专业技术方面。
其他的工作她都推给崔向军和郑海堂, 术业有专攻, 别的她实在是不擅长也不感兴趣。
也因此,在专业知识技术操作方面她极其严格要求。
她请了5天假, 跟着她的兵都松了一口气,崔干事和郑指导员自是不想让她走太久的, 劝说几次让别人去接无果,只好允了。
于冬月只是通知他们,不需要经过他们许可。
这几年她可是从没请过假,除了受伤住院躺在那不省人事, 耽误了些事, 她从没主动请过假,别人过年回家, 她也在部队独自训练。
能在人才济济的空军部队成为精英,是她付出比其他人多出几倍努力的结果。
郑海堂说开车送她去车站, 她甩了句不用,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她自有打算。
于冬月坐市内公交车去了北城东区。
那还有个当初她作为代表签合同的合作菜站呢。
她都多久没买过衣服了, 随身背包里只有两套部队发的常服,别人一打眼就能看出是当兵的。
于冬月往菜站门口一站,见到了菜站负责人——白雪梅。
还是她。她也没怎么变样,一脸的不耐烦。
“白同志,你好。”
白雪梅今天来例假正烦着呢,不悦地抬眼。这人怎么又熟悉又陌生的?
于冬月看她表情是不记得自己了, 五年了,如果不是在这个菜站,在大街上迎面走过,于冬月也认不出她来。
她自我介绍,“我是玉禾村的于冬月,当年是我和你签了合同。”
白雪梅恍然,然后惊愕。虽说当时的于冬月年纪不大却给她成熟稳重的感觉,可是五年过去,这位女同志不仅没有老,还一身肃然正气。
白雪梅还记得她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呢,忙换了一副笑脸跟她握手。
于冬月不是来跟她叙旧的,也没什么旧情可叙,就直截了当,“我这次过来是想问一下你们菜站和玉禾村还合作呢吗?”
白雪梅带着于冬月去了后门人少的地方,前面人又多又乱。
“合作呢呀,当初签的就是长期合同,只要菜站这边没什么大的改动,肯定是要一直合作下去的。”
于冬月:“那现在运输蔬菜还是你们派车过去吗?”
“不是了,是村里隔一天来送一车,你们相邻几个村的一车送来。”
这倒是意外惊喜。
看来村里的生意干得越来越好了。现在是83年,已经实行包产到户,却还能将几年前的合作模式保持下来,还和别的村合作了,真是出乎意料。
“你不在玉禾村了?你不知道这些事吗?”
白雪梅疑惑道。
于冬月眼眉一弯,“我出去当兵了,有好几年没回去了。”
白雪梅瞪圆了眼睛,“我就说嘛,你变化还挺大的。”
于冬月礼貌微笑。
“诶,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你们村的拖拉机来了吗。”
白雪梅指着于冬月身后的那条街。
于冬月回头,看见车后坐着四五个男人,来送菜的。
她眼神好,可是几年没见,又被晒成碳了,一时也认不出来。
直到那几个人下了车,于冬月才试探地问了句,“你是邵建民?”
邵建民从脖子里掏出汗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手挡在眼前遮太阳,眯眼看她。
蹙眉——回想——思索。
跳起来大叫:“于冬月?于冬月!冬月同志!”
那边几个风尘仆仆往仓库抗菜的男人闻言都一个箭步冲过来。
于冬月看清了,这几个都不脸生,还有曾经和她一起去学开拖拉机的,也有跟邵建民一起来第六大队的知青。
于冬月先帮他们卸了货,那边结完账,于冬月坐他们的车踏上了回村的路程。
她去菜站本就是想蹭个回村的车,原本还以为是这边派车过去,没想到是村里的车来送货。
正巧还是她的故友邵建民。
回去路上,别人开的车,邵建民和于冬月就坐在后头说这几年的变化。
“啊?你和迎姐结婚了?”
于冬月满是讶异,她当初走的时候,邵建民和苏迎娣可是一点苗头都没有,应该只说过几句话。
邵建民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团红晕,“孩子都一岁了。”
于冬月一路上都在震惊,“你后来没参加高考吗?你当时不是说过两年再参加?”
邵建民呲牙笑,“没,我还挺喜欢种地的,在田地里看着从幼苗到成熟,我觉得很幸福。就算上了大学出来后,不还是要找让自己幸福的工作吗?我已经找到了,而且我有了家庭,也不想离她们太远。”
于冬月默不作声点头。
邵建民现在早没了当初读书人的斯文秀气,整个一个地里干活的汉子。
于冬月也很祝福他和苏迎娣能有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她还记得苏迎娣以前受了不少的苦,还被前婆婆诬陷下不出蛋的鸡,想来现在她有了孩子,村子里的传言也不攻自破了。
邵建民:“你这次回来待多久?你自从出去可就没回来过,我昨天还看见你家两个丫蛋了,真是随了你和信阳兄弟,无论长相还是个头上。”
于冬月听到这话却苦笑起来,“说实话,我这次回去还有点紧张。”
“你回家紧张什么?”
“很多年没见了,而且我的孩子们能认我吗?”
她这几年也就见过几次师父卫晴天的一儿一女,就没再接触过别的小孩子。
她很不安。
于冬月只知道很想念自己的孩子,想亲亲抱抱她们,可是她现在突然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当妈妈。
邵建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血浓于水,可能不会一见面就那么亲热,但是相处几天就会好了,你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你出去当兵这几年也不容易,有多少人出去一趟就回不来了,我有时候去找信阳兄弟说话,也能看出他很担心你。”
说了一路,也没缓解于冬月不安的心情,最后还睡过去了。
邵建民让人直接把拖拉机开到了于冬月家门口。
于冬月被他拍醒,一睁眼,心里像打鼓。院里一个男人和两个小女孩往门口走。
于冬月深呼吸一口气,拎着行李下了车,跟车上带她回来的村民们道谢。
周信阳还寻思着今天拖拉机怎么开家门口了,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后呼吸一滞。
两个小孩并没有认出来那人是谁,想让邵伯伯带她们坐拖拉机,刚跑出去,拖拉机就走了。
一个表情严肃的短发女人就站在她们家门口,和她们爸爸对视,俩孩子警惕地躲到爸爸大长腿后面。
于冬月也是见惯大场面的,还是很快能掩饰住了心底的局促,嘴角微微弯起。
臭木头直勾勾盯着她,面无表情。
像见了陌生人一样。
于冬月目光转移到在周信阳身后露出个小眼睛的孩子们。
“木木,圆圆,你们好,我是妈妈。”
对面三人什么感觉她不知道,说完妈妈两个字她自己倒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