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容画了一个陆府的简单地图,晴雨轩,浮开院,正院,永胜院……
她在地图上标了个辅助线,纤细的手指在各个地点轻轻点了点,最后停在了一个地方。
“明理轩。”她低声念了一句,神情有些复杂。
那里是陆廷理的书房。
陆府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有下人值夜班,如果有什么动静,很容易被人听见,凶手应该不敢在这些地方动手。
但明理轩和浮开院这两处久未住人,也没有下人值班,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且明理轩与浮开院最为接近,根据目前的线索来看,春兰很大概率是在明理轩被杀害,又被抛尸到了浮开院。
想到这里,叶从容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一个人。
这个人前几日刚找理由进了陆廷理的书房,而她似乎也和陆廷理的死有关。
叶从容神色变幻不定,于月巧竟与三皇子有关吗?
她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将画的那幅地图同样点燃了。
火光随风轻轻摇曳,映出叶从容眸子里的冷意,也衬得她清瘦的身影更加单薄。
陆廷理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内心却倒腾着无数种情绪。
她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出凶手是于月巧了,她与三皇子有关,不仅是杀死春兰的凶手,也是害死他的凶手。
那么此刻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鄙视他的无能,嘲讽他的愚蠢还是痛骂他活该?
她是不是更加讨厌他了?
陆廷理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知从何时起,他无比在意叶从容对他的看法。
可叶从容很少提起他,特别是在他下葬后,就像是完全不记得他这个人一样。
他又忍不住想起守灵那天的道别,叶从容浓烈的感情就像是阳光下的晨露,刚看出端倪就转瞬即逝,像是一场美好的梦。
陆廷理此时再回想起来,心境早就不同,当时是愧疚与不安,如今是悔恨和怀念。
短短几日,他就彻底被叶从容征服。
可叶从容已经好好与他道了别,走进没有他的新生活里了。
她真诚又体面,彻底抛下了不堪的过去,不再为他停留。
而他如今只能从她有些模糊不清的表情里判断她的自己看法,即使只是负面的评价,他也痛苦并快乐着。
恨他也好,至少他没有被她遗忘。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永胜院。
冬芬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于月巧起身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她调查出什么了吗?”
“听说暂时还没查出什么来。”
于月巧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她没那么大能耐。”
冬芬:“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我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
“听说她下午遣散了人群,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可以借机问问陈嬷嬷。”
于月巧不在意地说道:“明日让陆二夫人找机会问问她好了。”
冬芬思索片刻,说道:“我们还是不能坐以待毙。”
于月巧微微皱起眉:“你想做什么?”
冬芬并未解释,反而打开了柜子,问道:“你当时是用的哪条腰带杀的人?”
于月巧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意指了一条:“就那条。”
冬芬将那条腰带取出来藏进了袖子里,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直直地看向于月巧:“你没将主人送你的那条腰带穿出去吧?”
于月巧心里一颤,面上却强装镇定:“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那么做?”
冬芬还想说什么,于月巧脸一沉:“我难不成还会骗你,你别像审犯人一样!”
冬芬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追究,悄声出了门。
于月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面上闪过被轻视的不喜,她冷哼一声,愤愤不平地骂道:“不过就是一个贱婢而已,成日里仗着三皇子忤逆我,等我当了皇后,绝对饶不了你!”
她胡乱发泄了一通,心情这才好受了些。她走到床边,将那条珍藏起来的金色腰带从床铺下拿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迷恋地抚摸着柔软的绸带和精致的玉扣,最后又膜拜似地轻轻吻了下玉扣上那只威风凛凛的三角鹿头。
陆廷理等叶从容睡着后,才重新回到槐树里,他其实不需要休息,也不会感觉到累。
他是没有睡眠的,他曾经尝试过进入梦乡,可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或许这就是对死去之人的惩罚之一,没有了做梦的权利。
他没有见过别的鬼魂,他每一个夜晚都是躺在槐树上,一个人默默地看着浩瀚的夜空,熬过一夜又一夜。
可他如今愿意忍受这些。
他转头看向屋子的方向,因为那里有他想要守护的人。
他仍不知道自己为何被牵绊在这里,可他知道,他早已不愿意离开了。
陆廷理正如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对着夜空发呆,打发孤寂枯燥的夜晚时光。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微,如果不是陆廷理一直耳力极佳,也不会轻易察觉。
他循着声音穿过院墙,就见冬芬在墙边挖出了一个洞,随后将一个黄色的腰带扔了进去,又将一袋白色粉末洒在上面,最后重新用土将它们掩埋好。
她环顾了下四周,见无人发现,才放心地匆匆离开了。
第14章 “原来真的是你杀……
冬芬走后,陆廷理不安地围着那个掩埋好的洞口绕着圈子。
他知道冬芬这是开始行动了,应该是想用埋在墙边的腰带陷害叶从容。
他没有看清那个腰带的具体样子,可应该并不是杀害春兰的那根腰带。
那根腰带的花样上印着三皇子的私人标志,冬芬肯定不敢暴露出来。
她也绝不会想到,叶从容已经从春兰脖子上的勒痕上提取到了腰带的花样,所以应该只是随便找了条腰带。
但即使如此也不好处理,涉及到皇室,叶从容并不方便直接说出她的发现。
到时候依然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陆廷理此刻先替她为难起来,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徒劳地来回走动着,突然想起刚才自他指尖飘忽而过,捋平了画卷褶皱的一缕微风。
他犹豫片刻,伸出手去碰那块土地,手指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他不放弃地重新尝试,这一次他摒弃杂念,集中精神到一个念头上,奇异地是,这一次他的指尖似乎真的有了微小的气流感。
他想去挖开那个洞口,可用尽全部的力气,指尖也只荡起一缕细小的清风,吹散了地面上的几粒尘土。
他愣了一会,并没有放弃,又一次尝试着去挖那个洞口。
一次又一次,一点又一点,天边微微亮起的时候,他的指尖再没有任何感觉,那洞口才只有了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凹陷。
陆廷理有些泄气地瘫在墙边,颓丧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做鬼后再没有过虚弱疲惫的感受,此刻却累得连手都再也抬不起来,脑子里也昏昏沉沉,随时都可能昏睡过去。
可他不敢任由自己昏睡过去,怕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也怕醒来后叶从容已经遭了冬芬的暗算,再也无法挽回。
虽然他醒着也没什么用,可他就固执地想在这种时刻陪在她身边。
这时他听到院子里叶从容起床的动静,他没想到她起得这么早,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院内,守在了她的房门外。
叶从容穿戴洗漱好后才走出了房间,她一出门就向着厢房走去,陆廷理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
叶从容在书桌前坐下,她拿起桌上的毛笔,沉思良久,终于下了笔。
陆廷理自认是一抹幽魂,不用再遵守什么君子道义,心安理得地凑到她身前去看信的内容。
叶从容真的下了笔,就不再犹豫,一气呵成地写了一行字,就算完成了这封信。
她很快将信纸放进信封里,细致地用火漆将信口封好。
“书房被盗,速归!”
陆廷理琢磨着信的内容,有些疑惑信里是什么意思,叶从容又要将信寄给谁。
叶从容没在信封上写字,反而画了几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种暗号。
陆廷理看了半天都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时叶从容走到窗边吹了声口哨,没过一会,一只白色鸽子从远处飞来,轻盈地落到了窗棂上。
叶从容温柔地抚摸着它,白鸽舒服地眯起了眼。
接着叶从容又喂它吃了东西喝了水,白鸽吃饱喝足以后,在窗户上蹦哒了两下,然后歪头看向叶从容,像在示意她赶紧做事,它马上要走了。
叶从容轻笑了一声,将那幅画像和信封折叠在一起,绑在了白鸽的腿上,又摸了摸它的头,低声道:“小白,辛苦了。”
白鸽扑闪了两下翅膀,低低叫了两声,像是在与叶从容告别,然后很快飞走了。
叶从容看着它消失在天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希望来得及。”
陆廷理仍旧一头雾水,不明白叶从容到底是把信寄给了谁。
难道是那个男人吗?
陆廷理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看向叶从容的小腹。
那里还很平坦,以至于陆廷理差点忘了,那里还孕育着一个生命。
或者说,他是刻意不让自己想起这件事。
这些日子里叶从容没有提起过别的男人,小院也没有出现什么陌生人。
陆廷理就自欺欺人地强迫自己遗忘了这件事。
可他早就知道叶从容不是什么简单的深闺女子,她是月下居人,一幅画价值连城,不可能被束缚在这个小院里。
她在小院的外面应该有自己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的人。
她要卖画收钱都需要自己的门路,所以今天发现叶从容有一只信鸽他并不觉得惊讶。
他更好奇地是,信鸽的目的地在哪里,那里又是什么人?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孩子的父亲?
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现在就是一抹鬼魂,风一吹就飘起来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不想承认,却骗不了自己,他真的无比羡慕又嫉妒那个男人。
那应该是个比他强千倍百倍的男人吧,一定比他对她更好,也更懂得珍惜她。
想到这里,他垂头丧气地呆坐着,连叶从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叶从容像往常一样前往正院请安,其他人也已经到了。
陆二夫人见她进来,就阴阳怪气地询问道:“呦,我还以为今日妹妹忙着查案没空来了呢?”
叶从容当没听见,向陆夫人请了安就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陆廷理恨不能开口替她怼回去,他以前就不喜欢这个二嫂,最近对她的厌恶更是到达了极点。
因为一己私怨随意污蔑别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收受贿赂,引狼入室,贪得无厌,鼠目寸光。
他在心里无声地痛骂着她。
“我刚还跟娘说呢”,陆二夫人仍不放过叶从容:“妹妹你要是男儿就好了,说不定能做个断案的大官呢。”
她说完用手帕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像是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妹妹可别生气”,陆二夫人笑完,接着道:“二嫂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叶从容绕有趣味地看向她:“二嫂多虑了,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我也挺可惜我不能做个断案的大官。”
“不过我虽然此生做不了大官,但我也会做好我能做的,绝不会没有证据就信口雌黄,更不会在一旁说风凉话。”
陆二夫人知道这是在暗讽她,她沉下脸色:“你说这么多,到底查的怎么样了?这都一天过去了,快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叶从容淡淡地道:“不过才一天,二嫂着什么急?”
“我是替你着急。”陆二夫人白了她一眼:“别到时候什么都查不出来,可就丢人啦。”
“多谢二嫂关心”,叶从容一脸感动,她关切地问道:“二嫂的账本对清楚了吗,这都好几天了吧,要是人手不够,我也很乐意帮忙的。”
这一下子戳中了陆二夫人的死穴,她一直又装病又苦恼,用各种理由拖延账本的事。
正好这些时日陆夫人身体不好,又出了春兰的事,竟然也真被她拖过去了。
如今叶从容又旧事重提,陆二夫人急火攻心:“叶从容!你给我闭嘴!”
“行了。”陆老夫人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她揉了揉疲乏的眉心,问叶从容:“有进展了吗?”
叶从容挑了些能说的:“现在基本可以推断出春兰的死亡时间是四天前的深夜,她是被人用腰带之类的物件勒死的。”
陆夫人眉头紧皱:“凶手有眉目了吗?”
叶从容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找到了一个重要线索。”
于月巧闻言看了过来,好奇似地开口问道:“从容妹妹,是什么线索啊?”
叶从容极为配合地回答道:“春兰除了脖子上的勒痕并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可她的指甲处却有明显的血迹,我初步判断是她挣扎时抓伤凶手留下的。”
“因此凶手身上应该有至少一道被春兰抓破的伤口。”
于月巧下意识地将手收进袖子里,叶从容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态和动作,见状心里已经有了数。
于月巧勉强笑了笑:“这线索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
叶从容也笑了一声:“我倒觉得挺靠谱的。”
于月巧抿了抿唇,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那就再接着调查,在府里找找身上有伤的人,然后询问清楚,还是让陈嬷嬷在一旁帮你。”陆夫人简单吩咐了一声,接着她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今天就到这里,都回去吧。”
陆二夫人求之不得,怕陆夫人再提起账本的事,起身就要往外走。
她刚走到门口,突然从门外闯进来一个丫环,她差点撞在陆二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