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又一辆八驾马车飞驰而过。
书生们一下子沸腾起来:“没想到都来了!”
“这可热闹了!”
“叶洪旭今天可是得了脸面了!”
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高宇与蔡永讨论了几句,下意识地看向白衣书生。
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遗憾地发现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
叶从容回到街角的马车上,蓝竹一脸担忧地抱怨道:“小姐,您可回来了,我都要急死了。”
白衣书生也就是叶从容手脚利索地换下了身上的衣服,她笑着安抚道:“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嘛。”
“您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呀。”
叶从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认出来就认出来了,能拿我怎么样?”
蓝竹无奈地看着她。
叶从容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只是想打听些事情,别生气了,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经过如意楼的前面,书生们还在讨论着两个皇子的事,眼神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这辆朴素又普通的马车,都没当回事。
陆廷理坐在马车的车顶上,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几个书生。
没想到会亲耳听到这群书生议论自己,本来还因为听他们提起师父而觉得心情沉重,可没几句又听他们议论起他和叶从容,竟然还说叶从容其貌不扬,气得他想直接掐死那个书生。
他那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叶从容,怕她觉得难过。
就见她津津有味地听着自己的八卦,嘴角竟然还泛起一抹饶有趣味的笑意,像是丝毫不将别人的议论和揣测放在心上。
他温柔又难过地看着她,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游刃有余地活着,比他以为的更加强大和丰盛。
第24章 他是如此痛恨自己……
叶府的门房不时向府里探头打量着,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喧嚣声,热闹得很。
门房心里觉得与有荣焉,他家老爷真有脸面, 竟然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来为他过寿。
这时一个家丁过来说:“王哥,这么晚了, 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门房点了点头:“人应该已经来齐了。”
他话音刚落, 就见一辆马车出现在街口,朝着叶府缓缓驶来。
门房皱起眉, 有些疑惑来人会是谁,这辆车十分普通, 相比于来这里祝寿的其他马车,几乎可以称得上简陋。
一个马夫驾驶着马车停在了叶府门口,门房不敢怠慢,俯身恭敬地伸出手, 嘴里说道:“这位客人, 麻烦将您的请柬交给小人。”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缓缓拨开车帘,露出一张明艳秀丽的脸, 她微挑眉心,轻声说道:“是我。”
“九, 九小姐。”门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从容似乎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 她轻笑了一声,说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是!不是!”门房连忙摆手,低头请罪:“是小人出言无状,请您恕罪!”
“行了。”叶从容知道他肯定是得了上面人的命令,也没兴趣难为他,只轻抬下巴示意他进去请示:“去告诉叶洪旭, 我今日来都来了,自是不可能轻易回去的。他若不让我进府,我就整日等在门口也可以。”
“这……”门房犹豫片刻,看向一旁的家丁,家丁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转身向府里快步走去。
没多久,叶管家就带着人匆匆赶来,他向叶从容行了个礼,看似恭敬地说道:“九小姐,请跟我来吧,老爷正在等你。”
叶从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真是难得啊,今日我竟这么轻易地就进了府。”
“九小姐说笑了。”叶管家面上滴水不漏:“老爷最近十分担心你。”
叶从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担心她?
是担心再也无法利用她吧?
马夫将马车停去了府中规定的位置,而叶从容和蓝竹在叶管家的带领下走上了府中的一条小道。
叶从容觉得好笑,叶洪旭这是多怕她给他丢人?
走了一会,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眼熟,叶从容已经知道自己正在被带向哪里。
转过一个弯,一堵高墙出现在眼前,墙上爬满了藤蔓和枯枝,显得十分破败不堪。
这正是叶从容住了将近十年的小院。
叶管家领着她走进去,院子里因为久未打理长满了野草,水井旁还有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动物尸体,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叶从容皱了皱眉,这味道让她胃里难受得不行。
她扶着蓝竹的手后退了几步,冷冷地看向叶管家。
叶管家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快,态度恭敬地说道:“劳烦九小姐在这里安心等待,老爷很快就会过来见你。”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蓝竹气愤地骂道:“这老头怎么还是这幅死样子啊?”
叶从容很快就平复好心情,她这次前来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并不觉得生气。
蓝竹这时打开了房门,飞扬的尘土扑面而来,叶从容向后拉了一下她,她才没呛进嘴里。
两人等了一会才走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泛着潮湿的泥土味,有几个蛾子听见声音绕着屋子飞了起来。
蓝竹嫌弃地捂着鼻子说道:“小姐,这里根本没办法待人,咱们还是出去吧。”
叶从容刚想说什么,就见一只老鼠突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径直穿过了两人脚边。
“啊啊啊!”蓝竹惊声尖叫,吓得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好了好了,它已经跑了。”叶从容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着,随后很快拉着她走出了屋子。
蓝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抱怨道:“小姐,真的吓死我了!”
叶从容点了点她的额头,嘲笑道:“小时候害怕也就算了,长大了还一点没长进。”
蓝竹也想起刚搬进来这里的事情,那时候环境比现在还糟糕,院子里长满了野草,都没有让人下脚的地方。
叶从容刚被关了七天七夜,虚弱得说不出话,她一个人手脚笨拙地喂她喝了点汤,正准备出门刷碗的时候,脏乱不堪的角落里也是突然冲出了一只老鼠,她头皮发麻,吓得尖叫出声,碗筷都摔在了地上。
叶从容艰难地从床上爬了下来,轻轻抱着她安慰道:“蓝竹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小小的人却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让她的恐惧也烟消云散。
叶从容身体慢慢好起来后,就带着她将房子里里外外认真清扫了一遍,将房间里的老鼠洞用石头堵得严严实实,那天过后还真的再没见过老鼠。
两人后来又将院子里的野草除干净,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菜,叶府虽会按时为两人送饭,但食物却很简陋,她们后来经常自己做饭改善饮食。
她们在这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打发时间,叶从容自己看书写字作画,也会每天抽出时间教蓝竹认字。
她们有时候也会绣绣花,种种菜,下下厨,孤单和无聊并没有将她们打倒,反而让她们成为了内心更加强大的人。
高大的院墙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牢,将叶从容和蓝竹的年少时光都尘封在这方寸之间。
那是一段漫长又沉寂的时光,如今两个人已经可以笑闹着说起往事,听者却心疼无比。
他打量着这残破又阴暗的院落,无法想象叶从容是如何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年,又是如何在这里独自长成如今这般美好的模样。
她刚被关进这里时,年纪明明还那么小啊。
怪不得她搬进晴雨轩时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他那时因为对婚姻的抗拒故意针对她,本以为她会觉得院子偏僻狭小的,可她却异常平静。
他如今才知这份平静是因为她在比之更恶劣的地方住了十年,所以才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陆廷理从心底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和厌恶,是对叶洪旭的,更是对自己的。
他以前就听说过叶洪旭的残暴无良,也已经知道他在叶从容归宁时曾将她拒之门外。
可今日听闻的看到的更加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根本没想到,他对待亲生女儿也会如此残忍和无情。
他转而想到,叶从容第一次可以离开这里时一定很开心吧。
她本是想借着成婚逃离陆府,再在半路远走高飞,可因为他最终放弃了离开,嫁进了陆府。
她一定是抱有期待的,离开了叶府的囚笼,想尝试哪怕只有一丝幸福的可能。
可命运并没有眷顾她,她的丈夫如同她的父亲一样冷漠,陆府于她而言就是另一个囚笼。
他是如此痛恨自己从前的无知与卑劣。
他带给她的,不是希望,反而是无尽的失望。
院子里的气味实在让人待不下去,叶从容带着蓝竹向外走去。
蓝竹有些胆怯地问道:“小姐,我们就这样走吗?老爷来了见不到你怎么办?”
她对叶洪旭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们在这里等到明天都见不到叶洪旭,他才不会来这里见我,只是怕我出去丢他的人,将我们打发到这里罢了。”
蓝竹眉心紧锁,却对叶洪旭敢怒不敢言,嗫嗫嚅嚅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去拜拜菩萨。”
她们没多久就走到了一座同样偏僻的院落前,从院门口就飘出了一种檀香味,让人烦躁的心情瞬时平静下来。
叶从容轻轻敲了敲门,没多久一个侍女就过来开了门,见到她表情有些惊讶:“九小姐?”
叶从容笑着问道:“盈盈姐,夫人在吗?”
庄盈点了点头,带着两人进了屋。
房间正中摆着一尊菩萨像,菩萨眉眼低垂,唇角一抹浅笑,神情悲悯,像是平静又包容地注视着人间的万般苦难。
佛像前的蒲垫上跪着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她未施粉黛,眼角间有了明显的皱纹,手里转着一串佛珠,闭着眼睛低声念着经。
等了一会后,女子才停了下来,她缓慢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叶从容,眼神柔和,轻声说道:“你来了。”
叶从容眼神同样柔和,她微微一笑,问道:“夫人还好吗?”
“我还是老样子。”叶夫人从蒲垫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边:“倒是你,还好吗?”
叶从容知道她是说陆廷理去世的事,她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没事了。”
叶夫人似乎看出了她内心隐藏的情绪,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劝慰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叶从容本没觉得有什么,听她这么一说,眼里却一瞬就盈满了泪水,好似自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自从沈见月去世后,她几乎再也没有得到过这种关怀。
她低头掩饰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摇了摇头,闷声说道:“我没事。”
叶夫人没有拆穿她,只从桌子上拿了三支香递到她面前:“都来了,就上个香吧,菩萨会保佑你的。”
叶从容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随后将香接了过来,她将香点燃,郑重地跪在了佛像前,虔诚地拜了三拜,随后起身将香插在香炉里。
愿菩萨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出世,保佑她们从此平安顺遂,保佑她们不再颠沛流离。
第25章 “我也希望自己没……
上完香, 叶从容跟着叶夫人来到了厢房里,庄盈给两人各端来一杯茶水。
叶夫人喝了一口茶,柔声问道:“你今日怎么会来?”
叶从容知道她的意思, 陆廷理刚去世,叶家对她来说又是个如同囚笼般的地方, 按说她怎么也不该来的。
只是她心里有一件事实在放心不下。
叶从容微微向前倾了下身子, 低声问道:“夫人,我出嫁那一天, 您曾说见过一个绣着蓝色孔雀开屏的扇面,还记得吗?”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 陆府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外,她已经化好妆,蓝竹慌忙为她盖上了红盖头,又将准备好的一把团扇递到她手里。
那团扇尾部缀着细长的金色流苏, 扇面上绣着一幅喜庆的花鸟图, 庄盈随口夸了句:“这鸟看上去活灵活现的,绣工真不错。”
“是挺不错的。”叶夫人也看了过去, 她笑着说道:“不过还是比不上那把蓝孔雀开屏的扇子,那才是真的顶级绣功, 本还想着找到那个绣娘的,可惜……”
叶从容就在这时被人簇拥着走了出去, 外面响起的鞭炮声也掩盖了叶夫人后面的话语。
等坐上花轿,叶从容的脑海里依然回响着叶夫人的话,虽然世上肯定不止一把绣着蓝孔雀的扇子,可她莫名地觉得叶夫人所说的就是她心里想着的那一把。
她紧紧攥着手指,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冲下去找叶夫人问个清楚,可仅存的理智又将她拉扯住。
花轿被人抬了起来, 在唢呐和锣鼓声中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叶府,这件事也只能渐渐沉淀成她难解的心事。
所以在离开江启城之前,她一定要来这里问清楚探究竟。
叶夫人不解地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叶从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认真地点了点头。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叶夫人将手里的杯子放下,轻蹙眉心细细想了一会:“那幅绣面极其精致,上面的孔雀栩栩如生,它神情傲慢地炫耀着自己的蓝色羽毛,那羽毛真是漂亮,晶莹透亮,阳光一照,还泛着波光,几乎是我平生见过最为精美生动的双面绣。”
叶从容急切地追问道:“孔雀的眼睛是不是并不相同,一只是黑色,一只却是棕色?”
叶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那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睛让本就艳丽的孔雀多了几分妖异,更显得与众不用,也令人记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