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里的火光随风摇曳,那画上的山脉就像游走在飘渺的云雾间,让人凭空生出一种超然物外的孤寂感。
她走近那盏灯笼,尝试着解上面的灯谜,谜面是“空山倒影,错落云间。”
倒很符合灯笼上的画。
叶从容凝神想了一会,对着店家说出了答案:“离,是离字。”
店家十分惊讶,将灯笼取下来递给了叶从容,赞叹道:“小姑娘很聪明啊,刚才很多人都没猜出来。”
叶从容高兴地接过灯笼,正准备离开,一个年轻男人拦住了她,看似询问实则命令的开口道:“这位小姐,我表妹很喜欢这盏灯笼,不知你能否割爱,我愿意出大价钱购买。”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个身材窈窕眉眼邀约的女子,她正静静地看着这边。
叶从容摇了摇头,利落地拒绝了:“不卖。”
年轻男人衣着华丽,家世应该不错,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他没想到会被拒绝,皱了皱眉,说道:“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叶从容不喜欢他的态度,没再说话,转过身就走。
年轻男人第一次被人这么拂面子,他有些恼怒,几步上前扯住叶从容的衣服,说道:“我给你二十两,你把灯笼给我。”
叶从容一把甩开他,冷冷地看着他:“我说我不卖,你听不懂人话吗?”
年轻男人冷哼一声,直接上手去抢那盏灯笼:“你今天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叶从容没想到他突然动手,吓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伸手去推男人。
两个人争执间,灯笼突然失手掉进了湖里,就在将要落水的前一秒,一个黑影从湖面上飘然而过,将那盏灯笼迅速救起,又在水面上借了一下力,飞回到了岸边。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叶从容还有些发懵,就见一只修长的手将灯笼递到了她的面前。
叶从容下意识地接过来,碰到了他有些冰凉的手指,她莫名地有些紧张,说了句“多谢”。
那是个异常俊美的男人,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在朦胧的灯影下显得更加的出众。
在人声鼎沸的喧嚣里,叶从容听见自己的心跳停了几秒。
那个男人只冲她点头示意了下,就转头对着年轻男人嘲讽道:“戚成,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几天不见,堕落到和女人抢东西了?”
见到他那个年轻男人就自动没了气势,他咬着牙强撑道:“陆廷理,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陆廷理哼笑一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见到你这个小人都会这样做的。”
戚成火冒三丈,刚想开口骂他,那个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表妹这时走了过来,她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陆廷理,轻声说道:“廷理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戚成的脸色更难看了。
陆廷理收敛了表情,只向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这时远处有人在喊他:“廷理,干什么呢,快过来!”
陆廷理冲戚成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别丢人现眼了”,就转身离开了。
戚正咬牙切齿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陆廷理,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叶从容和那个表妹还忍不住看向那个方向。
戚正看了眼两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俩别看了,人家心里有人,陆情圣的大名没听过吗?”
叶从容懒得搭理他,提着手里的灯笼,绕过他就走了。
戚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伸手扯住她想说什么,却不小心扯下了她的面纱。
“你……”戚正一下子愣在原地。
叶从容眸子里的寒气一闪而过,狠狠地扇了戚成一巴掌。
戚成这才回过神,想冲她发火,看着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叶从容重新系上面纱,很快离开了。
戚正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表妹杨贞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气愤地推了下他。
巧合的是,叶从容回府的时候,正好听叶家女眷们谈起了陆廷理,他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好时候,她们说他才华横溢,说他武艺高强,也说他一往情深。
叶从容也是在这时知道了陆廷理和于月巧的往事,她那时还有些莫名地遗憾。
陆廷理。
叶从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上咂摸出一种名为遗憾的感受。
她不敢细想,是为有情人没成眷属感到遗憾,还是为他已经心有所属感到遗憾。
只是那夜陌生的情愫就像昙花一现,在名为时间的长河里实在是微不足道,不知在何时便被她抛之脑后。
她那时根本想不到,就在三年后,命运会将他们两个本来毫无关联的人牵扯在一起。
第4章 “你怎么就这样死了……
陆廷理看着眼前有些荒谬的景象,心情却很平静。
他早就认清了陆家这些人的嘴脸。
这个屋子里的人,除了陆夫人,恐怕没有谁真正为他的死亡感到难过。
想到这里,他有些犹豫地看向叶从容。
他名义上的夫人。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脸上却看不出表情。
他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难过。
深夜时分陆廷理的棺材被搬到了布置好的灵堂里,陆夫人一直昏迷未醒,陆廷平陆廷元几人觉得困乏相继离开了,到最后只剩下叶从容和几个下人在。
下人们远远地守在门口,叶从容走到了陆廷理的棺材边,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纤细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上,沿着棱角分明的困轮廓细细描摹了一番。
她的力道很轻很轻,陆廷理在旁边看着,他的灵魂仿佛能感受到那股轻如羽毛的力道。
他有些不自在,小声地嘀咕道:“你在干什么呀?摸我干吗?”
叶从容当然听不见,手指处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陆廷理的死亡。
她看着陆廷理的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眼里却一下子盈满了泪水。
她趴在棺材上俯下身靠近他的耳边,像是在跟他说悄悄话:“恭喜你啊,终于摆脱我了。”
陆廷理终于意识到她的确是在难过。
他走到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心里莫名地难受,但仍嘴硬道:“有什么好恭喜的,我做鬼都没摆脱你。”
“怎么会这样呢?”叶从容愣了一会,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喃喃自语道:“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陆廷理自诩足智多谋武功高强,也没想到会那么轻易地失去生命。
只是那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蹊跷,他收到二皇子的暗号去约好的地点见面,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大批蒙面刺客,他裹血力战仍未落下风。
这时于月巧不知为何闯了进来,有几个刺客立刻调转剑锋向她飞去,他来不及多想,冲过去将她护在了身后,此时他仍能应付得来,屋内的刺客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这时门外却射进来密密麻麻的箭矢,对面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埋伏了许多弓箭手,陆廷理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准备带着于月巧离开,地上一名没有死全的刺客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向于月巧。
他的速度很快,陆廷理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了一下,他的胳膊被一下子刺透,他却像没有感觉似地,剑锋一转,将那名刺客彻底了结了。
他顾不上包扎伤口,带着于月巧很快离开了那个地方。
只是刚回到住处,他就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于月巧惊慌地来扶他,他安慰道:“我没事,剑上有毒,你去柜子上找一个白色药瓶,里面有解毒丸,给我服下,然后去找程大夫……”
没等交代完他就彻底没了意识。
等到再醒来就变成了一只孤魂野鬼,没想到那毒那么烈,程大夫亲制的解毒丸都没起效果,就这样要了他的命。
可刚才陆二夫人的话又让他很疑惑,他明明是死在自己的住处的,怎么会在山上被发现,又怎么变成了被土匪所杀。
陆廷理分析过那群蒙面刺客是谁派来的,虽说那的确是他和二皇子的暗号,但他相信二皇子的为人。
况且,杀了他对二皇子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他没有理由杀他。
如果不是二皇子,有那么大能力派出那么多杀手,又那么想他死的,就只有三皇子了。
陆廷理知道十有八九就是三皇子派人杀的他,如果他的尸体真的是在山上被发现,大概也是他怕二皇子和陆老爷报复,嫁祸给了土匪。
只是不知道于月巧怎么样了,那天她怎么会突然跑到他被刺杀的地点,他死后三皇子没把她怎么样吧……
他的思绪散漫地飘着,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叶从容不知何时倚着他的棺材睡着了。
此时灵堂里寂静一片,牌位前的蜡烛默不作声地燃烧着。
陆廷理好奇地在她面前蹲下,才发现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
这时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紧皱着,身体向旁边歪了一下,陆廷理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一下子扶了个空。
叶从容倒在地上,也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过来。
意识到是噩梦,她像是松了口气,只是等她看清周围的环境后,刚刚放松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陆廷理就见她扶着棺材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棺材里的他。
在看见他的尸体后,叶从容的眼神一下子空了下来,像是所有的希望被打碎,从一个噩梦走进了另一个噩梦。
陆廷理有一瞬间被她的眼神震撼到,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难过。
他明明对她一点也不好。
叶从容僵硬地站了很久,小腿都开始胀痛,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没一会蓝竹提着篮子走了进来。
她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此时看了看桌子上的牌位,又看了看棺材里躺着的人,还是一下子哭了出来。
“小姐!”她扑过去抱住了叶从容:“小姐,你别难过!”
叶从容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蓝竹哽咽两声:“我看你很久没回来,就出来找你,才知道……”
她没继续说下去,反而三两下擦干眼泪,拿出手里的篮子,故作自然道:“小姐你还没吃晚饭吧,这么晚了,饿坏了吧,快吃点吧。”
叶从容摇了摇头:“我不饿。”
“你已经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
叶从容依旧摇头。
她没什么胃口,胃里有种灼热的疼痛,屋子里腐败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吐,小腹也有沉沉的坠痛感。
蓝竹也没再强迫叶从容吃东西,她知道发生这种事她根本吃不下。
她这时又忍不住要哭,只觉得小姐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命却那么苦。
蓝竹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又问叶从容:“小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会?”
叶从容摇了摇头,她重新倚着棺材坐下来,转而看向陆廷理的牌位。
“我为他守会灵吧。”她说完有些自嘲地笑了声:“虽然他可能并不需要。”
蓝竹心疼得不行:“怎么不需要?六少爷一定会很感动的。”
叶从容没说话,她疲惫地按了按额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陆廷理这时在她身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这一夜太过漫长,天微微亮的时候,陆老爷终于回来了。
他神色疲惫,步履匆匆地走进灵堂,等看清棺材里躺着的陆廷理时,僵直的背一下子垮了下来,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陆老爷活了大半辈子,在官场里也漂浮了半生,本以为什么大风大雨都已经见过,在此刻方才明白这世间最大的苦原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廷理是他的老来子,他当时已将近不惑之年,性格也宽容随和许多,对待儿孙不像从前那样严厉。
再加上陆廷理小时候就聪慧过人,虽然顽皮性格却十分讨喜,从小就总能逗得他哈哈大笑,闯了祸却又能自己解决,让他挑不出错处,因此他对这个小儿子可以说是疼到了骨子里。
可是等到陆廷理年纪再大一些,陆老爷发现了这孩子性格上的弱点,太过重情。
后来皇上病危,于家卷入了皇家夺嫡之争,直接站队大皇子,没想到皇上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又好转起来。
等到他彻底康复,几个皇子倒是没事,当时参与夺嫡斗争的官员却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连为他们求情的人也没有放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再不敢提立储之事。
于家也自此彻底没落,朋友一场,陆老爷救不了于家,只能尽力将本该沦为官妓的于家女眷们救下,派人把她们送往了外地。
于月巧却怎么也不愿离开,哀求着想留在陆廷理身边,说愿意永远只做一个本分的丫环。
陆老爷却狠心拒绝了她,当时正是风口浪尖,他刚因为救了于家女眷被参了一本,皇上虽没有定罪于他,却明显厌弃了他,他当然不能再将于月巧留在陆府里。
再者,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重情也重诺,将于月巧留在他的身边,不能娶于月巧,他也不会再娶别人为妻。
没想到后来果然如他所料,陆廷理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于月巧。
他本以为时间久了就好了,但他的儿子比他以为的要更加固执,二十几岁仍迟迟不肯成婚,他再忍不下去,强逼着他成了婚,却没想到于月巧在这时回了江启城。
陆廷理离家出走,两个月后却死在了外面。
想到这里,他全身像是没了力气,用手扶住棺材才勉力支撑住自己,他闭了闭眼掩盖住眼里的悲伤,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不该逼他成婚的。
他看了看守在旁边一夜未睡面容憔悴的叶从容,还因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叶从容说道:“从容,你去休息会吧,我在这看着。”
叶从容没有拒绝,她犹豫了下,轻声说道:“父亲节哀,珍重身体。”
陆老爷点了点头,说道:“等过几日我就和你的父亲商议,让你和离归家,再去找个好人家吧,是我们陆家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