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两人相遇那天的灯谜早就预示了他们的结局,这场命运成就的孽缘终于到此为止。
她随手将灯笼丢进了火盆里,火苗一下子升腾而起,将整个灯笼严实地笼罩在其中,仿若两人命运的批语转瞬化为了灰烬。隔着烟雾画中飘渺的云中山脉仿佛动了起来,但还没等人细看,一切就都被灼热的火苗舔舐干净了。
叶从容静静地看着燃烧着的灯笼,淡漠的眸子里倒映着橘色的火光,就像是盛开在平静湖泊里的火焰花。
而那朵火花越来越小,直至它彻底熄灭,露出了那双眼睛里的沉寂与荒凉。
陆廷理看得有些失神,忍不住向她走了几步,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扑空的手却让他猛然清醒。
他已经死了。
一缕灰尘被风卷起带到了陆廷理面前,他忍不住伸出后去接,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接近又飘远。
惨白的灯光下,叶从容的神情苍白到过分,她的脸上有一抹难以掩饰的脆弱。
陆廷理的心情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和抑郁。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想挽留却无能为力。
他怔怔地站在叶从容面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穿过他的身体,走到了棺材旁边,
叶从容看向了棺材里的他,眼神泛起了一丝柔光。
陆廷理不太理解,他看了眼自己毫无生机开始灰败的身体,不知道她的温柔从何而来。
“陆廷理。”
她低低地念了一声这个名字,像是饱含着无数情绪。
陆廷理心一颤,莫名地紧张起来。
叶从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说你现在能从鬼域看到人间,如果是真的,那我希望你真的见到了你想见的人,也祝你来生可以得偿所愿。”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虽然这场婚姻并非你所愿,但咱们到底也算夫妻一场,今日我送你最后一程,算了结我们今世的缘分,祝你我来世不再相见。”
她伸出手轻柔地碰了下他的脸颊,力道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梦。
陆廷理仿佛感受到了那股柔软的触碰,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被人小心翼翼珍惜的感觉。
可她说的话又让他有种无法言说的抗拒,他明明是不爱她的,可为什么听到她说来生不再相见,心里会那么难过呢?
“陆廷理。”她又喊了声他的名字。
尽管知道她看不见,陆廷理仍低低地应了声,他紧紧地盯着她,眼里的情绪明灭不定。
“走好。”这一句轻得像是叹息声,陆廷理恍惚间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见了这句话。
可他的心还是在这一瞬间彻底乱了,灵魂都仿佛在颤抖。
她在郑重其事地和他道别,即使他娶了她却从来没有好好对她,即使他在死之前连她的样子都没有记住。
陆廷理看了她很久很久,最后他再次伸出手去触碰她,这次依然扑了空,他不以为意,虚虚地碰了碰她的肩膀,非常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还有”,陆廷理苦笑一声,补充道:“对不起。”
“祝你余生平安喜乐,再不会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晨曦里的第一道光线透过窗棂照在了棺木上,煤油灯里的火苗晃了两下彻底熄灭。
夜晚终于过去了。
似乎有悠远的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陆廷理也以为自己要离开了。
叶从容不再留恋,转身走出了灵堂。
陆廷理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只是没多久后,熟悉的牵绊感再次出现,拉着他向前趔趄了下。
陆廷理差点摔倒,却莫名地松了口气,看样子他暂时不会离开了。
他不愿承认,这十米之内的牵绊在此刻竟给了他奇特的安全感。
叶从容刚出门就看见了陆老爷和陆夫人,两个人一身缟素,穿戴整齐,他们神色憔悴,看样子也像是一夜没睡。
叶从容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陆夫人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陆老爷体贴地说道:“辛苦你了,熬了一夜,快去吃点东西,休息会吧。”
叶从容没推辞,应了声“是”,就和来接她的蓝竹向晴雨轩走去。
刚离开众人的视线,叶从容就用力扶住了蓝竹的手。
蓝竹这时惊呼道:“小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陆廷理听到声音忙走到叶从容身边,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青色,额头上冒着细细的冷汗。
他一脸焦急地冲蓝竹喊道:“快叫大夫啊!”
蓝竹也意识到了叶从容的不对,正想高声喊人过来,却突然被叶从容用力抓住了手,她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道:“我没事,扶我回去,不要声张。”
蓝竹还想说什么,看着叶从容坚决的眼神,还是不敢违背,搀着她慢慢地走回了小院。
陆廷理十分不理解,他一直在叶从容身边转悠,自然看到了她被冷汗浸透的衣服,他冲着她大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生病了为什么不看大夫?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
终于回到了小院,蓝竹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姐,快找个大夫看看吧。”
叶从容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从第一夜身体就不舒服,咬着牙强撑了三天,刚才心神松懈下来,身体就彻底受不住了。
她的头脑昏昏沉沉,身体几乎都没有了知觉,整个人几乎压在蓝竹身上。
蓝竹将她扶到床上安置好,就心慌意乱地要去找大夫。
叶从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她:“去找林大夫。”
蓝竹连忙点了点头,就慌不择路地出门去了。
叶从容眼睛都快睁不开,仍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腹部,极尽温柔地说了句“乖”,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漫天的黑暗席卷了她。
叶从容陷入了一场漫无边际的梦境里,梦中的她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狭长的小道上不停地走着,沿途的风景一会是滚烫的沙漠一会是冰冷的雪山,她也就在这冷和热之间痛苦地煎熬着。
这时画面一转,不知怎么又来到了有些熟悉的湖岸边,前方一个男人转过头来,是陆廷理。
他朝叶从容露出了一个有些宠溺的笑意,她欣喜地向他跑过去,却发现有个女子从她身后冲过去抱住了他,陆廷理也抱住她,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叶从容呆愣在原地,原来他并不是在对她笑。
这时身边的场景又层层迭迭地转换起来,一片混乱里叶从容难受地要命。
她痛苦地捂着头蹲下来,这时突然一个奶声奶气地声音叫了声“娘”。
叶从容头脑突然清明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看过去,眼前所有的景象顷刻间化为乌有,只有一棵活了几百年的大槐树屹立在那里,树下坐着一个婉约柔和的女子,她的心在刹那之间变得宁静。
林大夫正在为叶从容把脉,眼里突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松开手,拿起手帕擦了擦手,又重新把了一次脉,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叶从容这时缓缓睁开了眼,林大夫犹豫了下,说道:“六夫人,你,你好像有孕了。”
蓝竹震惊地捂住嘴,和她一样震惊的还有陆廷理。
他没碰过叶从容啊,她怎么会有孕?
叶从容的神情却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她平静地看着林大夫:“我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希望林大夫可以帮我保密。”
第7章 “小姐,这是六少爷……
林大夫觉得叶从容的要求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多问,很快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叶从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谢谢。”
林大夫摇了摇头:“您不用跟我客气,您替我守住了我的秘密,我也一定会尽心帮助您的。”
叶从容摸了摸小腹,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快将事情处理好,不会让你为难的。”
林大夫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方子,将它交给了蓝竹,叮嘱道:“六夫人胎像有些不稳,你抓了药材按我写的方子煎煮好给六夫人服下,一日一次,共服用七日。”
蓝竹连忙接过方子:“我知道了,林大夫。”
林大夫又看向叶从容,说道:“您本来就体虚,最近又忧思过度,才会引起体热,从而导致了晕厥。”
“您怀有身孕不能吃烈性的去热散,只能先用湿手帕擦擦身子来降温,多喝热水,好好休息,靠您自己抗过去。”
“可以。”叶从容微微颌首:“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
林大夫又交待了一些孕妇的注意事项,确定这一主一仆都听明白了,才提着药箱匆匆离开。
送走林大夫,蓝竹确认春兰不在后,从里面锁上了小院的大门。
她回到叶从容床边,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肚子。
叶从容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看什么?”
蓝竹百思不得其解,她趴在叶从容的床头,小声地问道:“小姐,这是六少爷的孩子吗?”
本来无精打采的陆廷理立马打起了精神,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他抱着一丝期待,目不转睛地盯着叶从容,等着她的回答。
叶从容歪着头看向蓝竹:“你说呢?”
蓝竹神色犹疑:“我不知道。”
主要是他们两人成婚后,陆廷理几乎都没出现过,她真想不出两人什么时候圆的房。
叶从容这时凑近她,像探讨什么机密似地小声问道:“要是不是呢?”
蓝竹神情有些慌乱:“要是不是,那咱得赶紧想想办法。”
“哦。”叶从容淡定地说道:“那你赶紧想办法吧。”
听到这里,陆廷理不再抱侥幸心理,彻底郁闷了。
他穿过墙壁,回到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倚在树干上看着天空独自闷闷不乐。
他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他本来就不喜欢叶从容,娶了她又没理过她,在找到于月巧后甚至还动过和离的念头。
既然如此,她怀了谁的孩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思来想去半天,只能将这份不快归咎于叶从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任何一个男人应该都不会开心自己的夫人怀了别人的孩子。
他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始终不想承认自己短短几天就对叶从容有了好感,此刻是在因为这份好感而伤神。
屋里的蓝竹这时忧愁地蹲在床边,果真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我看我们还是得先离开陆府,不然他们要是知道您怀了别人的孩子,后果肯定很严重。”
“可该怎么离开陆府呢?”蓝竹的眉头皱成一团,一脸苦恼地沉思着。
“笨丫头!”叶从容忍不住笑出声,点了点她的额头:“不是他的又会是谁的呢?咱俩成天在这小院里,上哪找别的男人?”
“小姐,您又骗我!”蓝竹这才松了一口气,捂着额头不满地抱怨:“我这不是也想不出您什么时候和他……”
说到这里,叶从容的笑容淡了下来,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提也罢。”
蓝竹看她表情,没敢多问,转移话题道:“小姐,那您为什么不想告诉陆府的人啊?”
叶从容解释道:“不能让她们知道我怀孕的事,否则我就走不了了。”
“陆老爷前几日答应了让我和离,我想带着你们回江南老家。”
蓝竹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就是您在回到叶家前一直生活的地方吗?”
叶从容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叶家早就觉得我丢他们的人,我提出回去,他们应该不会阻拦。”
蓝竹有些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陆廷理这时忍不住又回到了房间里,叶从容刚才昏迷的时候太吓人了,大夫又说因为有孕不能用药,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无论怎么样,是他先对叶从容置之不理的,那么即使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没有什么立场指责她。
这应该都是别的男人趁机勾引的她,是那个男人的错,不是她的错。
他努力地安慰好自己,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屋里,刚进来就听到了蓝竹的这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叶从容眼里带了笑意,语气有些怀念:“那是个很宁静的小镇,人们很和善,环境很优美,最重要的是,那里到了冬天也不太冷。”
蓝竹伺候了叶从容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江启城的冬天,她受不了这里的严寒,每到冬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躲在被窝里取暖。
“江南临河的房子一般都是二层小楼,小楼又围成了一个四合院,院子里有一棵活了上百年的老槐树,前门是街道,后门是一条河,人们外出都要划着船。”
“到了清晨天刚刚亮,雾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前门有商贩开始走街串巷地叫卖,妇人们则在河边的檐廊下边洗衣服边聊着天,那其中就有我娘。”
“我就每天在这样的热闹中被吵醒,打开窗户就能感受到河边湿润清醒的空气,叫我娘一声,我娘这时会笑着抬起头看我,温柔地应我一声。”
“我娘做的饭也好吃,即使只是简单的食材,她也能做出好多花样”,说到这里,她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哀伤:“我想吃她做的米饭了。”
可她再也吃不到了。
叶从容是十岁时才被认回叶家的,叶老爷年轻时在江南一夜风流,她娘就有了她。
叶从容本来叫沈从容,随她娘沈见月的姓,她们生活在潍水镇,母女俩相依为命。
沈见月是镇上有名的绣娘,因为她手艺很好,做绣活又快又精致,所以母女俩的日子并不难过,还算是镇上比较富裕的人家。
虽然自己有一门好手艺,但沈见月却不想自己的女儿以后也做这行,她知道当一个绣娘有多苦多累。
因此叶从容从小就被送到学堂念书,学堂里大多都是男孩,叶从容就成了异类,引来很多打量的目光。
但她确实没让沈见月失望,认字认得最快,成绩每次都是班里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