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离开,沈从容突然喊住了他:“沈罪。”
他闻声看了过去,就见沈从容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怀里的婴儿乖巧软糯,沈从容亲昵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有些得意地看向沈罪:“让你看看小安然,你都十天没见过她了吧,我们完全变模样了哦。”
沈罪心里一颤,不知所措地看了过去,恰好对上了一双澄澈明净的眼睛。
小安然一只小手胡乱地摆动着,另一只小手攥着自己娘亲的衣服,正好奇地盯着他看。
沈从容说得没错,不过短短几天,她完全变了个模样。
她刚出生时就已经很好看,如今五官慢慢长开,脸部有了清晰的轮廓,皮肤白里透红,看上去极为秀气。
“很可爱。”沈罪忍不住看向沈从容:“长得很像你。”
沈从容眉眼弯了起来:“蓝竹和王婶也这么说。”
她低头逗弄着起小安然,拿着她的小手冲着沈罪轻轻晃了晃:“小安然,来,给你沈叔叔打个招呼,以后让他教你练武好不好?”
小安然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眉眼弯成了月牙,纯真的笑容使得屋外阴沉的天气都明亮起来。
沈罪心情也轻松起来,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沈从容带着小安然又和他玩了一会,随后就被蓝竹拉着去吃饭了。
沈罪于是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眼里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随之从心里翻涌上来的是无边无际的苦涩。
这是他的孩子,他却不配做她的父亲。
她看他一眼,他都觉得胆怯和心虚。
都说孩子的眼睛是最有灵性的,可以看透世间的一切虚妄。
那么小安然是不是已经看清了这副皮囊下隐藏着的那个黯淡又卑劣的灵魂?
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不想要他这样的父亲吧。
刚才那副其乐融融的画面里,他是永远无法融入的败笔。
他的余生大概都是如此,就这样远远地守护着,不打扰也不靠近。
这是他的罪孽,也是他的宿命。
这天傍晚的时候,雨才终于停了下来。
小安然睡着了,沈从容正在窗前看书,蓝竹正小心翼翼地给她上着药。
她脖子上的伤痕并不严重,早已经结了痂,很快就能愈合。
手上的伤已经消肿,但毕竟伤到了骨头,还需要养一段时间。
她从山里回来后就找大夫看了伤,大夫说她处置的很好,特别是手腕,因为及时复原固定,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而他看过很多这样的伤患,因为没能及时救治,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他本想给沈从容开个药方,但无意间看到了沈罪给她找的草药,便停下了手中的笔:“你如果还有这两种草药的话,就接着涂抹就行了。”
“竹心可以让你脖子上的伤口尽快愈合还不会留疤;金梦花可以让你的手腕尽快消肿,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好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谢谢大夫,但我这里草药剩得不多了,明日再让人去药房里买一些。”
大夫摇着头说道:“药房里都是将这两种草药晒干秘制而成的粉末,而你需要的是新鲜的草药,这样才可以捣成药泥。”
“越新鲜的草药效果才最好。”大夫龙飞凤舞的方子写在宣纸上,说道:“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要是找不到草药,就按方子去抓药吧,只是效果会差一些。”
“这方子上的药也是外敷的,你才刚生产完,不能胡乱吃药。”
沈从容还是想好得快一些,便说道:“那明日我托人去山里采些草药好了。”
大夫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你先试试吧,这两种草药可不容易找,就算找到了不到一天就会变得干枯,从而失去药性。”
“要用就得天天去采新鲜的,这也是药房没有新鲜草药的原因。”
沈从容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将此事交给了蓝竹,让她去看看能不能雇两个人帮她去山里采药,采到了就用草药,采不到就用方子。
后来她每天都能用上新鲜的草药,沈从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蓝竹找到了靠谱的采药人。
如今才知道原来是沈罪每天深夜起床去山里为她采药。
沈从容静静地看着蓝竹的动作,突然询问道:“最近每天的草药都是沈罪去采的吗?”
蓝竹点了点头:“没错。”
“怎么是他去的?我不是让你去雇人吗?”
“我去了。”蓝竹抱怨道:“但根本就找不到靠谱的人,要不然根本不认识这两种草药,要不然就嫌山里太远。”
“我就想着要不然让姚松帮着找两个人,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沈大侠,他看我愁眉苦脸,就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将这件事告诉他了。”
“他就说他可以去采,我看他态度很坚决,就没有推辞。”
“小姐”,蓝竹偷偷看了看她的脸色:“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没有。”沈从容笑了笑:“我就是今天才知道是他给我采的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蓝竹松了一口气,应和道:“是啊,沈大侠每日天没亮就将药采回来了,山里那么远,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门。”
“他虽然看着话不多,但是可有心了。前几日王婶随口说了一句火炉里的木炭质量不好,小姐您觉得不太好闻,沈大侠就去找了整个镇子上所有卖木炭的地方,一家一家的比对,直到找到了一种气味最小的。”
“我们换了这种木炭后,您果然就不再觉得难受了。”
沈从容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火炉,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前几日木炭气味确实有点重,她随口说过两次,也没想着怎么样,后来木炭没有味道了,她虽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多想,没想到背后还有这番曲折。
蓝竹这时小声嘀咕道:“沈大侠真是个难得的好人,比陆姑爷好太多了,要是您当时嫁的是他就好了。”
“好了,别乱说。”沈从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让人听见又误会了。”
蓝竹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时王婶端着一盘煮好的乳瓜走了进来:“沈老板,赶快趁热吃了,保准明天你奶.水就足了。”
沈从容没吃过这东西,有些怀疑地拿起汤匙:“这东西真有用吗?”
“当然了,你都不知道这玩意多金贵,据说县令夫人当初刚生产时也奶.水不足,重金悬赏都没能求到一块。”
“还是沈公子有办法,那天听我随口一说,就放在了心上,今天这不就找来了。”王婶夸赞道:“谁要是能嫁给他,那后半生可真是享福了。”
王婶最近一提起沈罪就赞不绝口,沈从容已经习惯了。
她没作回应,拿起汤匙试探着吃了一口乳瓜,味道有些奇怪,沈从容皱了皱眉,还是继续吃了起来。
一个乳瓜并不大,沈从容很快就吃完了,她将汤匙放到盘子上,苦着脸问道:“吃几个能有用啊?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王婶像哄孩子似地哄她:“每天吃一个就行,这两天就能有效果。”
“我知道了。”沈从容没精打采地说道。
“小姐,您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蓝竹在一旁笑她:“以前喝苦得不行的汤药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如今只是一个不好吃的果子,您就闹脾气了。”
沈从容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自从离开江启城在这里定居后,她变得越来越随性,也越来越娇气,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感受,也慢慢有了更明显的喜好。
相比于从前,她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以前那不是没办法吧?”沈从容笑了一下:“所以我现在就要把以前没有的使劲补回来。”
蓝竹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行,咱全部补回来。”
王婶在一旁笑盈盈地听着,接着她将盘子和汤匙收拾好,向房外走去。
沈从容这时打开了房间角落里放置的一个半人高的红楠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精致的画盒,画盒里放置着一些她的字画。
沈从容仔细翻找着,想找出几幅合适的送给沈罪。
这些天来他真的帮了她太多忙,让她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
可还没等她翻找出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听声音像是从前面的书店里传来的。
沈从容眉心微皱,正想走到窗户那里查看。
“不好了不好了!”房门这时突然被王婶推开,她神情慌乱地看着沈从容,嘴里说道:“沈老板,你的书店被一群男人砸了,他们还要强行带走青宁!”
第42章 “遇上这样的无赖……
沈从容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她从位置上站起来,迈开步子就想向外走。
“小姐小姐”,蓝竹连忙拉住她:“您现在还不能出门啊。”
沈从容停住脚步, 转身吩咐蓝竹道:“帮我找一件斗篷。”
蓝竹从衣箱里拿了一件青色的斗篷,犹豫着递给沈从容:“要不然我先去看看?”
沈从容想了一下, 摇了摇头:“还是我过去看看, 要不然我放心不下。”
蓝竹侍候着沈从容穿上斗篷,给她戴上风帽, 一边系着带子一边看向王婶,担忧地问道:“我们小姐现在可以出去吗?”
王婶犹豫着说道:“最好还是不要……”
“别担心。”沈从容整理了一下斗篷, 劝道:“就这几步路,不受风就没事。”
蓝竹留在房间里看孩子,沈从容匆匆地向前院的书铺走去,边问道:“知道怎么回事吗?”
王婶跟在她的身边, 连忙解释道:“我刚才远远地听了几句, 好像还是因为青宁的那个混账爹。”
王婶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骂道:“这个万金水真是烂到家了,他死后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的!”
沈从容眉心轻蹙, 她刚才听王婶提起的时候就有了猜测,大概又是那个万金水惹下的麻烦。
万金水就是青宁的爹, 他游手好闲好逸恶劳,几乎没做过什么正经事, 是清川镇有名的赖子。
更要命的是,他还嗜赌成性,不仅败光了万家的全部家产,还欠下了数不清的赌债,整条如意街上就没有没被他借过钱的人。
沈从容第一次见万金水的时候,他正在街角疯狂地用脚踹着一对母女, 一边踹一边难听地咒骂着:“贱人,还敢给我藏钱,你藏钱干什么,是不是想留给你的野男人?还有没有钱,全给我掏出来!”
女人极为瘦弱,脸色也苍白到极点,她似乎虚弱到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只一言不发地用身体护着女儿,不解释也不求饶,神情如同一潭死水,看不出任何对生活的希望。
她怀里的女儿却恶狠狠地瞪着万金水,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恨意和绝望,崩溃般对着男人吼叫道:“娘给别人辛苦洗衣服才赚了这么些钱,她自己病得这么严重都不舍得去看大夫,你凭什么全拿去赌?”
“凭什么?”万金水唾了一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就凭我是这家的男人!”
他当然不允许女孩顶撞她,一句话说完,眼神彻底阴冷了下来,一脚竟然直直向着女孩的腹部用力踹去。
“住手!”沈从容连忙出声制止他,否则这一脚下去女孩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万金水听见声音愣了一下,女孩机灵地拉着母亲向旁边躲闪了一下,避过了这致命的一脚。
万金水一脚踩空,沉着一张脸看向沈从容,他本来想破口大骂,但一转脸看到了沈从容,气势直接就弱了下来。
沈从容长相气质都不俗,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万金水这种人一向恃强凌弱又欺软怕硬,他怕沈从容有什么不能惹的身份,便咽下了还未说出口的咒骂,只皱着眉恶声恶气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闲人,我管教我的婆娘和女儿,关你何事!”
沈从容冷眼看着他:“我看你不是在‘管教’,你是在谋杀。”
“这个臭婆娘背着我藏钱养野男人,我就算打死她也没人会说什么。”万金水不屑一顾地说道:“这是老子的家务事,就算今天县太爷来了,也管不了我!”
他看着沈从容手腕上明显价值不菲的玉镯,眼里闪过一丝贪婪,阴笑着摸了摸下巴:“我看你这镯子不错,你要真想管这婆娘,不如替她将钱还给我?”
沈从容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她气极反笑,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根据我朝律法第六十八条,殴妻致轻伤者,杖二十,罚十银;殴妻致重伤者,杖五十,罚二十银;殴妻致死者,剥夺全部家产”,沈从容说道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漠然地看着他,缓慢又有力地说出最后一个字:“杀!”
沈从容眉眼清冷,气势凌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杀气。
万金水明显被震慑住了,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胡说!我这么多年也没听谁说过有这事?”
“是吗?”沈从容面无表情地勾了下嘴角:“那不如我就报个官好了,让你亲自试试看我说得是真是假。”
万金水明显怂了,他打自己的妻女一点不留力气,自己却不想挨打,更不用提罚钱了,这简直是要他的命根子。
“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下次给我小心点!”他冷哼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远远围观的人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万金水这次竟然轻易地离开了。
沈从容这时走到母女俩身边,和蓝竹一起将她们扶了起来,她递给女人一块手帕,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女人摇了摇头,她没有接手帕,而是拉着女孩向沈从容鞠了一躬,低声说了句:“多谢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