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是谁来,恐怕都是来者不善。
她离开陆府快一年了,他们如今又大费周章地来找她这个“弃妇”,不会是从哪里知道了什么消息吧。
沈从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她都绝不会妥协。
谁也无法抢走她的孩子。
沈从容穿过房门,走进了书铺里,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铺子正中间的中年男人。
他简单地站在那里,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只不过他比以前更显老了,眉眼间始终有一抹无法掩饰的疲惫。
沈从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来人竟是陆永同。
陆永同也看见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你来了。”
沈从容客气地行了一礼:“陆大人,别来无恙。”
陆永同听见她的称呼,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毕竟沈从容的确和陆家已经没了关系。
只不过……
陆永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接点明了来意:“我听说你生了一个孩子。”
沈从容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知道了。
“什么?”她当然不会承认,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你从哪里听说的,这太荒谬了。”
陆永同眼神里带着压迫:“到了如今,你还想再骗我吗?”
“您这话说的,我怎么敢骗您?”沈从容就是死不认账:“是真的没有。”
她淡淡一笑:“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听来的,但这话真的很可笑。”
陆永同见她这副样子,有些失了耐心,冷声道:“叶从容,我如今已经知道孩子的事了,你再隐瞒也没有用了。”
“陆家的孩子决不能流落在外,我今日来就是要将她带回去,当然你也可以跟着一起回去,廷理母亲当时确实有些糊涂,被小人蒙骗误会了你,因此和离书可以作废。”
沈从容简直要气笑了,她也真的笑了出来,眼睛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嘲讽:“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
她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你们陆家还真是,一脉相传的自视甚高啊。”
陆永同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真以为你们陆府是什么好地方啊,还一副让我进府就是在恩赐我的样子?”沈从容勾了下唇角,讽刺道:“那不过就是个令人窒息的牢笼罢了,我和离出来别提多开心了,宁愿死都不愿意回去,您就别白费功夫了。”
陆永同没想到沈从容会这样对他说话,他脸色铁青:“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对长辈这种态度?”
沈从容从前在陆府时和陆永同见面不多,他对她的态度也算客气,所以他们也能维持表面的和气。
可如今沈从容却不想再要这虚假的平和,撕破脸就撕破脸,她已经和陆府没有任何的关系,不需要再顾忌谁。
孩子就是她的底线,谁意图抢走她的孩子,谁就是她的仇人。
“那你也先要有长辈的样子。”她眼里沁着冷意,难以自制地说道:“凭什么莫名其妙地突然来找我要孩子?”
“新婚之夜陆廷理砸碎窗户逃出了新房,后来的三个月他都是自己住在书房,再后来他搬出府去和于月巧恩恩爱爱去了,这些事你难道不知道?” 她冷笑一声:“孩子?我们都没圆过房哪来的孩子?”
提到这些,陆永同也觉得理亏,他努力地缓和了神色,说道:“我知道你有委屈,廷理确实对不起你,这些事我们以后都可以补偿你,但你千万不要因为赌气而委屈了孩子。”
“只有回到陆府,孩子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才能有更好的将来。”
“廷理母亲一直缠绵病榻,直到听闻孩子的存在精神才好了一些,等你带着孩子回去后,她一定会跟你道歉,以后也会好好地待你,我们一起将孩子抚养成人。”
沈从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怎么还非要说我有孩子?于月巧的孩子还不够你们看的吗?”
提到于月巧,陆永同的脸难看到了极点,他知道沈从容是故意针对他,当初有关于月巧作恶的证据还是她用白鸽寄给他的。
沈从容态度太过尖锐,陆永同知道今天是无法达到目的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带走她,你让我见孩子一眼总可以吧。”
“希望你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廷理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他留下的骨肉我不可能无动于衷。”
沈从容依旧毫不心软:“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骨肉,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在意,您又何必执着?”
陆永同反驳道:“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沈从容语气冰冷地说道:“也就是他死了,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你们就觉得珍贵了。”
“如果他还活着,或者于月巧怀得真是他的孩子,你们这些人根本都不会把这个孩子放在眼里。”
“怎么可能?”陆永同皱眉说道:“你对我们的偏见太深了,不说别人,廷理就不是这样的人。”
陆廷理是什么样的人,她自觉没人看得比她更清楚。
但沈从容已经不想和他再争辩了,她觉得没什么意思,只随意地说道:“您回去吧,别再来了,这里没有您想要的孩子。”
“哦,还有,我现在叫沈从容,不叫叶从容。”
她说完就转身向后院走去。
刚打开门,就看到了沈罪,他靠在墙上,头低垂着,看不清神色,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沈从容现在没有心情和他说话,碰了他的胳膊一下就快步离开了。
陆永同不死心地跟了上来,青宁想拦却没有拦住,让他跟到了门口那里。
他刚想走进去,一把长剑横在了他的身前。
“离开这里。”沈罪漠然地说道。
第47章 错过了就错过了。……
陆永同没想到沈从容态度会那么强硬, 他只得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
陆吉等人等在外面,见到他出来,忙迎了上来。
陆永同摆了摆手, 面无表情地说道:“先回客栈。”
客栈的房间里,陆永同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沉思, 陆廷理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带走的, 既然说不通,那他只能动手了。
他这时突然想起今天阻拦他的那个年轻人, 无论是气势还是武功,都不像是等闲之辈, 也不知道他和沈从容是什么关系。
而且年轻人持剑的样子总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陆永同正思索着该怎么带走孩子,房间的窗户突然响了一下。
陆永同警惕地看向那里,就见窗户悄声被人从外打开。
陆永同猛地站了起来,刚想叫人, 一个人影已经从窗户闪了进来。
“是我。”隔着他两米远, 一个清淡的声音响起来。
陆永同这才看清来人,正是他刚在沈从容院子里遇到的那个年轻人。
他微微皱起眉心, 以为是沈从容派他过来的,戒备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没想到年轻人朝着他径直跪下了, 他磕了一个头,低声说道:“父亲, 孩儿不孝。”
陆永同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神情里满是难以置信。
沈罪又郑重地磕了两个头,随后从地上站了起来,平静地看着他。
陆永同看着这个熟悉的眼神,忍不住喃喃地喊了一声:“……廷理”。
很难形容这时候的感觉,即使这事情太过离奇, 可陆永同在这一刻就是莫名相信了他的话。
沈罪开口说道:“我六岁时,您让我去跟轩辕师傅学武功,告诉我不要求我有多厉害,但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我十岁时沉迷练武,不愿意念书,您关了我半年的禁闭,对我说,就算功夫练到天下第一,却不会念书,也就只能沦为一介莽夫;我十五岁时自己偷偷跑去边疆,想跟着师傅上阵杀敌,母亲不愿意,一封又一封的信发往边疆,催促我回家,您却统统拦了下来,告诉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上阵杀敌,报效国家。”
这都是只有父子俩才知道的事,陆永同彻底相信了沈罪的话,他眼里泛着泪光,忍不住上前几步,握住了他的肩膀,哽咽道:“廷理啊,这是怎么回事?”
沈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会以如今的面貌死而复生,但只要您相信我就够了。”
陆永同连忙说道:“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
“那就好。”沈罪像是松了口气,极为认真地看着他:“那我希望您尽快离开这里,从此再也不要来找沈从容了。”
陆永同一愣,似乎有些不解。
“原谅我从此无法在您和母亲身边尽孝,但是陆廷理已经死了,就让他死了吧。”沈罪微微垂下了头,“我如今只想以沈罪的身份活着。”
陆永同沉默半晌,才问道:“是因为她吗?”
沈罪点了点头,他眼里划过一丝沉重的痛苦:“死了一次,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混账,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和孩子,来弥补我以前犯下的的罪孽。”
陆永同神情沉重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你是谁吗?”
“当然不知道。”沈罪苦笑了一声:“若她知道我是谁,根本就不会让我留在她身边。”
他的神情逐渐坚定起来:“所以我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我是谁。”
“我对不起她,她在陆家根本就没有得到过什么美好的回忆,她很讨厌那里,不可能再回去,更不可能让孩子跟您回去。”
“我不知道您原本是怎么打算的,但孩子是她的命,她是我的命,希望您能放过她,让她可以安稳地生活。”
陆永同眼眸沉沉地看了他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沈罪心里愧疚,却也只能如此,他对着陆永同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父亲。”
“好了,不必觉得愧疚,你既然有此奇遇,就按照你的想法生活吧。”陆永同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只要知道你还活在这世上就足够了。
他的儿子死而复生,即使变了模样,即使不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也已经满足了。
沈罪眼眶泛红,一时无言。
他平复好情绪,便与陆永同说起了正事:“您怎么会知道从容生了孩子?”
“当然是因为三皇子。”陆永同解释道:“我安在他那里的线人递出来了情报,说是三皇子派了很多暗卫来江南刺杀叶从容,但竟然一个都没能活着回去。”
“如今看到了你,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陆永同说,“但那些暗卫生前曾传出去一个消息,叶从容似乎有孕在身,马上就要生产了。”
沈罪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随即小声提醒陆永同:“她现在叫沈从容。”
“好,沈从容。”陆永同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如今这么喜欢她,当初又怎么会对她如此冷淡?”
沈罪闻言神色黯淡了下来:“是我的错。”
陆永同见他这样,也不忍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我也有错,你死后我也无数次地后悔过,当初不该强逼着你娶妻,但当时叶洪旭抛来了橄榄枝,他说你与二皇子走得太近,三皇子早就想除掉你了,与叶家联姻可以为你多一层保障。”
“我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再加上不想你再找那个于月巧,便擅作主张同意了这门亲事,没想到……”
“我很感谢您,谢谢您将她带到我的身边来。”沈罪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神情黯淡到极点:“是我太不懂事,是我没有珍惜。”
过去种种在他眼前走马观花般掠过,沈罪的心像是永远浸泡在愧疚和悔恨的苦水里。
他也是后来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其实是很浅薄的,错过了就错过了,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姻缘更是如此,他浪费了上天给予的机会,再怎么悔不当初却也是无可奈何。
陆永同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劝道:“喜欢她就去追啊,她又不知道你是陆廷理,你怕什么。”
沈罪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了,他自认配不上沈从容的感情,只要能陪在她和孩子的身边就满足了。
他不想再说这个,于是向陆永同问起别的事:“三皇子为什么会觉得账本在从容这里?”
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谁都知道他当时与沈从容关系并不亲近,三皇子怎么会以为他会将账本交给她呢?
陆永同眉心紧皱:“似乎是叶洪旭,他虽然瘫了,但手还能动,故意暗示了账本在沈从容手里,再加上他中风前见过沈从容,而沈从容又突然离开了江启城,三皇子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沈罪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叶洪旭在借机报复沈从容。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叶洪旭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陆永同说道:如今叶家掌控在叶夫人手里,虽然都知道他中风的事有蹊跷,但他如今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三皇子也放弃他了。”
“我倒不担心他,我担心的是另一个人。”沈罪眼神变得冰冷锋利:“那个人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陆永同知道他说的是谁,神色也沉重了几分。
沈罪凑近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陆永同有些讶然:“竟是在这个地方吗?”
这个地方实在有些出人意料,怪不得两个皇子外加几方势力都没能找到账本。
沈罪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您尽快将账本交出去,这足以让那个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陆永同应了一声:“你放心吧。”
沈罪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犹豫着说道:“那我先走了。”
“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陆永同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摆了摆手:“放心,我不会再去找她。”